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乘风侯教他的枪法,已经深深烙在他骨子里了,顾情曾四处向人求教一套新的枪法,也想过用剑用刀,但是这世上难寻比乘风侯更精深的枪法,顾情多年苦苦寻觅却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还是总想起当年落在头上的那片叶子。
已经斩不断了。
“情兄,如果真是这样……太危险了。”陆忘遥想了想,毕竟从来不会拐着弯说话,便直接说了顾虑,顾情从回忆里缓过来,点了点头,“所以我说,我的安排,你一定要服从。”
“当年我和太傅便承诺过,我只给你荣华,不会让你危险。所以这趟浑水,我自己来淌。”
“你什么意思?”陆忘遥有些生气,他很少能和顾情生起气来,“我才不是要临阵脱逃的人!”
顾情摇摇头,“战争一旦打起来,远比你想得复杂。”他轻描淡写的说,“我们可能会死。”
陆忘遥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火气一下灭了。
“为什么你非要参与不可。”
“乱世求太平,是求不来的。”顾情话到一半,他真正想说的是,人不能忘本,无论身在何处,第一不可忘国忧。
但是他没有张口,那是曾经乘风侯教他的。
乘风侯对他说“第一不负国,第二不忘卿”
陆忘遥长长地叹了口气,勉强地笑着,“情兄你真是,怎么把气氛搞的这么差。”
顾情也稍微回过神,低头苦笑,“不是你非要问的。”
陆忘遥点点头,“情兄,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但是现在还没打起来,就让我……再帮帮你吧。”
顾情抬眸看了看陆忘遥的脸,点了点头。
“那就帮我个忙,”顾情说,“我早些时候派人打听,中原有一位雕枪的老师傅,原不是我们族人,与我们语言不通,性格也孤僻,但是有一门好手艺,我想向他请一把枪和一个修罗面具。”
陆忘遥眨了眨眼睛,顾情又接着说道,“他有一个徒弟,听闻是位很厉害的毒师,但是跟老先生比,好沟通多了,你可以先找他,如果找不到,也不必强求。安全第一,知道吗?”
陆忘遥咽了口唾沫,点点头,硬着头皮说道,“小事儿。我马上起程。”
陆忘遥说罢便转身往出走,刚一打开门,就愣住了,顾情刚低下头准备写字,就觉得寒风久久不绝地吹进来,便打算抬头问问陆忘遥怎么了。
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陆忘遥慢慢地挪开了身子,然后一溜烟的走了。
门前站着的是日思夜想的詹星若。
“军,军师?”顾情停下笔,有点惊讶。后面的侍卫跟进来,忙着低头道歉,“刚才二老爷吩咐,说有事跟您说,什么都不能打扰,所以小的不敢通报,这位大人不听小的阻拦……”
“好了。”顾情摆摆手,“詹军师是贵客,往后不用拦。”
侍卫忙着点点头,知趣地关了门退下了。
“军师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不知哪里漏了一束风进来,本来直直上升的安神香忽然打了个弯。
“顾成渊,商道为什么被停了?”詹星若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米一石都没有少。军师不必担心。请坐。”
“你知道不是向你问这个。”詹星若坐下来,身上带着风雪的寒气。
顾情轻轻呼了口气气,嗓子还是经不起多说话,有一些微微的沙哑。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天关的江南提督,向吕弦提供的线索。”顾情悠悠地说,“军师日夜兼程地赶来,就是为了向我确认一下?”
詹星若没有说话。
“商人讲究一个信字。”顾情说,表面上游刃有余,心里却有点抑制不住的难过,詹星若并不相信他,他马上要向月渚发兵,他怕詹星若认得他的枪法,把他和乘风侯联系起来,而朝中衮衮群公,总有一个认得乘风侯的枪法,不被发现,太难了。
可若是詹星若知道了他就是乘风侯的儿子,他就是那个叛变了国家的男人的儿子,会怎么对他呢?他写了一封让月渚小心天关的信,詹星若尚且不能相信,他若告诉詹星若,自己带兵打月渚,是为了保护月渚,詹星若又怎么会信呢?
