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将宅子卖了,另在皇城外买便宜的庄子住下。
宣和是来买宅子的,他没有压价,偏偏有人觉得他给的少。
周沛一脸怒容,指着宣和:“沈宣和,果然是你。”
宣和笑道:“我向来说话算数,我当初说了不追究就不会再追究。”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周沛:“你何德何能,能叫整个周家陪你?”
周沛一时无言,只要祖父在一日,谁也动不得周家,如今这样的大动干戈,只能是因为,出事的祖父。
宣和瞧他的反应,问道:“你莫不是到如今都不知道理国公的罪名?豢养私兵,通敌叛国。我没有这样大的能耐栽赃。”
周沛眼眶发红,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胡说,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心里有数。”
宣和懒得同他多说,周沛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全天下都拿周老将军当英雄,何况是他的亲孙子。
理解跪理解,周沛却算不上多无辜,就像宣和在皇帝昏迷期间做的准备,随时准备保下慕家几个孩子罢了,其他的人,慕家的荣辱都是他们该担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不外如是。
这种宅邸交接都是要到官府的,不可能立即办好,今日不过是先定下。加之整条街都乱糟糟的,宣和没有再多呆,这样的热闹并不好看。
百里汇有点好奇,今日王爷出门的时候就对他说今日要去接一个人,通常王爷并不会向他交代出门做什么,他只需要跟着就好。
他们到大理寺牢房的时候苏少卿已经在那等了一会儿了,宣和一到,他就进去宣读了赦令,然后叫人打开了许久未开牢房门。
小白大人手上没有限制,脚上却带着脚镣,苏少卿亲自接过钥匙为他解开,站起身拍了拍白修远的肩,并未多言。
苏少卿年岁也不大,他们当年是一起饮过酒一起斗过诗的。
牢房中其他人少见的有了些反应,将视线投了过来。大理寺和一般的牢房不一样,大赦都与他们无关。
都是官场中人,自然明白大理寺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以上基本就再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对他们来说能流放出去反倒是好事,没想到白修远竟然出去了,还是苏少卿亲自来接出去的,不但是无罪释放,多半还有官复原职。
出去时宣和回头看了一眼,这里大多数人,并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大罪,而是站错了队,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
无辜,也不无辜。
白修远其实也是,他在皇帝选择息事宁人的时候紧抓着不肯放,皇帝一为按下此事,二为保他,三也存了磨砺的心思,干脆就将人扔进了大理寺。
白修远其实是皇帝留给新君的人吧,是他为这江山留下的治世能臣。
如今谢淳将人送到了他手中,为了,讨他欢心?
他又看了一眼百里汇,白修远说不要就不要,百里汇ruin也在他手底下,他这是挖了不少墙角啊。
甫一接触阳光,白修远就忍不住闭了眼,眼角渗出些泪水,他却没有抬手挡住,就这样闭着眼望向天空。
燕王要心有执念有所求的人,宝郡王想来是喜欢光风霁月的人,喜欢光,正好。
百里汇戳了戳他的肩:“哎?”
