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对亲人的愧疚,对未来的恐惧,甚至从骨子里泛出来的自卑,少年在最明媚灿烂的年纪,像绽放的夏花,拥有无限可能,却那么寂寥伤感,畏畏缩缩,犹豫不前。
所有这一切,曦太子都懂。
初初认识这个世界,我们豪情万丈,觉得到处无聊透顶,想要和别人不一样,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可有朝一日真的不一样了,反而会恐惧自己的这份不同,迫切想寻找一种归属感,认同感,想要一份‘我们都一样’。人心都是矛盾又贪婪的,最终想要的,不过是被喜欢,被在意,一样也好,不一样也好,我们渴望被欣赏,渴望发光,让更多人看到。
他和鹿游原一样,这份‘不一样’很特殊,来自于性向。最终萌芽的开始,自己很紧张,很害怕,渴望得到一束光,一份鼓励,哪怕只是浅浅的包容,也是慰藉了,可他们运气不好,得到的是好友的背叛和嘲讽,再往前,满目肮脏,怎会不怀疑,不恐惧,不敢往前迈哪怕一步?
这条路不好走,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这样,只是他和鹿游原的经历出奇的相似。
曦太子叹气:“是挺没用的。”
“呜……”鹿游原哭的打了个嗝。
曦太子:“你多大了?”
鹿游原:“十,十五。”
曦太子啧了一声,也太小了,放到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胆小鬼。”
鹿游原哭得更凶。
曦太子:……
算了。
“你自己也知道,害怕没用吧?”
“知,知道。”
“被人欺负成这样,就不想报复?”
“我……”鹿游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看样子还是很犹豫。
曦太子转身:“告辞。”
“不,别——”鹿游原擦了把眼泪,小跑着转到他面前,“你,你能不能帮我?”
曦太子懒洋洋:“不怕我坑你?”
鹿游原猛摇头:“你的眼睛很亮,很透,真想坑我的人不是这样子,也不会跟我说这些话。”
看着傻乎乎的,心里倒是有数。
曦太子刚想说话,突然眯了眼,把鹿游原往边上一拉,同时脚跟蹬地,小腿发力,借墙一踩,整个人跃至半空,腰劲一拧,就是一个剪刀腿,三角绞杀!
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禁锢在地,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鹿游原都看傻了,舌头打结:“这……他……你……”
曦太子拍拍手,一句话解决了他的疑问:“此人想对你不利。”
鹿游原没明白:“啊?”
曦太子踢了踢这人的手,一个小瓷瓶从掌心掉出,白底粉花,金线描边,做工精致小巧,太阳底下泛着妖冶的光。
鹿游原顿时脸色煞白:“他,他一直跟着我?”
曦太子颌首:“是。”
鹿游原就更慌了,这种小瓶子,别人不知道,他熟悉的很,是有一定财力能力的贵圈人算计人时用的东西,如果一直跟着他……
他突然推着曦太子往外走:“没,没什么,你还是别帮我了!”
这事有点大,他有些想当然了,如果别人帮忙付出的代价是让自身陷入危机,那他成什么人了?自己身边满是泥沼,就不要连累别人了。
少年人没心眼,心里想什么,脸上全写了出来,曦太子根本不用猜,心说还行,是个懂事的。
“可我是个坐不住的,就爱管闲事,怎么办?”
“啊?”
鹿游原一愣,曦太子已经拍掉他的手,转身往前:“主宴客场在哪里?”