“顾老板,你身为天关的商人,为什么要写信给月渚,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詹星若道,“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商人天下为家。”顾情说,“何来哪里人之说。”顾情笑笑,真正的原因,他哪里敢说呢。
“你撒谎。”詹星若的声音冰冷,一下掐断了顾情的思绪。
顾情索性站起身来,向詹星若走去,“那军师以为,我是什么原因?”他绕到詹星若身后,双手按在桌子上,将詹星若半锁着。
“顾老爷,自重。”詹星若道。
顾情轻声笑了笑,不但没起来,反倒低下头,唇尖轻轻划过詹星若耳朵,“我的原因,军师猜不到吗?”还没等詹星若抬手反抗,他就先站了起来。
一天说了太多话,也坐了太久,顾情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差了。
他咳嗽了两声,突然感觉肺部剧烈地疼痛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詹星若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扶住他。
“顾成渊!”詹星若唤了他一声。
眼前的景色早就模糊了,顾情的意识游离,用尽全力地轻道一句“军师,顾某单名一个情字。”
第14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都什么时候了!”詹星若看着顾情嘴角那抹费力的笑,一下顾不上生他的气,只感觉手臂上的重量突然加码,顾情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怎么了?”詹星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顾情,像一只睡着的狼,直接翻出了肚皮。其实他这一次来,除了想问清楚事情的原委,也想稍微问一下,顾情的病有没有好转,只是顾情的行为让他想来想去都没有开口。
“你坚持住,我去叫人。”詹星若想把顾情托到床上,可顾情突然失重的身体却不听呼唤。
“顾成渊!”詹星若叫他,顾情却毫无反应。
“顾成渊顾老板顾老爷!”詹星若用力晃了他一下,他没不但没出声,反倒更厉害的咳嗽了几声,詹星若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从小到大,天下迷阵看尽,却很少遇到被肺病折磨的睁不开眼睛的人。
詹星若吸了口气。
顾情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父母为什么要给他取一个“情”字,这到底是乘风侯的主意,还是他母亲的呢?
是希望他有情有义吗?自己要是还有个弟弟,是不是叫顾义了,顾义,故意?顾情笑了笑,怪不得自己没有弟弟。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看见母亲在和他招手,前面有三儿,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胸腔里也没什么感觉,整个人甚是轻快,于是就想往母亲那里去,却忽然看到母亲旁边又多了一个人,银甲闪闪。
顾情一闭眼睛,想起来了,那是乘风侯,是乘风侯的银甲,那是叛徒,他不能过去,他便在原地犹豫不决。
忽然之间,一道声响闯入了顾情的盲音区。
“顾情!”詹星若叫道。
“顾情,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情的梦境好像忽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温暖的氤氲不见了,太阳照进来,冬日寒风的猎猎声也挤了进来,连肺里火烧般的痛苦都清晰了起来,唯一不一样的是,他感到双脚是着在地面上的。
顾情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詹星若正扶着他,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扶着他向床的方向走去,因为离的近,他能闻到詹星若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香,也能感觉到詹星若抓着他的那只手,手心是热的。
顾情想笑,但是没有力气,他想笑詹星若终于愿意叫他一声顾情,也想笑自己病倒的真不是时候。
费力的向床挪了几步,顾情的身体渐渐缓了过来,但是詹星若不知道,他紧贴着顾情,唯一的感觉就是顾情的身体异常的热,将顾情放下后又用手背贴了贴顾情的额头,甚至有点烫手。
顾情闭着眼睛,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声很浑浊。
“本来想问问你病情如何,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詹星若轻叹一口气,看着顾情还活着,便打算起身去找顾府的大夫来,顾情突然倒下,也着实吓了詹星若一跳,心里现在还砰砰的跳着。刚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真以为他这一下要死了。
詹星若虽说不太喜欢顾情,但也不至于眼看着他死了都无动于衷。
回想一下,刚才自己情急之下喊了两声“顾情”,可算是让顾情得逞了。
