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殿下拿回去吧,八殿下慢走不送。”语罢,他真的就把食盒放下了,径直又要往里间去。
“……”这会儿凌星傻眼了,他刚刚不过在气头上,随口那么一说。凌昱这个表情他在康王府就见过,是真生气了,虽然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凌昱忽然就当真了?
他今日确实是诚心来道歉的,现在闹成这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凌昱的袖子,不让他往里走。
“放手。”凌昱背对着他冷声道。
“……”这话他也听过,半年前在海棠苑,他冲凌昱吼过。
他忽然想到,来王府的路上,小安子叮嘱他:
“……六殿下嘴硬心软,您往日和六殿下掐惯了,但今日说什么,您也别和六殿下置气……”
嘴硬心软……
他记得在海棠苑那日,他一心往外冲,凌昱使了好大劲才把他拽住,事后他胳膊都红了一片。而眼下,他只是虚虚一拉,凌昱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里走。
凌星刚刚还一肚子的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一瞬间福至心灵,扯了扯凌昱的袖子,软软的讨好道,“给他们做的糖放多了,而且火候有点过,给六哥你特意挑的做的最好的。”
出于凌星不知道的原因,凌昱莫名其妙心情又好了,终于在正堂坐下,一脸淡然的吃他做的荷花酥。
“六哥,你的府里我还是第一次来,你都种了什么花?我的海棠苑全是海棠花,像这两天入了冬就光秃秃的,可没意思了!”凌星一贯坐不住,进门时因为记着有事,所以安分了一会。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又是第一次来凌昱的王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后院种了梅花,不过花期还没到,现在只有花苞。”凌昱道。
“那我也要去看!你快吃完了点心带我去!”凌星兴致勃勃的说道。
“好。”凌昱答应了,嘴角不动声色的上扬了几分。
凌星在凌昱府里玩了一下午,还用了晚膳。最后是小安子提醒宫门要下钥了,他这才老大不情愿的上了回宫的马车。
“六哥的王府修的也太好了!”上了马车,凌星也没闲着,神采飞扬的拉着小安子说话,主要内容就是花式夸凌昱的新王府。
凌奕琪的王府太规矩了,处处透着谨慎,家丁说话的声音都比其他府上小三分。凌思珂的王府倒是个好地方,可惜白给凌思珂糟蹋了,那花儿草儿就那么随意乱种,后院原本是个戏楼,活生生改成练武场,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两相对比,凌昱的王府就极合凌星的心意。他不喜欢有太多回廊,觉得视野太狭隘,而凌昱的王府里,三步一景,各类楼台亭榭高低有序,后院还特意修了一座高台,夏夜纳凉最合适不过。各类花树也选的好,层次分明,而且一年四季都会有不同的颜色。凉亭还是用紫藤藤蔓搭的,哪怕现在是冬日,也是好看极了!
凌星这一天玩的开心,吃的也开心,晚膳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之后上的点心也是他最喜欢的桂花酥糖。这么一天过得他实在是通体舒畅,连头发丝都觉得熨帖极了。
白天过得舒心,到了晚上也睡得格外香甜。
不过这个开心只持续到第二天傍晚,凌星白天去找了凌奕琪,下了一下午棋,晚上回宫的路上他就开始犯愁了。凌奕琪和凌思珂应该暂时没什么事了,该下一个哥哥了,准确的说,是下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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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凌奕琪和凌思珂,他都是差不多事到临头才开始琢磨,主要是因为,这两个哥哥的性子他比较熟悉,前世也算有过交往,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他们俩前世是怎么死的。
但是接下来的就很麻烦了,因为接下来四个哥哥,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眼下的两个格外棘手,二皇子凌仲瑾和三皇子凌承珺。这两个人是在他十七岁那年,先后一个月之内,相继暴毙。对,没有原因,就是暴毙,而且前后就一个月。
当时宫内对他们俩的死,都是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敢多嘴一句,所以凌星对他们的死,完全毫无头绪。
