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
狄敬鸿坐在架子上,由人抬上了山顶。冯安然和莫知邱下山十余天,没有传回来任何音信,狄敬鸿执意要到“忘乡”住,缪严说话都不好使。缪严劝,他就一副可怜相,缪严怒,他就苦苦哀求。
最后,缪严也无奈,只得由着他了,“话说在前头,老冯走之前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就要照看好你,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狄敬鸿纠正,“义子。”
缪严:“总之,出了闪失我无法向他交待,你要去也成,我得在外围用上毒药,把你圈起来,而且还要派人看守,严加防范。”
狄敬鸿道:“您那药粉子彧用过,不好使。”
缪严瞪眼,“怎么可能?我这药粉洒在外围,任何活物都爬不进去。”
狄敬鸿道:“他捉住过蛇。”
缪严愣了一愣,“蛇?”缪严笃定不可能,“他肯定是用错了,蛇怎么可能爬进屋里去?或者他根本就没用,那孩子心思细,他这是怕你想去找他又不好意思去,给你留着门,等着你夜里去找他呢。”
狄敬鸿小声道:“他总是处处替我着想,我却总是让他伤心。”
缪严道:“你们两个都想着对方,上天眷顾有情人,定能化险为夷。”
狄敬鸿道:“但愿吧。”
接下来的日子,狄敬鸿就躺在小屋里养伤。开始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床上,透过打开的窗户,望着远山云雾变幻,两个月后,他能坐起来了,偶尔会到崖边。
山外始终没有传来消息。
每日除了照顾他的小判官,白天夜里就是他一个人发呆,他越来越能体会到甄子彧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度日如年,三个多月,甚至没有人和他说上几句话,他该是多伤心啊?
狄敬鸿原本以为甄子彧定会恨死了他,当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候,狄敬鸿已经做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可是,甄子彧却没有闹,也没有吵,悄无声息中,两个人就又和好了。仿佛被狄敬鸿欺负的丢了半条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狄敬鸿不敢想这些事。但凡往深里想,他的心里就堵得喘不上气来。自己欺负人欺负的太狠了,该如何赎罪才能对得起他啊?甚至,现在想要赎罪都没有机会,天地之间,甄子彧竟像是消失了一般。
冯安然回来过两次,没有带回来任何有用的消息,据说他们已经找遍了长安附近,没有找到任何蔺知退的踪迹。
以前,幻月阁在长安有一处总舵,几处分舵,自从被狄敬鸿带人捣毁之后,幻月阁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更加行踪不定、变幻莫测了。
他们似乎是在蛰伏。
这日。
狄敬鸿正在崖边吹风。冯安然上山来看他。
狄敬鸿看出冯安然神色严肃,估计自己这次也听不到好消息,“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冯安然站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双溪,雨季溪水暴涨,淙淙而下气势不凡,往年这个时节他都在悠然自得地算账数钱,今年糟心事却特别多。
冯安然叹气道:“将人掳了去,总归是有目的,如今新政就要覆灭,朝局又现混乱,幻月阁竟然没有任何动作,这实属不正常。难道,我们追错人了?不是幻月阁?”
狄敬鸿抬头,冯安然的脸上带些风尘仆仆的疲倦,料想是刚回来就过来了。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狄敬鸿道:“师父有小半年未回双溪山了,魏洛亦是了无音讯。”
冯安然看他,“想你师父了?他们两人四海云游,估计是走远了吧。”
狄敬鸿望向对面山巅,那山巅的背面就是双溪观,“子彧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魏洛没有任何反应,除了我之外他是对子彧最好的人。朝局混乱,又要变天,照理说,师父应该回来了。”
冯安然道:“鸿儿,你想说什么?”
狄敬鸿道:“那个影子人,轻功极好,看不出门派,仔细一辨别,又似曾相识。这世上能够来去自如,纵身飞跃双溪山的人,不多。”
冯安然道:“你若真认为不是子彧本人,那就把那个影子想成是世外高人,轻功极好,又是乔装高手,让你也认错了人。”
狄敬鸿道:“义父,您还认为是子彧?”
冯安然道:“至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狄敬鸿道:“若是子彧,他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我回来再走?这样做岂不是更危险?”
冯安然道:“或许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要继续蛊惑你,发现你不再中计,他只能退出此局。”
狄敬鸿道:“不可能,我们其实~已经和好了。”狄敬鸿喃喃道,“我们见面的那天就和好了,我~我见不得他伤心。”
冯安然道:“那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狄敬鸿道:“义父,您还没听明白么,还是您已经明白了?师父他一个修仙问道之人,却始终关心朝局,十多年来魏洛背后的那个人一直是他。他甚至亲自出现在了幽州。”
冯安然道:“你想多了。”
狄敬鸿道:“义父,你们究竟有何过节?为何多年不来往?”
