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边思路策马扬鞭,直挺挺地跑到山的那边,海的那边。钟柏梁喊完叔叔,大约是感觉到憋屈,直接就跑了。
钟庭山没有拦着,放过了自家崽。注意力都在朕这里,对朕说想请朕吃饭:“今日结拜,做大哥的怎么能没点表示,一顿饭而已。”
朕来江南多日,处处小心,不曾吃什么江南美食。不说不觉得,现在钟庭山提起来,朕倒是对江南的美食来了兴致,直接就跟着钟庭山离开了天师宫。
担心朕安危的王喜福欲哭无泪。
哦,朕其实也没走多远。
汤泉山就在宁县境内,宁县衙门就在汤泉山下不远——
要不然钟柏梁怎么能那么快就把救兵找来了呢。
哦,虽然这个救兵马上就被朕策反了,虽然朕也不知道,为什么钟庭山就对朕一见如故。
钟庭山带朕去的地方,其实还在汤泉山上。
年年来汤泉山避暑的人都不少,在汤泉山的各个道场庙宇,聚集着宁县以及江南附近各县各城的达官贵人。这些达官贵人,平日里适应了灯红酒绿,忽然就让他们到这山里修身养性,显然不符合贵族的设定。
但是汤泉山的地是道场庙宇的地盘,让他们搬走,这些道士僧人当然不满,而且也不符合大齐律法。
大齐律法是保护合法的宗教场所的。
当然,这个保护合法的场所,主要是为了抓不合法的地方更加合法。这个逻辑有点绕,也就是那意思,意会意会即可。
再说了那些个达官贵人,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开口让道场庙宇搬走的人,好方便他们办个能避暑,又能找乐子的场所。
一点都不含蓄,还丢人。
可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商人的身影。矛盾一直存在,前些年便有人游说汤泉山上各个道场庙宇的人,跟他们说为保住自己地盘,分一块儿地方出来,修个给这些贵人消遣的山庄。
达官贵人有个去处,这样就又能得每年夏天赚到的香火钱,又不会被这些官老爷惦记了。商人说的在理,这么个山庄就真的修起来了。
现在钟庭山就是打算带朕一起去汤泉山庄吃一顿。
“孟小弟你初来江南,可是好好见识一下汤泉山庄的美食。”钟庭山在前头引路,还不忘和朕说着话,他竭力推荐这地方。朕心中也多了期待,但等朕好不容易走到以后,看着门口等待进场的人,不禁让朕想起穿越前,越是好吃的地方,门口等排号的人越多。
哦,排队人多的地方,也可能是网红打卡地。
多好吃算不上,但肯定会营销。
朕心里头还在想,究竟是好吃还是营销,在考虑排队的时候跟人打听一下,方便调整朕对汤泉山庄美食的期待值。而钟庭山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已经径直地就走了进去,而旁边门口迎客的小厮,像是没发现朕和他一样,直接放朕进去了。
“钟大哥,这地方不是要排队吗?”朕跟着钟庭山走进来的时候,已经被好几个眼刀子戳到了。
“他们是要排的,不过这是我家娘子开的,我进来自然不需要排队。”钟庭山理所当然的说完,吩咐人给朕和他找出来一个风景绝佳的雅间,打开窗子还能看见外头汤泉山风景的那种。
“孟小弟不要客气,到这里就像到哥哥家一样!”钟庭山点完菜,又问朕想吃什么,热情又殷勤。
朕看着菜单选了几样想试试的,便趴在窗户边儿上听小曲儿。
宫外还真是有趣,江南的小调也特别让人舒服。
不过偏偏有人来煞风景,平日里很有眼色的王大聪明,此时凑到朕的耳边,打断朕听曲神游,说道:“少爷,外头的吃食,还是少吃些为好。”
这,一下子就从仙界回到人间,王喜福提醒的意思是怕外头的吃食有毒。
想到宫里头的斗争,朕不由得皱起眉头。朕看看旁边的钟庭山,这人豪爽耿直,应该,不会是那些想害朕的人吧。
朕应该不会眼光差到继续看走眼吧。
崔领班的事情,要是重演……
可是,王喜福说朕会死于中毒,显然朕的眼光还是有问题的。不过朕在钟庭山面前,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他没什么理由要害朕吧。
朕摆摆手,让王喜福站到旁边去,大不了朕去挑钟庭山已经试过的菜。
朕这么想着,先前已经跑了的钟柏梁却跑到这里来了,自来熟的坐好以后,跟他爹抱怨:“爹,您来这里吃饭,怎么不叫我啊。”
钟柏梁有点不满,顺手就抓了桌子上摆着的小零嘴。钟柏梁吃完以后一脸满足:“还是这里的零嘴好吃,爹爹下次若是再偷偷过来,我就告诉娘,你藏私房钱的事情。”
钟庭山听了儿子威胁的话语,表情不变,嫌弃又理直气壮地对钟柏梁说:“这山庄都是你娘在打理,你爹我哪次是偷着过来的。”
钟柏梁被他爹这话怼得半晌没出声,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你就是藏了私房钱。”
这话说完,钟庭山站起来就要揍儿子。
朕看着钟柏梁自掘坟墓的行为,顿时有种朕也不是太蠢的感觉——
毕竟朕不会在明知打不过的情况下,还继续挑衅。
父子局结束,钟庭山做总结陈词:“你欠我孟兄弟的银子,自己想法子还吧。老子不管你了。”
钟柏梁:“啊?”