先说二皇子凌仲瑾,谁能想到,他和皇帝捧在心尖上的凌思珂,是同一个生母呢?凌思珂大大咧咧仿佛缺心眼,凌仲瑾却性格内敛又谨慎,这性格实在差的太远,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他们原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
但不同于凌奕琪,在诸位皇子中,凌仲瑾虽然不扎眼,却也不容人忽视。无论书法、丹青还是骑射,他总能安安静静站在最显眼的皇子身旁,从未拔过头筹,但却是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的第二。
换句话说,其实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宫里都是人精,自然都能看得出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二皇子不声不响,就在宫内宫外建立了小小的威望,宫内诸人逐渐也就不敢怠慢了。
至于为什么他和凌思珂差别这么大?这就要说起一段宫闱秘辛。他们的生母也就是瑜贵妃,在进宫前曾嫁为人妇,只不过夫君早逝。所以瑜贵妃进宫,诸位大臣空前一致的上书反对,然而皇帝宣称瑜贵妃已经有孕,以不能让皇子流落在外的理由,坚持将她迎回了宫。
结果瑜贵妃入宫不过六个月,就生下了凌仲瑾,算起来这一胎只怀了八个月不到。所以在后宫和朝堂上,又掀起了滔天巨浪,众人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皇子,多半是瑜贵妃先夫的遗腹子。于是在早朝时,诸位大臣再次一力请求,将瑜贵妃连同婴儿送出宫外。
皇帝当场龙颜大怒,力排众议坚称瑜贵妃只是早产,并当即给凌仲瑾赐名,写入玉牒,公告天下这是天晟朝的二皇子。
所有人心里明镜似得:这婴儿精神百倍、又身强体健的,哪有半点早产儿该有的孱弱样子?说早产实在太牵强了,摆明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即便如此,圣旨一下,凌仲瑾名义上还是变成了、天晟朝名正言顺的二皇子。
这么尴尬的身世,本就足够让凌仲瑾在宫里的日子,远不如一般的皇子顺心。皇帝对他虽然和对凌奕琪无二,但之后却又对凌思珂过分关心,两相对比,宫内宫外又多了不少闲话。这种情况下,两人的性子如此大相径庭,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凌承珺,皇后嫡子,和凌琮相比又是长子,朝中还有靠得住的外祖父和亲舅舅,所以一贯娇贵跋扈。凌星称其他的皇子譬如凌奕琪,都是叫一声‘大哥’;但是凌承珺和凌琮,除了没心眼的凌思珂,诸位皇子都称一句‘三殿下’和‘五殿下’。
这两个人,一个心思深沉、一个霸道有后台,两个都不是善茬,搁着凌星的性子,和前世一样,他哪个都不想招惹。但要知道他们的死因,起码要先接触他们、了解他们,这实在是太让人头痛。
就在凌星纠结该从何处下手之时,他避之不及的凌思珂,派人给他送来帖子,说邀诸位皇子去围场练箭。诸位皇子,即包括凌仲瑾和凌承珺,凌星看见帖子几乎要乐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等到约定那天,临出门的时候,凌星看着海棠苑内外白茫茫一片,这才明白凌思珂是多缺心眼,大冬天雪后约人在围场射箭???
“阿嚏——”,凌星揉了揉鼻子,把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些。
到了围场内的射箭场,凌思珂已经练了一会儿了,看见凌星,马上拿着长弓迎了过来。
“八弟!我这把弓给你!”凌思珂说着就把手里的长弓递了过来,那柄长弓打造的十分精致,一看就不是凡物。
“多谢四哥。”凌星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我记得你挺喜欢射箭的,这弓多漂亮啊!”凌思珂疑惑道。
凌星眸色微动,转瞬间莞尔道,“我这两日练字练多了,手腕有点疼,今日就不练箭了,主要是来看看哥哥们。”
“太医看过了吗?”凌思珂关切道。
就在凌思珂要上前查看时,凌仲瑾他们四人来了,大皇子凌奕琪完全不擅骑射,不来是意料中事。
三皇子凌承珺一眼便看见了凌思珂手里的长弓,眼眸一黯,似笑非笑道,“哟,四弟手里的,不是父皇的逐月弓吗?这是父皇还是皇子时,皇爷爷亲赐的。父皇一向爱惜,没想到给了四弟,父皇对四弟还真是好啊。”
“是吗?我都不知道。”凌思珂摸着后脑勺笑道。
“哼,”凌承珺冷哼一声,语气更为不善,道,“那真是明珠暗投了。”
“我用确实挺可惜,我又不认识。” 凌思珂一脸郑重的点点头。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话的不友好意味,偏偏凌思珂一脸坦然的承认,倒让凌承珺闹了个没脸。
“我还是更喜欢枪,不过那天我夸了一句这柄弓好看,父皇就给我了,我觉得还挺顺手,今天就带出来了。”凌思珂憨笑着又道。
