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坐船陪考了一番,景行之怕柳方还没休息好,所以不准备带上柳方。
柳方摸摸肚子,鼓起脸颊不太乐意,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方启晨看着这一幕,呵呵笑:“下一次回去,可就要添丁了,他们肯定高兴!不会怪小方此回不能回去的。”
景行之一个人,收拾收拾东西,第二天就回乡。
另一厢,吴明瑞兴冲冲地赶回来跟好友分享好消息,结果好友跑了……
吴明瑞欣喜又无奈:“是不是知道我今天回来,他跑得这么快?”
柳方看他风尘仆仆,猜他根本没回家,一到码头就往书院赶了。
柳方提醒他:“明瑞兄,去向夫子们道个谢,然后赶紧回家吧,吴姨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好,我这里不打扰弟夫郎了,回头行之回来我再请你们去家里吃饭。”吴明瑞朝柳方一礼,转身去找书院的夫子们道谢。
拜谢过夫子们,吴明瑞还得去山长家里拜谢一番,因为景行之这个山长弟子老给他开小灶,不然此次他也不会得到如此成绩。
可想到山长家里,吴明瑞就想到山长家的方姑娘,应该……遇不上吧?
第79章
景行之独自回乡, 行囊简单,干脆连汪庄都没带。
外出的话,人生地不熟,带个能办事人自然是方便不少。不过景行之是回乡,回自个儿的家,那自然不用准备什么。
傍晚时分, 景行之一到明溪镇的码头上, 就二牛叔叫住了。
景二牛用粗糙的手拉着景行之上牛车,眉飞色舞:“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了!今天不回来, 也就是过几日的事。”
景二牛之所以这么笃定, 还是因为景父。
景父就葬在景家的坟山上, 而景父最大的心愿便是——中举。
如今儿子完成了已故父亲的志向,自然会回来告诉父亲一声。
至于乡试的详细消息,今日之前明溪镇的人知道得都不多。还是昨日李华穗回隔壁镇,在码头上被人问起说了几句, 消息从隔壁镇子传到明溪镇, 今天早上众人才知道镇子里多了个举人老爷!
景二牛常年在码头上混,知道消息回去告诉了村里人,今天一早就在码头上等着,果真等到了小秀才。
不对, 现在不是小秀才了, 是举人老爷了!
景二牛目光上下看着景行之,笑呵呵地憨厚道:“我瞧着举人老爷也还是一样,还是瘦, 回家让你秀叔姆给你做鸡蛋饼吃!”
“那麻烦叔姆了!”景行之笑笑,坐到二牛叔牛车的后面。
景二牛看他坐好了,便驱使牛车拉着他往村里走。
一边赶牛车,景二牛一边问:“方哥儿身子还好吗?你上回送信回来,说是有孩子了,可真快!嘿嘿嘿!”
景行之想,要是柳方在,这声嘿嘿嘿就能把人脸弄红了。
跑神想了下小方方,景行之答道:“挺好的,就是之前陪着我去了府城,来回折腾,刚歇了没几日,这回就没一起回来了。”
景二牛大笑:“是你婶子想他了,怕他刚怀上什么都不懂,可不是我催。”
景行之想到自己要去祭拜先人,要准备一些东西,便道:“二牛叔,我打算去坟前烧些东西,你在卖丧葬品那个街口放我下车吧,稍候我一会儿。”
景二牛却不拐方向,直接往出县城的方向走:“东西村长都给你操持好了,你人回去就行。那老东西昨晚上知道村里要建座举人牌坊,高兴得半夜没睡着,最后被他婆娘揍了才安生。”
景行之想象着那画面,无奈笑道:“麻烦乡亲们了。”
一到地方有人接,家里有人帮着看,祭拜先人纸钱都给备好了,体贴得让景行之觉得自己像个哪来的老太爷。可是道谢又显得生疏,只能说一句麻烦。
景二牛却还推拒:“这种麻烦,别人想要都要不到呢!
你年纪小,还不懂,面子便是便利。
我们以后村口立个举人牌坊,夏日里放水都能多得些便利;我们村的人,要想去官府办事也方便;收粮纳税也有好处,那些衙役可不敢得罪你!
我们将来能得这些便利,还不都是因为你。所以你别管那些,村长那老小子高兴着呢!大家也高兴!”
