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年纪不大,朕听他自我介绍,才想起来这人是三年前参加殿试的进士,当初这人是放在刑部做事儿的,混的还算不错,短短三年就混成刑部右丞。
这可是比先前的陆状元还混得好——
难怪陆状元沉不住气,非要从文渊阁里跳出来呢。
不过朕估摸着是太后一派在刑部侍郎被撸下去以后,火速拉拢或者提拔了这人。刑部侍郎位置现在空缺,下头的左右丞都想上来,这人投靠了太后,已经暂代刑部侍郎一职。
现在过来上奏,就是给太后娘娘的投名状。
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刘冰尧和十三王爷合伙,陆状元半点关系没有。宛如朕之前收到要银子的联名折子,是刘冰尧逼陆衡写的一样。
朕听完他唠叨的奏折内容,让他在旁边等着,开口问魏贤:“魏卿怎么看?”
这事问魏贤,也算是刚好。
大齐第一仇富小能手,而且又是他们工部自己人被弹劾的事儿,朕相信魏贤肯定能应对自如。
不过今天魏贤有点不在状态,也许是被黄仕权给他下的巴豆抽空了精神,叩拜之后轻飘飘地说:“敢问陛下,这位郑大人没有离京做过实事吧。”
郑家福就是上奏的刑部右丞。
以他短暂的官宦生涯来说,的确是没有离开过京城,实事就不用想了,刚进刑部绝对都是断案、判案的基础文书工作。
朕让王喜福念了下郑家福简短的履历,魏贤听完不屑的说:“虽然臣近十年都是在京城,鲜少下地方,但是大齐的官员没有大换,那么风气是不会变的。”
魏贤年轻时候就是工部一个实干者,只是后来留在京城,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郑家福和朝臣们科普一脸,一个工程从开干到完成的基础花费,看见朝臣们脸上露出不屑,魏贤补充:“刚才说的花费,是一丈长宽的筑堤工事,按照刘冰尧测算出来需要修筑、巩固的距离,五十万两银子也就将将够用。”
郑家福的震惊之色难以掩盖,反驳道:“即便是这样,也不应该奴役力夫,更不应该干涉地方事务。要知道现在正是南方春耕之前要紧地时候,他们把农夫都征召过去,今年国库税收一定会减少。”
提到税收的时候,朕看见户部尚书偷偷瞄了一眼魏贤。
“所以说你没做过实事。”魏贤不屑,继续解释:“现在还不到春耕的时候,若是地方官员配合,齐力做好事可以赶上春耕的,但若是没有修好渠。”
说到这里,魏贤顿了顿,开始回忆刘冰尧给他回信时候,一同寄过来的手稿。
“今年天象异常,冰雪消融后,必有洪灾,渠没修好,到时候良田被淹,损失的就不是春耕了……”想着刘冰尧的推测,魏贤语气坚定不少,“洪涝过后必有蝗灾,现在做事是未雨绸缪,不愧是刑部的人,都只顾眼前小利。为了一点点私利,跑来上奏,意图扰乱圣听,简直是大齐的罪人。”
魏贤这人说就说,还地图炮起来,这让一直装隐形人的刑部尚书没忍住,站出来拱手行礼,对朕说:“陛下,魏贤这老匹夫,最是狡猾,莫要信他。刑部上下都是忠心陛下的啊!”
魏贤冷哼一声,笑笑不语,脸上的嘲讽溢于言表:都忠心陛下,谁信呢!
魏贤嘲讽着刑部尚书,目光却落在朕的身上,而郑家福也不甘心被怼,想要朕主持公道。明明以前没人在朕面前闹腾的,但自打有朕和熠皇叔联手的消息传出后,有不少鸡毛蒜皮地事情,都会在朕上朝的时候来奏。
莫名怀念以前什么都不用管的日子,怀念国泰民安!怀念君臣和谐!怀念大臣和睦!
