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并不接受火葬(只有少数士大夫赞同火葬)。一位宋代士大夫对火葬的习俗感到不可理解:“今民俗有所谓火化者,生则奉养之具唯恐不至,死则播爇而捐弃之,何独厚于生而薄于死乎?”认为火葬是对死者的不敬。所以他建议,“方今火葬之惨,日益炽甚,事关风化,理宜禁止。”我对宋代政府与部分士大夫意欲禁止火葬的做法,并不支持,南宋时也有人反对火葬禁令,如写《吹剑录》的俞文豹便质疑火葬之禁:“今京城内外,物故者日以百计。若非火化,何所葬埋?”
事实上,宋朝政府对火葬的禁令也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民间火葬之风,可谓屡禁不止。所以南宋初又有官员提出:“既葬理未有处所,而行火化之禁,恐非人情所安。”并建议“除豪富氏族申严禁止外,贫下之民共客旅远方之人,若有死亡,姑从其便”。此建议得到宋高宗的批准。这是宋政府对火葬的让步,允许一部分人选择何种葬礼,听其自便。
在土葬与火葬之争的过程中,宋朝官员的另一种做法则表现得非常明智,又富有人道主义精神,那就是在官地中划出一块“义地”,建成公墓,收葬贫民;或者设立公益性火葬场,助贫家火化。让贫无葬地之民得以葬亲——不管是土葬,还是火葬。
值得一说的,还有宋政府在诸州县推广的公益性公墓——“漏泽园”。宋代漏泽园有一套顾全逝者尊严的制度:免费收葬贫穷无葬身之地的逝者和无主的遗骸;坟墓统一规格,约八尺见方,以两块大方砖铭刻逝者的姓名、籍贯、生辰、安葬日期,有亲属信息的,也刻于砖上,作为标记;没有棺木的逝者,政府给予棺木收殓;贫困家庭若有亲人去世,也可主动申请安葬于漏泽园,政府将安排一块九尺见方的墓地——当然,不用收费;漏泽园还设有房屋,以便逝者的亲属来此祭祀。
宋政府又聘请有德僧人来主持、管理漏泽园,如南宋时,仁和、钱塘两县有“漏泽园一十二所”,“官府委德行僧二员主管,月给各支常平钱五贯、米一石。瘗及二百人,官府察明,申朝家给赐紫衣、师号赏之”。僧人由政府支付薪水:每月五贯钱、一石米。每收葬满二百人,可得到请赐紫衣、师号的奖励。
那么宋政府为漏泽园的福利事业投入了多少钱?宋真宗时,每收葬一名死者,政府需要花费六百文钱,包括棺木的费用;宋神宗时,要两千文;到南宋高宗时,大约是三千文。全国各地漏泽园的经费加起来,数目应该非常大。为了让国民在离开人世之后,能够获得有尊严的安葬,宋政府愿意从财政中掏出一大笔钱来,这,便是文明的一种表现。(《生活在宋朝》第四辑)
5. 受佛道二门的迷信做法
丧葬仪礼还受到佛、道二教和民间其他迷信的很深影响。主要表现在七七日和百日、周年之说,择日和择地安葬,做道场等功德,穿孝服,居丧饮食等方面。佛教编造人间和阴间、天堂和地狱的故事,说人死后,每遇第七天,其魂必经一次阴司,受许多苦。由头七、二七,一直到七七即过完最后一次阴司,称“断七”。然后有百日、三周年,都要经过一次阴司。百姓出于孝心和爱心,以及迷信无知,便在父母等亡故后,请僧徒做道场或水陆大会、打醮,写经造像,修建塔庙,称“做功德”。做完功德,又做羹饭,称“七次羹饭”。据说,这样便可弥补亡人的罪过,使之脱离地狱之苦,升入天堂,享受种种快乐;否则,永远打入地狱,受尽锉烧舂磨的痛苦,不得超生。道教原来只讲清净自然,没有地狱天堂之说,但见佛教僧侣获利,也加以仿效,编造了“送魂登天,代天肆赦,鼎釜油煎,谓之炼度;交梨火枣,用以为修”的说法,其中“可笑者甚多”[注释]。于是民间遇到丧事,请僧侣和道士念经、设斋、打醮、做佛事等,便成为习惯,鲜以为怪。