白修远回过头,百里汇就递给他一块手帕:“遮着点,会瞎的。”
“多谢。”
他接过帕子,便闻到上头淡淡的汗味,他在牢中呆久了一时也不确定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帕子的问题,一时间有些迟疑。
百里汇似乎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解释道:“早上才换的,干净的。”
白修远更不愿意用了,大理寺的牢房并不脏,也不苛待囚犯,甚至还能定时沐浴,衣裳也是几天换一次的。
好在宣和为他解了围:“皇上下旨清算兰州了,这次户部兵部都绕不开,你既然记得账册,便去户部帮忙吧。”
“但凭王爷吩咐。”
白修远顺势收起白色手帕,棉质的,略微泛黄,但洗得很干净,帕子,身形,言行,白修远迅速对百里汇有了判断。
王爷身边的护卫,年纪虽小却十分受重视。
白修远婉拒了宣和的邀请,同百里汇一起坐在马车外的车辕上,宣和看着他俩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还觉得有点稀奇,原书中到了后期但凡他们二人在场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百里汇大部分时候直来直去的,白修远却弯弯绕绕不少,他没少骂白修远阴险狡诈。
白修远大部分时候不同他计较,真的计较起来了他又骂不过,气急败坏地说他损阴德,将来不善终。
宣和却觉得他比孔明更关心百里汇,小白大人多年牢狱之灾还流放了三千里,身体早就毁了,他在军营中逼着白修远习武,还是亲自教的。
白修远早晚要知道为白大人翻案这事其实是谢淳提的,宣和索性直接告诉他:“你出狱是我办的,你爹的事却是谢淳提的,你若要报恩便记着这份情,二十年后还吧。”
白修远愈发确定他们之间有什么不睦:“王爷放心,我明白。”
“这些日子暂且住在王府吧,我请个大夫为你调养身体。”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眼下我想为家父上一炷香。”
原本他母亲就走得早,说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似乎是过于可怜了。但确实就这样,白大人身死,小白大人入狱,白家便散了。
宣和点头应允:“叫百里汇送你去。”
白修远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王爷是想他和百里汇好好相处,不过这事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百里汇不是个文官,他甚至没读多少书,几本兵书倒是背得滚瓜烂熟。
即便白修远能将这些书倒背如流,他也没有百里汇的见解,几日下来他就已经明白为何王爷这样看中一个少年。
小白大人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宣和叫人给他送了双鞋:“平步青云。”
“借王爷吉言。”
仍旧是百里汇赶车,白修远同他一起坐在外头,将手帕还给他。
从他拿出那手帕,百里汇的表情就奇奇怪怪的:“你……什么意思?”
白修远含笑:“多谢百里小兄弟。”
没有字,没有官职,对于白修远这样的文人来说,不太好称呼,向来想去只好叫一句百里小兄弟。
百里汇认出这帕子是他当日送出去的,随手扯回来,继续赶车,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块帕子而已,不用还我。”
宣和亲自送白修远到了户部,欣赏了一番户部众人恨不得他立马离开又不得不得笑脸相迎的憋屈表情,心情十分美妙:“小白大人是来帮忙查当年的账的,兵部若来借人,将他派去就好。”
他明目张胆地想要插手户部,偏偏没有人敢吱声,且不说皇上的意思,单是那几百万两的欠银就叫他们抬不起头。
六部互相离得极近,宣和出了户部就遇上了谢淳和谢润,谢润脸上含笑,谢淳偶尔会说上两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着氛围居然还不错。
他们几乎是迎头碰上,宣和看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谢淳见到他便停下了交谈,向他看来,谢润也朝这边看过来。
宣和对上他的视线,也不知怎么想的,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第44章
谢淳对他别有心思,老二要拉拢他对付谢淳,如今这两个人却背着他凑一起去了。
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
宣和转过身就后悔了,他这样迎面碰上却转头就走,也不知谢淳会如何。
他还没走出两步,谢淳的声音已经在耳边:“阿和。”
宣和看了一眼老三,他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并不作声,显然是要看戏,看看他们如今关系如何。
宣和又将视线转向谢淳:“做什么?”
谢淳没有说话,宣和便有些不耐烦,在他再次转身之前,谢淳低声道:“你不高兴。”
宣和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合该我整日里傻乐么?”
火气不小。
谢淳就不问了。
谢润倒是指着他身后的户部,揶揄道:“宣弟这是讨债来了?”
“是啊,”宣和不轻不重地刺他一句:“顺便去瞧瞧六哥。”
谢润颇有些诧异:“六弟?”
不待宣和回答,他便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谢淳,摇摇头:“宣弟误会了。”
宣和一头雾水,他误会什么了?
“我同七弟不过是偶然碰上,我们在说兰州卫所的事。”
为什么要解释这些?
宣和想了想,谢润莫不是以为他说找老六是为了故意刺激他?就因为他看到了他和谢淳走在一处?
什么意思,这是把他和谢淳划在了一边?