景行之有些惊讶,他不是没想到自己身份上的改变给村里带来的好处,只是没想到二牛叔竟然也想得透彻。看来生活这回事,阅历果然还是好东西。
牛车被二牛叔赶出马车的架势,比往日里更快地回到了村里。
一到村里,村里的小娃子上车看举人老爷的上车,跑去叫村长的叫村长,叽叽喳喳兴奋得像是过年一般。
景多因为占据了景行之身边的最佳位置,小脸上写满高兴,他问道:“秀才哥哥,听说你中举人了?你是文曲星吗?”
肯定有人跟小孩说过什么文曲星,不过景行之可不能自己应这话。
他点点景多冒着细汗的小鼻子:“我该是你秀才哥哥啊。你刚刚做什么了,弄得一身汗?回头小心你弟弟嫌弃你一身臭味。”
景多弟弟是个哥儿,白嫩嫩的像个包子,小名也叫包子,是景多的心尖尖。
景多拿袖子蹭掉脸上的汗,跟景行之谈心道:“你说小哥儿鼻子怎么灵,什么味儿都闻得到?”
景二牛看他说得没边,大手啪地往景多脑门上一拍:“关你弟弟什么事,让你天天闹腾,学堂也不好好上!还有,现在不能叫秀才哥哥了,你得叫举人老爷!”
景多捂着脑袋,往景行之身边一躲:“秀才哥哥又不老,不行就叫举人哥哥呗!”
被一口一个老爷叫着,景行之也觉得怪不自在。他点点头,赞同景多的主意:“就叫举人哥哥,下回再换。”下回说不定还有进士哥哥,探花哥哥,状元哥哥,反正改口的机会很多。
景行之一说,身边立马嚷起各种叫哥哥的声音。
牛车跑进村里十米,来的不再是在村口玩耍的孩童,而是村里的一众村老和村长。
景行之感觉,自己可能变成了金元宝,人人都喜欢。
在村长家坐了一会,商量后面几日景行之要做什么。
明日上午祭拜先人,下午会有位镇里老举人过来拜访,和景行之认认脸。
后日村里开始会请来官府的人,量地方建牌坊。
等个三五日,牌坊初步建好了,村口办一日的流水席,跟其他村炫耀炫耀。
自打柳方办了百货铺子,景家村的日子越发好过,在十里八村都是让人羡慕的“有钱”村,村里也有钱办这些涨涨面子。不过景行之也不能让大家出力还出钱,他自己掏了流水席的食材钱。
休息一夜,第二日景行之早早地起了,他提起篮子往景家村的坟山去。
走过弯弯的山道,踩着霸道生长到路面上的杂草和野花,景行之到了景家父母的墓前。
说是墓,其实就是两个坟包,这两个坟包和其他人的坟并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景父的墓前,石碑更大更好看些。
景父去世时,是景母操持的丧事,墓碑花了不少的银子请人雕刻的碑文。如今雨打风吹多年,那碑文上已经有个别字的刻痕变浅了许多。
到景母去世,景为之和兰草那对夫妻拿了钱财,却装作没钱,连景母都是村里人帮着埋葬的。
彼时村中穷困,没道理为了一个死人的坟墓下大气力,所以也就简陋了些。
眼下两座坟墓前,野草被扒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颇为整洁。
墓碑前,还各自放着瓜果,甚至有烧过纸钱的痕迹,想来村里人早景行之一步把高兴的消息来告诉了这对夫妻。
景行之看着两座墓,目光温软,他揭开篮子上的布,将自己备下的祭品加了上去。
摆放好祭品,景行之拿出纸钱,摆做堆,用火引子点燃。
黄色的纸钱簇地燃起,亮起橙黄色的火焰。
景行之敛着眉,叹气了一声。
他看向墓碑更大的一座坟,道:“我考上举人了,回头接着考进士。后人看的族谱上,肯定会写你的事迹。”
又转头看向景母的墓碑:“小秀才和小哥儿都很好,虽然日子清苦,可两个人都很好。你放心……”
来这里之前,景行之锦衣回乡的喜悦更多,可到了这里,才觉得心中沉重。
他完成了景父遗志,可这代表景父未完成自己的志向;他来告诉两位先人,他们的孩子很好,这代表他们未能亲眼见到。
烧完了纸钱,景行之洒上一壶美酒,提上篮子回身走回红尘中。
可景行之走出去没多远,耳朵尖动动,真切地听到了身后的哭声和咀嚼声。
景行之又听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岔,拧起眉稍往坟包走。
站在景父景母坟前十米处,景行之看到一个身影缩在墓碑前。那个身影一边吃他带去的贡品。一边看着墓碑哭。
那身影瞧着像是个少年人,应当和景行之年纪差不多,不过身上衣服是最差的粗布,还打着补丁。
“你是哪家的?”景行之走了过去,提声问道。
不管是哪家的孩子,日子过得贫苦,也没有不打招呼偷吃祭品的道理。
何况村里每家每户都能从百货铺子分到钱这事,柳方也曾和景行之说起过。村里还有哪家这么穷不成?