朕看看钟庭山,又看看钟柏梁,觉得这父子俩真有意思,比朕和父皇的关系好多了,哦,也比父皇和皇祖父的关系好。果然是天家无父子嘛。
羡慕了。
于是朕说:“与钟兄结拜,时间仓促,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大侄子,不如这欠条的债务就一笔勾销,抵了侄子的见面礼好了。”
朕一说完,钟柏梁高兴地原地崩起来,激动地说:“谢谢孟叔!”这声孟叔喊得比先前心甘情愿多了。不过因为他刚才被他老子揍到后背,此时跳了下以后,扯到受伤的地方,疼得‘嗷’一嗓子喊出来,喊完钟柏梁就蹲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朕看看钟庭山,发现他还在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钟柏梁。
这种目光朕能get到原因,毕竟朕要是出手给大侄子见面礼,肯定不会用几百两打发人。钟柏梁这光是高兴他不用还钱,却是没想到他错过了什么。
不过朕当然不会提醒他,朕听着他喊‘孟叔’实在是觉得新鲜。出来一趟江南,朕都叔叔辈儿了吗?
不过朕这个叔叔做得,比起熠皇叔,那可真是差远了。
各方面都差远了。
这父子俩都怪有趣的,闲聊几句之后,酒菜上齐,钟庭山喝了点小酒,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了。他说:“老子是宁县知县,小五啊,以后你就能在宁县横着走,谁要是看你长得好看就欺负了你,你就报老子的名字。若是老子公务忙,你就去找这小兔崽子。保管给你把场子找回来!”
朕觉得酒菜都挺有江南特色的,好吃。
一边随口应和着钟庭山,一边吃菜。
哦,王喜福刚才看朕是真要吃,跟朕说了一声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和送菜小二说了什么,自打他出去以后,端菜进来的就是王喜福,而且都是不易察觉的被动过了。
不过钟庭山有些醉了,钟柏梁又有点粗心大意,根本没发现。
有人试菜以后,朕吃起来更放心了,感觉回去以后可以赏一赏王喜福。
钟庭山说要做朕在宁县的靠山,像是非常不放心朕的样子。钟庭山又是借着酒意说了点往事,说他当年也只是个小人物,有个谈婚论嫁的青梅,但奈何天意弄人,错过了他的小青梅。
错过的原因,就是小青梅家里看不上他,把小青梅许给了别人。但后来钟庭山考中了进士,被分配到宁县以后,遇见了钟柏梁他娘。
“这样也就是一辈子了。”言辞中的遗憾溢于言表,他说看见朕,就让他想起初恋来了。
钟庭山又说,他本来学武的。初恋嫁人以后,被初恋家嫌弃的钟庭山发奋读书,势必要让看不起他的初恋一家高攀不起。但真走上仕途以后,钟柏梁偏偏做了个文官。上头没人,弃官参军又舍不得,犹犹豫豫之中,就蹉跎了大半生,没有一点长进。
“我想保护她。”钟庭山还在说着醉话。
听见他这话,朕默默地看向雅间门口,站着的那中年妇人,下意识的感觉,有点掰扯不清了。
钟柏梁顺着朕的目光看向雅间门口,嘴里的鸡腿还咬了半口,愣在当场,喊道:“娘。”
得,这回是真的扯不清了。
钟庭山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他这辈子要多遗憾有多遗憾,朕默默地在心里头给他点蜡。
朕大不了就是离开宁县,这宁县知县……
怀念初恋被正派夫人抓个正着,知县真牛。
中年妇人虽然有些年纪了,但别有一番岁月洗礼后的风韵,还是很漂亮的。看这气质,做个知县夫人绰绰有余。而看钟柏梁的反应,朕就知道,这位知县夫人平日里绝对把钟庭山训得服服帖帖。
“钟庭山。”知县夫人轻轻地喊了一声。
前一刻还在絮絮叨叨思念初恋的钟庭山忽然一愣,抬眼看了看知县夫人。看清以后,喃喃自语:“我怎么像是看见夫人了。”
钟柏梁起身推了一把自己老爹,紧张地说道:“就是娘来了。”
钟庭山被儿子这话一激,酒醒了。
知县夫人冷着脸问钟庭山:“你既然还想着她,又为什么要和我过!当初又为什么要来我家提亲!又为什么要给我送这破簪子,说那些情话!”
