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温良看着他呼喊,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恶劣的趣味。他觉得皇帝披头散发大声呼喊的样子有趣极了。
看看,他喊得这么大声,面子也不顾了,多有趣。
“嘘。”祁温良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父皇怎么忘了,皇家的人,不能这样状若疯癫。这不是皇族该有的仪态,这太没有皇室风范了。”
“这样的话,是要挨板子的。就算不挨板子,也得面壁思过好几天才行。”
皇帝惊愕地住了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温良,“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祁温良反问,“父皇教导过我几次,不是扒着手指头就能数清吗?”
确实,皇帝没闲心教导祁温良。
但他并不是不闲。
偶尔趁着皇后没顾虑周全,他就会钻皇后的空子,但凡揪住祁温良的错处,就会以“教导”的名义进行惩戒。
惩戒的内容并不算太严重,他也不会干出直接一顿板子打死祁温良这样的蠢事,但祁温良毕竟是小孩子,一些零零碎碎的折磨也够他受的。
一个皇帝,和小孩子过不去,实在有些太差劲了。
但他是皇帝,没人敢议论他的是非,错也好对也好,一道口谕下去,知道内情的人就成了哑巴。
皇帝做了什么又什么样?皇帝差劲又怎么样?只要想活命,就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能什么都不说。
如此,便没人知道堂堂一国之君做了些什么。
但他只是不让外人知道,皇后还是要通知的。
等到差不多了,他会故意透露消息,却不让祁温良留下皮肉伤,不让皇后有迹可循。
他还要叫人往外传“皇帝亲自教导太子”这样的佳话。
他就是想要皇后又恨又气,想要皇后心疼又没办法,他就想看见皇后不冷静的样子。
为此不惜牺牲年幼的祁温良。
亲儿子又不怎么样。
他对自己儿子下的毒手,还少吗?
祁温良最开始还真高兴过,但上过两次当之后,祁温良也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每次皇帝教导他,都会成为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阴影。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一听见“教导”二字就会止不住地害怕。
或许皇帝就是想借着份恐惧击溃他,让他畏惧学习,让他荒废学业。
可他多聪明啊!
他从小就懂事,他知道皇帝的意思,自然不会让皇帝如意。
即使害怕,他也从没被击溃过。
只是那些经历,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一刻也忘不了。
祁温良记得,有一次皇帝教他识字。
说白了就是变相罚他抄书。
抄书是最低级的手段,祁温良并不怕,他本以为抄上十本二十本,抄得他手指发痛,皇帝就能满意了。
不想这天还没抄完半篇文章,皇帝就来了。
皇帝说他抄错了祁家祖训,要他去祠堂罚跪。
罚跪祁温良也不是很怕,去就去了。
可去了他才知道,时间到底有多难熬。
皇家的祠堂,既气派又阴森,祁温良总觉得高高的房梁上隐藏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天色一暗下来,他就止不住地害怕。
起先只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后来渐渐吓得抑制不住地发抖,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始高声呼喊自己错了,开始一声又一声地祈求皇帝的原谅。
其实他那里错了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但他知道皇帝要他服软,他只能服软。
他太害怕了。
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因为害怕,他也顾不得形象了,只一个劲地求饶。
他像濒临绝境的小兽一样,发出了绝望的嚎哭。
等到嗓子都喊哑了,皇帝终于姗姗来迟。
本以为这次的惩罚该了结了,皇帝却说,他身为太子大吼大叫,叫得鬼哭狼嚎似的,没有半分皇家风范。
要罚!