“那边……”鹿游原下意识指了个方向。
曦太子手背在身后,大步往前:“把人处理了,跟上。”
鹿游原想把他拉回来,又头疼地上的‘尸体’,没办法,只得狠狠一跺脚,转身去找了下人,将‘尸体’绑好关起来,再小跑着去找曦太子。
刚要经过一条花径,他被人捂了嘴,拽到花丛之中。
“嘘——”
鹿游原听出了这道声音,顿时放松下来,等曦太子放开手,他还能指着不远处的人给对方介绍:“那个穿碧青纱裙,戴鸾凤钗是我娘,坐在她旁边,拿着扇子的是我爹……”
刚刚在案几底下都见过了,曦太子听的漫不经心,说到扇子,眼睛一扫,手一伸,就把鹿游原腰间的扇子抢了过来,展开扇了扇,还成,挺凉快。
鹿游原:……
算了,不过一把玉扇,配了他最喜欢的上好白玉坠而已,对方喜欢,就送,送了吧。
曦太子随手点了点:“这个正在给你娘请安的小姑娘是——”
鹿游原脸立刻红了:“是任姑娘,说,说怀了我的孩子,可我没有任何印象……”反正在对方面前人也丢够了,他豁出去了,“就一个月前的一天,我在酒楼喝酒,不知怎么的就醉了,醒来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位任姑娘只知道哭,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因走的太急,还落了方帕子。”
曦太子心说什么走的太急,那是故意留给你的。
“她在欺负你娘。”
“不可能!我娘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欺负——”
曦太子扇柄敲了下少年的头:“你仔细看,那位任姑娘的笑,其实并没那么卑微柔弱,甚至有点得意是不是?就像胸有成竹,一切都在计划中。你娘虽然落落大方,端庄雍容,可她的笑容并没有深入眼底是不是?她似乎在犹豫什么,担心什么,因有某种忌惮,反而不能随心所欲……”
一字一句,砸在鹿游原的心口,他越看,越是心惊胆战,还真是这样的……任姑娘为什么有恃无恐,娘亲为什么再三忌惮,还不是因为他!他再不勇敢,再不直面,他的家人都会跟着受苦!
见少年手双捏拳,曦太子继续指向任姑娘:“啊她回去了,看到她的坐姿和眼神了么?”
鹿游原眼神微微迷茫,摇了摇头。
曦太子又敲了他的头一下:“笨!那你看看她!”
扇柄这回指的是红裙张扬,刚刚趾高气昂欺负过他们的小姑娘,福郡王的妹妹,赵初蕊。
这回鹿游原看出来了:“她在看摄政王!”
赵初蕊一点都不含蓄,脸颊绯红,一脸娇羞,总是时不时偷看摄政王,还总是调整坐姿,轻撩耳边头发,似乎一直等着摄政王回头,给他一个完美侧影。
曦太子啧了一声,解狗人品不怎么样,桃花倒是不少。
突然察觉到犀利视线朝这边射来,他赶紧拽着鹿游原一起,往旁边花丛一滚——这人不仅长了个狗鼻子,还有一双鹰眼吗?这么远都能看得到!
赵初蕊好奇,也往这边看:“王爷在看什么?”
解平芜当然怀疑是小太子,可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气压有些低,神色更加冷漠:“你的话太多了。”
赵初蕊差点气哭,为什么这么凶!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么凶!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他的好脸色!她身份不够高么,长的不够美么!
曦太子捂住鹿游原的嘴,好一会儿,才重新放松:“现在明白了吧?”
鹿游原看看赵初蕊,再看看任姑娘,两厢一对比,怎会不明白?任姑娘看起来很端柔很淑女,实则坐姿朝向,侧脸最美好的角度,甚至唇角完美的笑容弧度,都冲着一个人——福郡王赵京。她甚至极力争取和赵京妹妹赵初蕊攀谈,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宛然要成手帕交的样子。
“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她故意骗我,还想用这个孩子欺负我娘……”
“那你还等什么?上吧,少年!”
可鹿游原仍然没动,明明气的的拳头捏紧,脸色发白,还是没往前走。
曦太子叹了口气:“男子汉大丈夫,是该怜弱,这世道不公平,女孩活得格外艰难,可正因如此,才更不该惯着,如任姑娘这等心机阴狠,不爱惜自己之人,你越顾惜她名声,她越会得寸进尺,不如狠狠打她一巴掌,让她知道怕,她才明白这是错的,正路在哪里,以后有机会走得更好。”
鹿游原眼睛瞪圆:“嗯!”
可鼓了半天劲,还是没动。
曦太子啧了一声:“你去不去?”
鹿游原:“……腿有点软。”
“再问一遍,你去不去?”
“要不你帮——”
曦太子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他踹了出去。
上吧少年!
可惜这一脚有点偏,凡事都有意外,鹿游原这往外一扑,去是去了,却也干了一件令人发指,惨不忍睹的事。
第24章 太子是无辜的
阳光灿烂,夏风无声,视野在摇晃,脚步在踉跄,鹿游原有些恍惚。明明被踹了出来,明明眼前还有那个少年的不耐烦和嫌弃,可他就是能裂开嘴角,身体里有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正该如此!怕什么!明明知道害怕解决不了任何事,为什么总是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别人既然都这么帮忙这么推他了,他还犹豫,算什么男人!