那身影被景行之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坐进纸钱堆里。
不过这么一转头,也就露出了他的面容。
景行之觉得有两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他板起脸,厉声问道:“老实告诉我你哪家的?为什么偷吃给先人的祭品?不然我自己去问,到时候你下场可更惨。”
瘦下来的景大宝看着自己讨厌的小叔,瘪起嘴又想哭,但景行之看起来太凶,景大宝只能硬生生地憋住眼泪。
景大宝用蚊子大的声音回道:“我……我饿……”
景行之盯着人,不耐地问:“你是哪家的?是不是村里人?”
景大宝抓紧手里的大肉包子,咬上一口,哭着道:“我是景大宝!”
景大宝是谁?这个人显然没什么记忆点,景行之一时想不起来任何有用信息。
景行之又问道:“你爹是谁?”村里的少年他不一定认识,长辈那辈的倒能对上名字。
景大宝想到自己的爹,看着面前的景行之,心里更害怕。
这个小叔对他爹那么凶,还把他爹送去坐牢,谁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他除了这个小叔,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房子也丢了,他听话些,这个小叔能不能帮他把房子拿回来?
景大宝在讨好举人小叔和害怕之间犹豫,手里的肉包子都忘了吃。
景行之问着人,远处景多叫他吃饭的声音响起。
小孩子声音脆脆的,似乎身体还在跑动,令得气息微喘:“举人哥哥,用早饭了!我阿姆做了鸡蛋饼!”
景行之大声回道:“这边,你慢点。”
蹲坐在地上的景大宝抱着双腿,眉头打了死结,表情显得很是纠结。
景多这小子来了,肯定会暴露他的身份……
既然迟早要暴露,还不如他自己说呢!
景大宝盯着景行之,小声道:“我爹是景为之,我娘是兰草。”
话一说完,景大宝就害怕又紧张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景行之。只有景行之看起来想要打他,他就……他就跑掉!
可景行之只是微蹙眉心,显得有些苦恼。
听到了景为之和兰草的名字,景行之慢慢地想起了景大宝。
可他印象里的景大宝是个白胖白胖的胖子,和眼前这些穿着粗布带补丁衣服的景大宝完全对不上号。
但是景大宝没必要骗他,所以这个瘦子,真的是景大宝。
随后景行之就陷入了纠结,他在犹豫要不要管景大宝?
景大宝也在想,这个举人小叔会不会善心大发,多少给他一些钱财东西,让他可以吃顿好的。
想到好吃的,景大宝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景行之听见这动静,扫他一眼:“不要吃贡品。”
景大宝听话地连连点头。
他想,不让我吃贡品,应该会管我的吃吧。
景大宝的房子没了,又没什么手艺,想去找工还老被人嫌弃名声,就算是流落在城隍庙还有人打他。
没办法,景大宝只好来了他父母嫌弃的景家村。到了景家村后,景大宝就没被打过了,还得到两身破烂衣裳,一间破屋子,日子比在城隍庙好过多了。
可村民们也不怎么喜欢一个有手有脚却不干活的人,也就不怎么搭理景大宝,顶多那个好心的给点吃的,也不会给多了。
斗米恩,升米仇,村民们知道这道理,也怕被赖上。
景大宝的眼睛带着喜意看着景行之,那眼神中满满渴望,仿佛景行之变了成了排骨、鸡翅、猪蹄、肉丸子、肉包子。
但景行之只交代了一句,就皱着眉往回去的路走,牵着景多的手回去吃秀叔姆做的鸡蛋饼。
景大宝傻眼了。
你不管我,还不让我吃东西?!
景大宝回身看了看摆放着贡品的几个大碗,垂涎欲滴,脑子里不断浮现他爹娘被打板子的惨状,才控制住滴答滴答的口水。
景大宝捏着手里的肉包子,委委屈屈地又哭上了。
这回他不仅哭,还跟墓碑哭诉:“爷爷,奶奶,我好饿啊!”
“小叔还不让我吃东西,我真的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