皇帝说要打他板子,但顾及他年幼不经打便罢了,改为再关他几天,让他闭门思过。
祁温良宁愿自己挨板子。
最后皇后终于得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赶来,顾不得皇帝是使什么计,强硬地把他走了。
果然,一回头祁温良就被扣了一顶不懂规矩的帽子。
皇帝说他在祠堂大叫,不敬先人,不守孝道,不肯思过,不服管教。
皇后也被说是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目无尊上,其心可诛。
顺带还有一句慈母多败儿。
这样的事,祁温良哪能忘掉。
“父皇的谆谆教诲,我都记着呢!”祁温良说。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朕觉得有机可乘,想要看朕狼狈的模样!”皇帝心惊道。
更令他心惊的是,他喊了半天也无一人应。
祁温良要是没能收服镇龙府,就不会拿这个来报复他,正是因为有绝对的自信,祁温良才敢任他呼喊。
“今日你当真是要逼死我了。”皇帝摇着头慢慢说道。
“什么,父皇的话我怎么听不懂?”祁温良笑着回道,语气跟逗小猫小狗似的,“父皇刚刚说来人?那好呀,来人。”
他没喊也没叫,轻轻一声,立刻进来一小队人。
人一直都在的。
只是到底来不来,由祁温良决定。
祁温良问:“想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皇帝闭眼表示不想听,祁温良却说:“这事还多亏了大哥帮忙。”
这下皇帝不得不听了。
他不知道祁盈能怎样帮祁温良。
毕竟镇龙府交到祁盈手里后,他留了眼线,即使祁盈一直没有越线之举,他还是从未放心。
首先,祁盈就没有帮祁温良的条件。
而且这段时间他是看着祁盈的,祁盈没对祁温良心软过,祁盈按照他的指导,很坚定地想要登基为帝。
也就是说,祁盈没有帮祁温良的动机。
那要怎么帮呢?
祁温良知道皇帝在想什么,笑了笑道:“父皇想岔了。”
“大哥帮我,可不是在你把镇龙府交给他之后。”
“而是很早之前,很早之前。”
今日说了许多话了,祁温良许是累了,墨柏立刻递上了润喉的茶。
动作熟练,摆明了在说祁温良才是他的主子,而且早就是。
祁温良润了喉,慢慢说道:“你送我去龙溪,我未曾犹豫,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只有我不在,你才会放松警惕。”
“我去了龙溪,即使大哥早一步入朝堂,你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只要我不在,即使事情和你的计划不符,你也觉得是安全的。”
“接下来……既然大哥入朝了,他自然不能住在内宫,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府邸。”
“可是你怎么放心把他放出来呢?他可是一直“被你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孩子,他没有自保能力,而你看不见的地方处处是危险。”
“所以你故意说朝廷缺银,不肯出钱,不给他建府邸。这样你可以把他留在皇宫的最内层,留在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真是正中我的下怀!”
“子安有钱啊,他可以自己花钱替大哥建一座府邸。你说没钱所以不建府,现在钱有了,总不好再拒绝了吧。”
“建府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子安包揽下来,你没办法插手,因为你不敢让人知道,你很在意大哥。你要是半路插手了,别人就会疑惑,为什么皇帝会操心“从来不上心”的儿子的府邸。”
“实话告诉你吧,那府邸的设计图就是我画的。我知道它有问题,我故意留了问题,那是专门给你留的,用来钓鱼。”
“很快你也发现了大皇子府的问题,可是你不敢大张旗鼓去改,还是那句话,你太胆小了。”
“可是你又不放心大哥一个人独自在外,那能怎么办呢?你只能派一个你放心的人来保护他。派谁呢?有谁比镇龙府的统领更令你放心吗?”
“没有,一定是他!”
“之后的事你不就都知道了吗?你诱钟明来杀我,我故意把他往大哥那里引,钟明杀红了眼睛,谁也不认,大哥受到威胁了,一直躲在暗处的统领也终于出现。”
“那时候你应该猜过我是想祸水东引吧,怕我借机暗害大哥,可是你错了,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大哥。”
“本来,要是我全力协助统领,击退钟明不成问题。可惜我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这个统领啊。就算不让他死,也必须得断一只手或断一只脚,让他无法再胜任统领的职位。”
“只有他撤下去了,才会有新的人补上。”
“而补上的这个人,只能是我的人。”
“懂了吗?父皇?”祁温良笑着问。
皇帝愣愣地摇头,“还有个地方说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80%
啊啊啊不行了,今天开学,有好多东西要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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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128.澄碧
哪里说不通呢?