那个人和他一样吧?明明大不了两岁,眼睛却那么亮,笑容那么明媚,仿佛什么事都不能把他压垮,纵使和别人不一样,纵使身材瘦弱,一双肩膀也可担起天地……别人可以这样,他也可以!
天苍苍地茫茫,公主府独子鹿游原,带着一身孤勇,视死如归的劲头,他蹿出来了!
然后就踩到了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很圆,很光滑,他今日打扮的越隆重,穿的是硬底靴,这一踩么……身体趔趄,挣扎着往前扑。
“啊啊啊啊啊——”
正好林行世这个时候经过,鹿游原控制不住自己,挣扎时手脚也顾不上,下意识就想攀住些什么,借个力,在跌倒的前一刻,不小心抓住了林行世的裤子。
这个裤子就……掉了下来。
炎炎烈日,寂静无声。
林行世:……
曦太子:……
现场所有男人:……
夫人小姐们已经捂脸转身,现场一片惊呼。绝不是看到了美男子的娇羞与羞涩,还要透过指缝偷看的那种,是真的受到了惊吓,花容失色,这是什么脏东西,太辣眼睛了!
鹿游原深感抱歉,摔的脑子还晕着,已经下意识动作:“对不住,我帮你穿上……”
结果卡住了。
和曦太子同摄政王的初见不同,摄政王卡住的是雄伟那处,林行世卡住的,单纯是大腿上的雄伟肥肉。
解平芜:……
这该死的似曾相识。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系的很紧的腰带扣,再次看向远方花丛,这次看清楚了,那不省心的小东西真的在那里!
林行世快手拎起了裤子,绑好。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脸皮早就厚如城墙,不知道什么叫丢人了,可眼前这境况,再不要脸,也有点挂不住。
遂他眼角阴阴:“这光天化日的,鹿公子脱我裤子是怎么回事?”
他还不知道鹿游原性向,鹿游原却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有什么好的我要脱你裤子?猪都长的比你好看好么!”
啊好恶心,他刚才看到好脏好脏的东西了,娘亲救命啊!
林行世一噎,话里含着怒气:“枉我还想同你家谈合作,一起做生意,小公子就这么回报?”
鹿游原呸了一声:“你才不是跟我家谈合作!当我傻的么?怕不是找好了下家,过来给我家下套的吧!”
他突然想起,任姑娘虽然姓任,但家里好像同林家有姻亲关系,这二人根本就是一家人!合作坑人多正常!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个坑,大坑!
曦太子扇子遮脸,逼迫自己忘掉脏东西,太子是无辜的,太子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孩子有点傻,却也没傻到天边,还是有智商的,不错。
林行世眯了眼:“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鹿公子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
座上端敏公主着急,担心儿子吃亏,看样子要站起来,被驸马鹿白按住了。鹿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压低:“夫人且莫着急,先看看。”
虽这样安慰夫人,鹿白也不是半点不担心,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在袖子里,眼梢绷的发紧,看向林行世的眼神极为不善,仿佛这人胆敢有什么动作,立刻就下令诛杀似的。
所有人视线集中过来,鹿游原本该紧张的,可他现在一点都不害怕,深呼一口气,眼眸直直瞪向林行世:“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把人塞到我身边是什么意思,明里暗里威胁,谋局真正为谁,你最明白!”
林行世心内咯噔一声,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露馅了?想想今晨一切都还很顺利,只是安排两个人见了一面就这样……他不满视线投向任姑娘。
任姑娘立刻续起眼泪,往前一步,梨花带雨:“鹿公子这是在责怪我么?”
鹿游原运了运气,到底本性温良,和小姑娘说不出重话:“你,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任姑娘一看不能善了,提着裙子就走到栏杆边:“君既无情我便休……生如浮萍,奈何无依,今日便将性命舍予公子,以表我之寸心! ”
下一步就要投湖自尽,气氛营造的无比悲壮。
下人们当然迅速拉住,不让她跳:“姑娘且消消气,万万使不得啊!”
任姑娘心内无限感触,留意到福郡王赵京意外又欣赏的眼神,更加热情饱满,运足力气就往外扑:“让我死吧——让我死,反正出了这个院子,我也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