但是偏偏谢润没有明说,他也不好直接反驳,便说:“与我何干?”宣和看着谢润,提醒他:“如今,老六可是我准妹夫了。”
老六是不是他的妹夫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的态度,她既然同意老六娶慕家的姑娘,这态度已经很明显,公主府和郡王府站在一处了。
这样一来,他们是决不会帮他了,或者说是不会帮任何人了,长公主、宣和再加一个没什么话语权的老六,他们拧在一起足以改变局势。
但他们一定会选择明着保身两不沾。
可惜了老六。
不过也好,他没了老六,谢淳也没了宣和,各凭手段吧。
宣和往工部去了,谢润看着谢淳,有些突兀地说:“听说今年镇南王世子要袭爵。”
世子不论是册封还是袭爵都得进京来,这也算是朝廷对西南的控制手段。
谢淳看上去并不在意,心底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当年镇南王世子受封进京受封的时候可没少折腾谢淳。
宣和说要去工部,还真不是随口找的托词,他有事要找谢淇帮忙。如今老六见了他都十分收敛,不论宣和说什么他都让三分,听说宣和来了还亲自出来接他。
谢淇桌上还摊着大大的图,看着有些像地图,又有些不同,重点突出了大大小小的河道,这是水系图。
他们当初在上书房哪里学过这些东西,谢淇如今若想做些实事自然是要从头学起的,就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耐得下性子看这些。
“你还真当起河工来了?”
若是放从前,宣和这样奚落他,他早炸了,如今却生生忍下了,看得宣和发笑,也不折腾他了。
“帮我个忙。”
谢淇警惕地看着他:“什么忙?”
“也不算完全帮我,对你自己也有些好处。”
谢淇更警惕了:“你先说。”
宣和说了两个字:“砂浆。”
“砂浆?”
宣和绕到桌案后,抽笔写了几个字:“我这有个改良砂浆的方子,不过不知道具体的比例,还得你试试告诉我。”
宣和说的其实就是水泥,以现有的技术,制造水泥并不困难,水泥的用处却很多,筑河堤、筑城墙、修路都能派上用场,这是工部的事。
“你多试试,这东西造好了可不只是修城墙,筑堤、修路,都可以。”
谢淇看了一眼方子:“当真那么好使?”
“自然。”
谢淇还是怀疑,若真如宣和所说,这方子有这么大用处,他怎么就这么好心把这功劳拱手让给自己了。
“你会那么好心?”
“我懒的找人做,你做好了把方子给我,咱们各取所需。”
“你要这玩意做什么,若真如你所说,修墙筑堤,这方子自然要捏在朝廷手中。”
“我便不能拿这个造房子铺地么?我是个生意人。”宣和打了个呵欠:“你若实在信不过,就当我是提前给二妹妹添妆吧。”
宣和说完竟从老六脸上看出些绯色来,脸红了?他玩心一起:“叫声大舅哥来听听。”
谢淇才不叫,宣和便说:“苏姑娘……”
谢淇不上他的当:“我同苏姑娘清清白白。”
“自然清白,你看满京城谁同她不清白了?”
但也没少见个家府上的夫人们呷醋。
为了未来的家庭和谐,谢淇忍辱负重喊了他一声,喊完期期艾艾地问:“我想给她送些礼物,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如今亲事已经定下,送些礼物也不越界,偶尔见见面也是可以的。
宣和对这些妹妹虽说照顾,喜好却并不了解,他都是一碗水端平,翠玉轩、锦绣坊、云香阁里按季给她们送着东西,他不过是看一眼单子。
不过不了解不代表他不会送:“她们女儿家整日在后院里呆着,你若有心便送她些外头的东西,若是能想法子带她出去走走就更好了。”
谢淇若有所思,道了声谢,这次就真诚多了。
谢淇在为未婚妻的礼物烦恼,满朝上下却都在为皇帝的生辰烦恼,别人的生辰叫生辰,皇帝的生辰叫万寿节。
万邦来朝,周边小国,都派了人来京朝贺,因此这也是一个外交盛会。
除了来朝贡的周边小国,还有大雍唯一的藩王,镇南王。
镇南王其实只是个郡王,但他有封地,还有对封地的绝对控制,盐铁自理,税收自理,还有自己的军队,每年要向京城纳的贡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朝廷同西南的关系向来很微妙。
也因此当年镇南王世子进京受封时,所有人都捧着他。
但宣和也是被人捧惯了的,还是皇帝带头,乍一来一个比他还嚣张几分的他自然不快,何况谢汲第一次见面就将他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