百姓还相信阴阳先生或“葬师”的话,人死后,安葬既择年月日时,又相信风水形势,认为日后子孙是否富贵贤寿或贫贱愚夭,全部靠此。所以,世俗多将棺柩寄放僧寺,无人看守,往往因为年月不利,拖延几十年不葬,甚至终身、数世不葬,不免被他人抛弃,或被盗贼所发,或遭水火漂焚。还有一些人家因为离卜葬的日期还远,又不愿出殡置之费,多停柩在家,以致将家中各种杂物放在棺上,就像使用几案一样。
6. 丧乐
在丧葬过程中,民间已习惯“用乐”即聘请乐队奏乐。初丧时,奏乐“娱尸”。出殡时,仪仗队由“美少年、长指甲”的僧侣敲打着从少数民族传来的花钹、花鼓槌在前引导,与丧者家属的号哭声前后呼应。宋初,曾下令禁止士庶之家在丧葬时用乐和僧徒仪仗前引,但收效甚微。南宋时,临安府居民在修设道场时,普遍用“瑜伽法事”,整天敲击鼓、钹。同时,民间在居丧期间,照样饮酒吃肉,还互相宴请,鲜以为怪。
7. 丧服和披发
子孙的孝服,在五代刘岳撰《书仪》时,规定五服(即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以亲疏为等差)都穿布衣,衣裳制度大略相同,这还接近“古礼”。到宋朝,由于“世俗多忌讳”,除非儿子为父母,媳妇为公婆,妻子为丈夫,小妻(妾)为丈夫,无人穿着麻布做的衣服。不然,丧家的尊长不同意,众人也会讥诮。当时还习惯遇到至亲丧事时,要披头散发表示哀悼。按照“古礼”,应披散全部头发。宋太宗死后,真宗“散发号擗(分裂)”。“有司定散发之礼”,仅皇太后“全披发”即披散全部头发,皇帝和皇后、诸王、公主、县主、诸王夫人、六宫内人皆“左被发”即披散左边的头发。民间则习惯为父亲只披散左边的头发,为母亲披散右边的头发,为公公披散后面左边的头发,为婆婆披散后面右边的头发。这比前代要复杂得多。
(以上都出自《两宋文化史》第八章 ,宋朝的礼制和宗法)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尽管未曾有人刻意宣扬,庄园原主的远亲们搬离时动静也不算大,但城郊那处小庄园易主的消息,还是在小范围内不胫而走,引来了一些好奇的议论声。
对此最为关注的,还属在距这处庄园最近的那家私塾中走读的学子们。
“永叔,永叔。”
在友人的迭声相唤中,一手捧书,一手撑腮,读着读着、却不自觉中神游天外的弱冠少年,才终于回过神来:“何事?”
李舒无奈地重复道:“我已唤你好半天了,方才的话,你肯定没听到吧?”
“对不住,”欧阳修不自在地放下了书,轻咳一声,辩解道:“只是,你刚刚不是在同齐云他们说话么?”
以何齐云为首的那些士子,多是家境较为优越,虽脾性不坏,但到底与家境贫寒的他交际较少,也难合得来,不过是身为同窗的点头之谊罢了。
两头都吃得开的,只有家中颇为富贵,却因竹马之谊,很是看重欧阳修的李舒。
李舒轻哼一声,到底原谅了他的走神:“他们可不只是寻我说话来的。”
原来是最为消息灵通的何齐云,不知从哪儿探听到了夹在州城和私塾间的那处小庄园易主的消息,便有意领同窗们前去拜会。
听到这里,欧阳修很是莫名其妙。
庄园易主,与他们何干?
不知那新主身份,未有半点交集,更不曾受过邀约,对方亦不曾召雅集聚会。
他们一行人就此贸然上门拜会,实在太过唐突。
“个中缘由,齐云也不曾细说,” 李舒却另有想法:“只不过在我看来,原先住那处的人家不好相与,自是不必理会。不知新主如何,现有齐云带头,一道去打声招呼,应也无碍。”
听到领事人在原因上语焉不详,欧阳修蹙了蹙眉,更不想去了,开口便是推辞:“我想还是……”
“就当作陪我一趟,”李舒笑着堵住他话头:“你在家也只是闷头读书,不少这么半天吧?”