如果说凌承珺刚刚还只是暗讽,凌思珂这话说完,他的不高兴就当即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偏偏当事人毫无察觉,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若是换作一般情况,凌星肯定是会帮凌思珂解围的,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傻哥哥,可别一回宫就得罪三殿下这尊佛!但凌星的注意力,一早就全部转去了凌昱那里。
凌昱今天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骑装,精简的骑装衬得他整个人,比往日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精神气。往日是温柔的翩翩公子,不想他这样打扮也毫不违和,英姿飒爽丝毫不输凌思珂。
凌星看见人的第一眼后,目光就再没有转开。以前没有发现,凌昱真长得挺好看!排在他后面,不算冤枉!他这么想着,又多看了几眼。
“干巴巴射箭多没意思,今日不如来点彩头?”凌承珺转了话题。
众所周知,诸位皇子之中,论写诗作画,大皇子凌奕琪当属第一;论刀枪斧钺这类兵器,四皇子凌思珂的枪法甚至不输大将军;论书法,皇帝多次称赞过六皇子凌昱;至于射箭……
三皇子凌承珺最善射箭。所以他提‘彩头’,诸位皇子心照不宣,他是在凌思珂这里碰了钉子,要找回场面来。
“既然是四哥做东,那少不得四哥今日是要割爱了,不如就以这柄逐月弓为彩头如何?”凌昱开口道。
他这是在帮凌思珂解围,既然凌思珂确实不认识这柄弓,不如借花献佛,干脆把它送给凌承珺,凌承珺大概也就不会计较了,实在没必要这么得罪他。
中宫嫡子三皇子凌承珺,给了小小的六皇子凌昱,一个傲然的眼神,仿佛在说,合该如此。
谁料到,刚刚明明没把这柄弓放在眼里的凌思珂,听见凌昱这么一说,居然把弓抱紧了,紧张的拒绝道,“不好,你们换一样东西嘛!”
凌星这会儿回神了,眼看着凌承珺的脸色瞬间就更难看了,他当机立断,踢了凌思珂一脚。
“四哥抱歉。”凌星嘴里说着‘抱歉’,眼神却堪称凶恶的瞪着他。心道,你明明不在意,怎么这会儿不同意呢?不是白费凌昱给你这个台阶了!
但是,眼力见从来不是四皇子拥有的东西。
“无妨,”凌思珂摇摇头,然后偏过头凑到凌星耳边,用气声道,“我本来准备今天拿来送给你的……”
“……”凌星感受到来自某个方向的一丝冰冷凉意,然后这股凉意从天灵盖瞬间窜到脚底心,传遍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觉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拉过凌思珂,扯着他的耳朵喊:当着一堆人和他讲小话,是当大家都瞎吗?!这么小声有什么用,大家是听不见吗?!你自己有皇帝罩着可以作死,他不想得罪凌承珺好吗!
凌星在心里默念了数遍,和谁计较也不能和凌思珂计较,这缺心眼还是他前两天,自己心甘情愿刚刚救回来的,不生气不生气……
凌星稳定了心神,幽怨的看着凌思珂,又狠狠踢了他一脚。好在凌思珂这个一根筋转了念头,把弓放下了,颇为委屈的怏怏道,“好吧。”
“还是八弟大方,我记得八弟挺喜欢弓箭的,竟也舍得割爱?”眼见气氛刚略有和缓,一直站在凌承珺身旁、同为中宫嫡子的五皇子凌琮,突然开口道。
“还是换一件东西吧,本殿下不夺人所爱,更不喜欢别人不要的东西。”凌承珺瞥了一眼凌星,凌星心下一凛,马上低下头来。
凌琮言下之意是说他有更好的,看不上逐月弓,所以‘让’给凌承珺的吗?这真的冤枉!就在凌星心中叫苦不迭之时,只听得凌承珺继续道:
“这样吧,拔得魁首之人,指定一到两人打扫围场的马厩,四弟八弟以为如何?”
冬日去打扫马厩,脏和累不说,而且还冷;二则,这种下人的活,让他们这些皇子做,又是这种情形下提出来,绝对是一种折辱。
还有一层,凌星的美人娘,原本就是宫女,而凌思珂的母妃瑜贵妃,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相较于母妃出身更为高贵的凌奕琪或者凌昱,凌承珺此举,对凌思珂和凌星,更多了一份侮辱。
不过他其实多此一举了,凌星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正确,而凌思珂又是个缺心眼,所以最后这层,他们俩一个不在意,一个想不了这么多。
“三殿下此举过了,还是就用这柄逐月弓吧。”反而是凌昱一改方才的识时务知进退,马上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没有啊,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凌思珂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着道,紧跟着身子往前猛地一栽,险些整个人扑进雪地里。他这次是一左一右各被踢了一脚,一边还是凌星,另一边,是一直没说话的凌仲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