朕头疼,你们要是掐架,直接打就行了,不要看朕。
心里头这么想着,朕却不能这么说,刘冰尧的工程不能停,早朝上众目睽睽,朕也不能太偏袒。
朕只能和稀泥:“既然郑卿说的言之凿凿,不妨派人南下去调查清楚,国之大事,自然是不能容下一粒沙子。”
听了朕的话,刑部有点得意,以为朕是听进去话了,结果朕抬手指了指一直神游天外的御史大夫王瑾。
“王卿为人刚正不阿,此次南下调查,还请不负使命。”
御史台有监管百官的职责,王瑾来做身份也合适,只见王瑾他淡定地出列行礼谢恩,表了忠心,说他必定不会辜负皇恩。
朕选王瑾理由其实很简单,这人做事儿也仔细地让人挑不出错,和他本人一样美得挑不出毛病。而且由于先皇信重,王瑾做事儿一向都是板正的中立派,不会有什么偏颇隐瞒。
但是王瑾的缺点也明显,王瑾这人做事儿很拖拉,为了追求完美,他会把事情拖到最后时刻才做完。
俗称,拖延症患者。
朕此时选王瑾去调查,其实是摆明了要让刘冰尧把渠修完再说,刑部的人当然不满,而太后娘娘也相当不满,陈敬红又来给朕说悄悄话了。
太后娘娘很伤心,不要让太后娘娘难做,莫要中了十三王爷的圈套!
这些话朕听得多了就烦了,但朕开了口,就想把事情定下来。
郑家福却没什么眼力劲,出列道:“还请陛下三思!”
随即有几个太后娘娘一党的站出来,附和郑家福,让朕三思,显然是不满意朕这么处理。
朕看着他们表演,沉默片刻,冷着脸说:“近来诸位爱卿在朝堂上,活泛非常,朕心甚慰,甚慰!”
话是笑着和他们说的,但是说完朕就站起身,拍了下身前原本应该放奏折,现在却只是个装饰的桌案。
“嘭!”
力道不算大,但朝堂上却陡然安静下来。
任谁都能察觉朕是动怒了。
皇帝的位置高,下面的人看不清上头的人,也显得异常高大。以至于朕这么开口,让朝臣们一时间都忘了龙椅上的人,还只是个未掌权的小娃儿。
不过拍完桌子,朕就后悔了。朕在早朝上一向和善,此时忽然动怒,朕紧张。
毕竟万一没镇住他们,那可太尴尬了。
而且朕站起身之后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坐回去。
不等朝臣们反应过来,不等朕找到解决办法,熠皇叔率先起带头作用的跪拜,打破僵局:“陛下圣裁,陛下万岁。”
十三王爷一党的人立马附和。
朕心知熠皇叔是满意朕的举动,才会主动行礼,替朕解围。看着朝堂中一大半的人,随着熠皇叔跪拜,心里想到他们都是支持熠皇叔一党的人。
朕又无端生出一丝烦闷。
“事情就这么定了,先生还在御书房等朕,今儿早朝就散了吧。”说完不管其他人散不散,反正朕是抬脚就要走人的,继续耗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喜福匆匆追着朕的脚步,喊道:“皇上起驾御书房!”
没走多远,朕抬抬手,便吩咐暗卫去看看,朕走后他们在做什么。想着朝堂的事儿,朕听阮先生的课都不怎么上心,被阮先生看出来,早早结束授课,放朕离开了。
等朕刚从御书房回到寝殿,就有暗卫来给朕汇报偷听的内容——
“魏贤和郑家福两个人约了演武场见,找了黄仕权大人做裁判,十三王爷走到太后娘娘帘子前,小声地说了什么,距离太远没听清,只是能看得出来十三王爷有些得意。”
朕有点无奈,怎么关键地方就不好好听呢!
不过太后娘娘和熠皇叔能谈什么,无非就是说朕又顺着他的意思,和太后娘娘对着干呗,炫耀一下,得意洋洋。
朕也没继续纠结,而是问他:“魏贤和郑家福最后谁赢了?”
暗卫想了想,说道:“下朝以后,郑家福大人在演武场等了半天,魏贤大人都没出现,看起来,像是放了郑家福大人的鸽子。”
真不愧是你,魏贤!
第26章
☆·26朕清清白白,可没有挑拨。
几乎整个二月,都会时不时地飘一场大雪,把朕冻得够呛。
不过二月也怪热闹的,太后娘娘一党的人每天变着花样弹劾刘冰尧,参奏熠皇叔;熠皇叔反击,再扯皮。
因为郑家福上奏了‘刘冰尧大肆干预地方政令,民不聊生’,不知道是熠皇叔和太后娘娘商量好的还是怎么样,从京城到地方都落马了不少人。
空缺出来的位置,两边互相都在安插人手,策反、间谍、碟中谍手段层出不穷,大臣们互相攻讦,人人自危。
原本就是三年轮换官员的时候,加上两方政斗,大肆整顿官员,把吏部上下忙得焦头烂额。
这么闹腾着,朕甚至听到戚风回来禀告。
“现在都说朝堂政治不清明,上下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甚至有人宣扬说——”戚风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朕有点奇怪,朕的暗卫头领难道不是个头铁患者吗?除了明目张胆的搞颜色,在他嘴里还有不能说的话?