詹星若摇摇头,耳朵微微发热,顾情那句几乎用气声说的“顾某单名一个情字。”还萦绕在他脑海里,他想不通,顾情为什么就那么执着的想他叫一个“情”字。
詹星若刚一起身,忽然感到袖子一坠,是顾情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詹星若便回过身,弯下腰想把袖子抽出来,刚一低头,却被顾情另一只手搂住了脖子。
詹星若一惊,想要把身体抽出去,却感明显感到顾情的手在用力,那只抓着他袖子的手忽然抬起来推着他的肩膀,瞬间就把他按在了床上,顾情的头发零落下来,双手抓住詹星若的手,可能是突然用力过猛,肺里的气一下急躁的上下乱窜,顾情喘的更严重了,手却也更用力的抓着詹星若,好像怕他趁机逃跑一样,默默的发出不容反抗的力量。
被人俯视着当然不舒服,詹星若惊魂未定,甚至有些生气,用力的挣了两下,显然想从打小就练武的顾情手下挣脱出来,以他的力气是不太可能的。
“顾成渊!你干什么!”詹星若的手用力抓着,顾情却趁机与他五指相扣,紧紧的握着他,詹星若的手一下僵住,再这样抓下去,怕顾情是要误会了。
“顾成渊。”詹星若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叫了他一声。顾情应声微微抬起头,他这才看清顾情的脸,顾情睁着眼睛,眼眶却微微发红。
顾情看着身下的詹星若,一丝一毫的感受着与詹星若紧握着的双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他听见詹星若轻轻的嘀咕“本来想问问你病情如何。”听见詹星若急切的喊他的名字,听詹星若叫了一声又一声“顾情”把他从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拉回来,拉到地面上。
记忆飞到更遥远的时候,詹星若白衣翩翩,不食人间烟火,将他从那个昏暗的牢房里救出去。
如果说刚才那一瞬间的决定是勇气,更不如说是一种冲动,因为他从未想过今天能见到詹星若,而今日之后他或许要与詹星若兵戎相见。
“第一不负国,第二不忘卿。”
乘风侯的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他更加用力的收紧了双手,眼睛不知为何格外的烫。
“军师。”顾情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掩盖住他微微的颤抖。
詹星若没有应,只是不明所以的被按着,没法反抗,瞪大眼睛看着他。
“军师,我能吻你吗?”顾情轻轻的问。
詹星若一下被顾情的问题噎住,又挣扎了几下,可事实证明,挣扎的越狠只会让顾情握的更紧。
“我想吻你。”顾情又说了一遍,嗓子在某个音节不听使唤的抖动了一下。
詹星若一愣,从顾情的声音里听出了微微的哭腔。
“顾成渊,你冷静点。”詹星若道。
而顾情好像听不到一般,慢慢低下了头,一点点朝詹星若靠过去,詹星若拼命的别过头,顾情的嘴唇碰到了他已经通红的耳朵上,顾情笑了笑,又朝着他的耳朵,不远不近的说道“顾某单名一个情字,往后军师就这么称呼我吧,好不好,你答应我,我就松开。”
说罢,顾情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
詹星若心中又气又惊,赶紧转过头应他的话,却被顾情突然低下头堵住了嘴唇。
顾情闭上了眼睛,有一丝晶莹打湿了他的睫毛,握着詹星若的手微微的颤抖。
詹星若弓起腿,身体却被顾情牢牢的锁着。
良久,顾情才轻轻的抬起身体,嘴角带着一抹笑,轻声说,“骗你的。”
詹星若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唇齿之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肆意掠夺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顾情松开了他的手,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商人有原则,讲究一个信字。
顾情在心里记得,可是他往后怕是不能做一个商人了。
信与不信,随风罢了。
“军师,我喜欢你。”他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詹星若方才缓过神,一把推开顾情。
“你疯了!”
顾情靠着床,仰着头,苦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大概吧。”他说。
人为何会冲动?
冲动之前和冲动之后,这个问题都远千万种原因,只有在冲动当时,这个无解的问题才成为问题。
“不可理喻!”詹星若生气的一甩袖子,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顾情侧目看看他,心里像有一把越扎越深的锥子。只得低下头,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詹星若能不能听见,轻声说了一句“天关湿冷,军师当多注意身体。”音落便听见詹星若气愤的摔门声。
顾情用手托住额头,刚才紧紧握着詹星若的触感,还留在手心,詹星若的目光是冰冷的,耳朵却异常的容易暴露情绪,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詹星若的温度,一切来去匆匆,还没来得及回味。
倘若今日没有这一见,顾情恐怕会想把这段感情就此烂在心里,就此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