知县夫人气恼,把簪子从头上拔出,作势要摔了这玉簪。
钟庭山连忙上前阻拦,钟柏梁也上前去劝。
朕看着知县老爷家的伦理剧,这可真是,比王喜福的话本子还下饭。
知县夫人被丈夫儿子拦着,气恼地就要把簪子从窗子丢出去。当然了,朕看热闹归看热闹,还是出手接住了簪子。
钟庭山看见朕接住簪子松了口气。
这么一丢一接,知县夫人也是闹不动了,关了雅间的门,找椅子坐好,跟钟庭山说:“庭山,你既然心中还有那杨肖氏,我也不勉强,你休了我罢。”
听完这话,钟庭山顿时着急:“夫人,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啊。怎么还会对那杨肖氏有想法?”
夫妻俩谈话,朕也不好继续听,把簪子还给知县夫人以后,便拉着钟柏梁出了雅间。
站在外头,朕想到桌子上还没怎么吃的雪花蟹斗,惆怅万分。过会儿进去吃,也不知道等会儿吃好不好吃了。
钟柏梁以为朕是担忧他爹,对朕劝解道:“孟叔,其实娘早就知道爹的事情,那杨麦就是杨肖氏的儿子。”
钟柏梁似乎喊过一次孟叔以后,喊朕叔叔就特别顺嘴,这人真把朕当做长辈以后,朕反而没了最初时候认个大侄子的欣喜——
毕竟想给好兄弟当爹这个想法,如果不是相互的,那就太没成就感了。单方面爽点输出,是绝对不能持续发展的。
而且,其实朕不是很想知道你家的八卦。
再说了,你明知道杨麦是你娘情敌的儿子,竟然还和杨麦玩,真是个带孝子。
钟柏梁不知道朕在想什么,他就继续说着他们家的八卦。
朕只想好好吃点东西,不想听八卦。
嘤T^T
由于这个插曲,朕被迫知道了钟家完整版旷日持久的初恋VS原配battle过程。顺便知道了钟家父子如此‘视金钱如粪土’的原因所在,因为知县夫人乔氏,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的女儿。
江南盛产丝绸,最好的手艺人都在江南,被称作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却没人质疑,这生意做得有多大,可想而知。
加上丝绸商人白手起家,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说,乔家的产业将来都是乔氏的。
朕知道这事儿以后,目瞪口呆。
乔氏除了照顾钟庭山,其他时候都在跟她爹学着打理家业,做起生意来干脆利索,眼光独到,就是那商场里的女中豪杰。
朕隔空觉得,太后娘娘肯定和乔氏会有共同话题。
有这么一份家业在,朕顿时就觉得当日钟柏梁花钱如流水,一点儿都不是事儿了呢,甚至觉得朕不应该免了钟柏梁的欠款。
毕竟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夫妻组合,竟然一直规规矩矩偏安于宁县这么个小地方嘛。钟庭山可以给上级送送礼啊!一点都不懂得利用好资源。
对此钟庭山的解释是:“夫人觉得我做官的才能只够知县,让我老实儿地。而且乔家产业是乔家的,将来给柏梁是他姥爷想给,和我没啥关系。”
钟庭山这话真是,不怪当年乔氏会看上钟庭山。而这夫妻俩吵吵闹闹,最后八成会和好如初。
而且钟庭山都娶到白富美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有什么可后悔的。
朕认清现实,把想看和离大戏的心思掐死,继续回天师宫小院儿窝着。
钟柏梁偶尔会来找朕比划弓马,钟庭山也会过来指点一番,朕渐渐发现,钟庭山他是真没什么做官的才能。
就像知县夫人所说,只能做个知县就到头。但是钟庭山言谈中透着对调兵遣将的熟悉,朕一问才知道,钟庭山当初是跟着个师父学兵法的。
后来才转学进士。
“师父说我做文官才能有限,但当初就鬼迷心窍了。”钟庭山叹息。
过了一会儿,钟庭山又说:“好在是中了进士,不然泰山大人也不会把媛媛嫁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