“直说。”朕自认很和善,戚风说什么都可以接受。
“有人说,陛下昏庸无作为,任用小人佞臣,前一科的陆状元明明是有大才,却被困于文渊阁四年。现在终于能做事,却是把陆状元放到刘冰尧那种大奸之人手里做事,春闱科举不考也罢。”
现在刘冰尧在京城的名声不怎么好听。
毕竟不管怎么看,刘冰尧他都是空口白话的得了个工部尚书衔,预测的洪涝还没出现,还大肆找朝廷要银子,让状元给他干苦力。
严格来说,许多被调查的官员,起因也都是刘冰尧,遭人嫉恨是正常的。想到这里,朕开始担心刘冰尧的人身安全了。
“十三王爷有派人保护刘冰尧的。”听到朕的担忧,戚风解释完,不留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显然他对朕总是思路跑偏这事儿有些不满。
明明在和朕说正经事,怎么就能跑去莫名其妙关心别人。
朕自认心宽体胖,不和小蛋糕计较,停停就把放飞的思路拉了回来。说到底,戚风觉得这事儿严重,其实也就是认为连累到朕的名声了。
维护皇帝的名声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情。
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来参加科举的人也都会有拳拳报国之心;一个昏聩无能的皇帝,来参加科举的人自然也都是打着为己牟利的心态。
这时候有人宣扬不参加春闱,还真是……
幼稚。
真正有才的人,十年寒窗苦读的人,才不会因为这种流言蜚语就不来参加春闱。读了这么些年,谁不是就等着春闱一试,金榜题名,得以光宗耀祖。
不过这事还是要严肃处理的,有人认为宣传这些言论,会让朕无法顺利举办科举,煽动一些有才的举子远离朝堂。
不管是拿来做筏子的陆状元,还是攻击目标的刘冰尧,都只是恰好让他们赶上了。
朕这么想着,便对戚风说:“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你去京城附近的茶肆酒楼,若是看见那些发表这种言论的人,就趁没人的时候套他们麻袋,打上一顿,什么也别说。”
戚风抬起头看朕,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惑——
他们暗卫,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儿!打.黑.拳这事儿会不会太掉皇家暗卫的逼格了?
朕想着戚风连王喜福都能威胁,对他鼓励道:“加油,凡事都有第一次。”
戚风和岳斯峦的区别就在于,戚风还挺容易接受朕的思路,虽然他不明白,但是他会去好好地执行。
京城一些散布不良言论的人陆续被揍,皇家暗卫们下手快准狠,戚风还创造性的让大家不要在他们脸上留痕迹,身上也尽量不留淤伤。
这就导致他们义愤填膺地说自己被揍了,却是外伤验不出来,人也活蹦乱跳,根本没人继续相信他们。
这让明面上的舆论环境好转,背地里说什么,朕也管不着。
反正现在封建社会,生产力低下,他们又不能背地里拉个[春闱科举群]来讨论要不要参加考试。私下的言论传播,没有那么高的效率,等传播开的时候,春闱都要开始考了!
不过朕做的这事儿,早朝上还是有大臣汇报,为首的人主要是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说:“近来京城打人事件频发,还都发生在即将参加春闱的举子当中,必定是有什么阴谋!”
礼部侍郎一向都是搅那啥棍,该控制举子们言论的时候不出现,捕风捉影的时候就出来了。
朕没搭理他,他又请朕三思。
朕点点头,点名暂代刑部侍郎的郑家福:“秦侍郎说最近京城治安有问题,郑卿可有何解释?”
朕语气严肃,郑家福看看礼部侍郎,对朕说:“回禀陛下,的确是有人来报在京城被打一事。”
礼部侍郎听着这话,附和说:“是吧是吧,微臣请陛下彻查此事!”
大约是先前被魏贤上了一课,郑家福现在稳重不少,淡淡地说:“那些举子来报的打人案件,已由刑部和大理寺派出郎中和仵作检验,没有任何伤痕。打人事件恐怕是无中生有,想来是这些举子在京中闲来无聊,凭空编造的。”
礼部侍郎当然是相信他手底下的举子,还想反驳。
郑家福冷哼:“微臣听说前些日子,秦大人府中有几名举子说不想参加春闱。说是想投入为官清廉的秦大人门下,就算是做个门客也好,不想进入朝堂污了理想,秦大人可是欣然接受呢……”
礼部侍郎一向只有他找别人的茬,哪有被人找茬的,当即就怒了。
朕看着这两人吵架,心态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挑拨朝臣关系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