他可是清楚,自己这位学业优异、在随州城里称得上佼佼者的好友,自前几个月初下解试场,却因落了韵脚而不幸折戟之后,就有些郁郁不乐。
之所以会强邀永叔前去,倒不是真心想凑这热闹,而是不愿见他一人心郁难解罢了。
话既已说到这份上,欧阳修纵再不情愿,在长叹一声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日后,不论何齐云的真实目的为何,这位长袖善舞的年轻士子,还是成功地集来了十六名同窗,在一日提早散学后,就有说有笑地朝那庄园走去。
在去的途中,何齐云也终于解释了之所以要拜访那不曾谋面的新庄园主的原因:“在那陆姓的新主迁入园中前,还派下仆到城中书肆走了一趟,将铺席上摆的所有书都买了一本回来……”
听到这里,这些年轻学子都不由发出了羡慕的叹声。
随州虽距京师汴梁不过千里,然而处境却颇为窘迫,只因几百年间,‘未出一士’,可谓‘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的偏僻陋邦。
迁来的人少,迁出的人多,而在迁入的人中,要么是穷困潦倒不得不逃难来的,要么是与本地人有沾亲带故的远亲,可从来不曾有过达官显贵,或是士林中扬名的才智之士。
在这样的普遍认知中,忽然冒出个既有那财力孤身置办一处小庄园,又有那读书集书的雅兴的年轻郎君,难免让人生出浓重的好奇心来。
何齐云在成功引得同窗们纷纷议论后,便未再多言,心里却还揣着别的主意。
他家里有人在官衙中当差,虽官职并不算高,但正因如此,他在外行走,也能被客气地称个衙内。
他那位在衙署中担任官职的亲人,曾隐晦地提点过他,道是近期迁入那庄园中的新主,虽处事极为低调,但来头应是不小,可做不知情的模样,设法结交一二。
何齐云未尝没有独美的心思,只是他转念一想,对方自搬来此地后,一直闭门不出,并无与人结交的意思……若单他一人上门拜访,未免太过突兀和刻意,易让对方起反斥或怀疑的心思。
如此一来,反倒不美。
于是他一咬牙,索性将同窗们一道邀上,这便‘师出有名’了。
何齐云的这点小心机,确实将他的本意掩藏得极好。
正处娘亲新丧时期,对诸事都有些心灰意懒的陆辞,在得下仆通报,道有一群当地士子前来拜访时,除了略感意外之外,倒无意细究。
陆辞:“附近书院的学子?”
“郎主,可要我们寻个由头,将他们打发回去?”
哪怕再迟钝的人,也渐渐能察觉出较以往要沉默许多的郎主情绪不佳,是以说话时,都有些小心翼翼。
“无碍。”陆辞摇了摇头:“让女使沏几壶茶,请他们到正厅坐坐,我先去更衣,过后便来。”
在置下庄园,处理完冶丧之事,又将书信寄出后,他便终日于家中清懒,不曾同外界有过多的交集。
但他性情温和,对一群年轻士子主动释放善意的举动,也做不到冷漠至熟视无睹。
不过这身麻布孝服,制式极其简单,但对见外客而言,就不甚妥当了。
陆辞更换了一身仍是麻布所制,唯有款式上要来得繁复一些,再佩上腰玉、长靴,披着右侧长发,另一侧松松束着,才不疾不徐地来到了待客的正厅。
来时还有说有笑的一干士子,在被下仆们迎入正厅,依次落了座后,手捧热茶,等待主人家来到时,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尽管他们欲要拜访的那位陆郎主还未露面,比这陈设要豪华的多的宅邸,他们中也有人出入过,但却莫名感到此地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仪笼罩,令人不敢轻举妄动来。
欧阳修则要放松一些,在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热茶后,他便从容地抬起眼眸,大大方方地打量起房门大敞、露出里头林立书册的隔壁书房来。
何齐云的消息,果真没错。
欧阳修抿了抿唇,半晌才遮掩性地垂下眼来,不好让旁人察觉出他眼底所流露的对那堆书籍的渴望。
他父亲早逝,自小随寡母投奔小叔,迁居至此,然小叔官阶不高,加上要额外抚养他们母子二人,家境更显清寒。
能供他去私塾念书,已是艰难,要额外购置书籍,就太过勉强了。
况且他自知寄人篱下,已是给叔父家添了极大麻烦,又怎会厚颜无耻地提出要购置昂贵书籍的要求?
幸有好友李舒,李家较为宽裕,也愿让他借些书回家读去。
但这么多的书……
欧阳修喟叹一声。
他还是头回见到。
但愿这主人家是真心爱书、而非附庸风雅之辈,才不让它们明珠暗投。
欧阳修怀揣的这点忧虑,在陆辞现身之后,就被彻底打消了。
这位在下仆们的跟随下,步态优雅从容地迈入厅中,着素色麻布孝服亦是身长玉立的青年,容貌简直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虽披散着右侧长发,却丝毫不显狼狈,倒添了几分难掩的慵懒风流,与那身既温和、又威严的气质混杂在一起,令人移不开目光去。
与其他同窗一样,欧阳修不知不觉地被他气势镇住,直到对方在主位上落座,微微笑着开了口,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
陆辞简单讲述自己新迁至此,且家母新丧,近来守孝,方一直无心会见外客。现得他们上门,心中欣喜,然服孝期间不可饮酒设宴,因而只得粗茶招待,还望莫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