自然是如何把人安插进来那里。
皇帝虽然自负,但他也不是盲目的自信。
他之所以咬定镇龙府不会被买通控制,是因为他对镇龙府的盘查很严,至少身家清白这一点,一定要做到。
而查身家,就基本能杜绝祁温良的人混进来。
而后期策反……在镇龙府内没有祁温良的人的情况下,祁温良很难策反成功,更别想大面积地策反。
皇帝有这样的自信,祁温良也确是没办法把自己的人送进镇龙府。
但一切都是有意外的。
当初去龙溪前,皇辞跑到东宫想要杀祁温良,可祁温良没被杀,被祁子安叫去保护祁温良的镇龙府副统领,却命丧黄泉了。
第二日,敬查司前来查探情况时,祁温良得知有派来护卫一人失踪了。
这人八成是被皇辞暂借了身体。
虽然很惨,但这是好事。
至少对祁温良来说,是好事。
如果这时叫墨柏代替这人潜入镇龙府,那镇龙府就终于有了祁温良的人。
祁温良相信墨柏,相信他能往上爬,但前面挡路的人,必须要除掉。
副统领已经死掉了,正统领却不好办。
正统领武艺高强,祁温良没办法做到不打草惊蛇就解决他。
但他不能,祁朝却还有一个脑子不好使但很能打的人——钟明。
所以,当祁温良面见皇帝,皇帝叫他想如何骗过钟明时,他毫不犹豫就想出了一个必定激怒钟明的办法,他还承诺若有差池自己一力承担。
虽然真相本不会被钟明发现,但祁温良相信皇帝一定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如他所料,钟明回京了。
如他所料,皇帝叫故意将事情透露给了钟明。
如他所料,钟明提刀打算杀他。
如他所料,祁盈邀请他去那个内部构造有问题的府邸,那个正统领埋伏在内的府邸。
至此,所有的计谋连成一条线,统领失去了一只惯用的手,而假扮成他人的墨柏得以上位。
所以,墨柏根本不需要通过皇帝的层层考验,因为他不需要入选。
他只要假冒一个已经通过考验的人就行。
之后,墨柏不帮助祁温良做任何事,只需要让自己拥有更高的威信,让更多的人信任他。
他成了新的统领,是皇帝的心腹,他的话就是皇帝的话。
所以,当他要调开皇帝寝宫的人,简直轻而易举。
其实他也没能完全控制镇龙府的亲卫,但多多少少有一些是很听他的话或被他发现了把柄的,只要把这些人调到皇帝寝宫旁边,就足以造成假象,也足以令皇帝绝望。
如此,祁温良也就能看见皇帝狼狈的姿态了。
皇帝失去了最放心的镇龙府,就会怀疑自己其他的人也被祁温良收服。
这样,他没了自信,觉得自己无法翻盘,自然就愿意用遗诏和祁温良做交换。
祁温良没告诉皇帝他哪里疏忽了,只默默看着皇帝,二人沉默间,皇后和柔妃到了。
一看见皇后,皇帝满腔的斗志都回来了。
他确定柔妃没受伤没被祁温良为难后,率先为难起了皇后。
“皇后!”他低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换皇子!”
“你说,真正的二皇子在哪儿?”
皇后懒懒地扫了皇帝一眼,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本宫可从没干过换皇子的事。”
她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字据,递给皇帝看了一眼,又收回来了。
“端妃当年来找本宫借人,还立下了字据,本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念及旧情,还是借了。”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大事。”皇后笑了笑,假装害怕道,“许是她假孕争宠才需要抱人进来吧,臣妾惶恐啊!”
皇帝被他假模假样的害怕恶心到了,但那是沈澄碧的字不错。
“你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沈澄碧要做什么你会帮她?你是事后不会去查的人?”皇帝冷笑,“要是她真的假孕争宠,你会不借机除掉她,还帮忙?”
“端妃惑主的事人人都知道,她本事大着呢。”皇后反问,“陛下不也是被哄得三迷五道的吗?怎么就不许臣妾怜惜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