冯安然转身,道:“一个捕快和王爷,能有什么来往?起风了,回吧。”
第101章 长安谍影
“三哥, 三~啊~”魏洛一瘸一拐在地上练习走路, 回过头没有看到甄子彧,应着自己的惨叫声栽倒在地。
摔得惨不忍睹。
原本甄子彧是扶着他的,看他近两日走的不错, 就放开手了,没想到刚一放开手, 人就倒栽葱。
魏洛摔得不重, 虽然双腿废了好几个月, 身上功夫底子还是有的,倒地之时他下意识地探手着地,撑着身子减轻了大半的重量。
至于那一声惨叫,纯粹是他自己吓得。
甄子彧放开手之后, 连个转身的时间都没有落得,他就倒地了,低头看他的时候, 他正苦着一张脸, 委屈地像是甄子彧打了他一般, “三哥,你是不是想九哥了?”
“啊?”脑子一向聪明的甄子彧愣是没有转过弯来,这~哪跟哪儿, 有什么关系吗?虽然, 确实是想了。
魏洛从地上爬起来,道:“你看你,整日魂不守舍的, 这才多久你就这样,若是在这里闷上个十年八年,你还不得魔怔了?”
“十年八年?十年八年。”甄子彧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近日他经常不自觉的叹气,魏洛看在眼里,着实替他着急。
刚进来的时候,魏洛伤势严重,甄子彧日夜照顾他,反倒顾不上太多。现在魏洛伤势渐愈,甄子彧除了写书别无它事,唯独能做的,就是想狄敬鸿,日日夜夜,无边无际地想。
比独守忘乡小屋的那三个月更煎熬。
那时,他知道狄敬鸿肯定会来找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需耐着性子等,总归是有希望的。可现在,他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狄敬鸿伤势如何。
甄子彧坐在石桌旁望着门口,仿佛那是忘乡的小窗,透过那扇窗是葱葱郁郁的双溪山,“魏洛,你说~他的伤好了吗?”
魏洛道:“你放心,肯定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都能站起来了,他身体底子不比我差。况且,他身边还有缪严前辈。”
甄子彧若有所思地点头,心情没有比方才好多少。
石洞里闷得让人心慌,魏洛想开个玩笑调节气氛,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掂量了掂量,劝慰甄子彧道:“三哥,你不要想太多,他一定会来找你。你们两个人、两辈子的缘分,这不是上天注定是什么?你们俩啊,想分都分不开。”
甄子彧道:“我知道。”话是这么说,蔺知退骗过了魏洛十年,骗过了冯安然几十年,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魏洛宽慰甄子彧道:“其实吧,也没啥,你看我,一个人在这里十来年,这不也熬过来了?当年,我日日夜夜守在司天台上,不仅孤单寂寞,还要提防朝中有人陷害我,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熬过来了。嘶~有时候吧,想一想,我还是有些本事的哈。”
甄子彧道:“蔺知退不舍得让你死,你死不了。”
魏洛抬头扶额,“三哥,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夸夸我?”
甄子彧:“嗯,你很厉害。”
魏洛傻笑。
甄子彧认真道:“是真的厉害。”
不是谁都能耐得住寂寞。
甄子彧也是那种耐得住寂寞的人,只是心里想狄敬鸿想得要碎掉。太想了,想得窒息一样的心疼,想得在夜里偷偷流眼泪,想得忍不住自己抱紧自己假装是他在身边。
那种求而不得的心情,像是大雨将至的天空一样阴翳憋闷又委屈。
魏洛见甄子彧脸色愈发难看,他这调剂气氛的,还不如不调剂呢,他只好选择性闭嘴,“三哥,你快写书吧,送饭的要来了。”魏洛自己也像往常一样,平躺在石床上。
每日会有人来送一次饭,连同魏洛的解药一起,虽然石洞中没有日月,心里算着时辰,查不多到了。
果然,过不多时,石洞的门被推开。
甄子彧手中写着字,看也没看送饭之人,只道:“这是今日写的书,劳烦明日帮我再那些纸来。”
那人将饭菜放到石桌上,没有接话茬。
甄子彧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小燕风,怎么是你?”
魏洛原本平躺在石床上装睡,听到“小燕风”三个字,忍不住眼皮动了动,想睁开眼睛看又不敢看,小燕风果真是幻月阁的人,没想到这厮命挺大,被自己逼得跳下大运河,竟然安然无恙。
果然千年妖精最难缠。
小燕风哼笑了一声,嘴角带着惯有的七分妖艳三分轻蔑,道:“怎么不能是我?你们不也知道我是幻月阁的人么?”
甄子彧不喜欢他这般模样,想到当年他是如何勾引狄敬鸿,甄子彧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小燕风不请自来,还偏偏坐在甄子彧面前,嘴上“啧啧啧”阴阳怪气,“怪不得能把观澜院监迷住,还真是个心如止水的性子呢。”他见甄子彧由着他,愈发放肆,抬手挑着甄子彧的下颌,“新收的崽子没有一个顺眼的,不若我向阁主将你要了去,调|教|调|教倒是个可心的徒弟。”
甄子彧懒得搭理他,偏头躲过他的手,低头继续写书。
小燕风不依不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照理说,你打我了一巴掌,咱们算是有过节,不过,我这人不喜斤斤计较,你打我也是因为争风吃醋,会争风吃醋的人才有意思呢。只要你听命于我,把该伺候的主子伺候舒坦了,我便既往不咎,如何?呵,你应该知道怎么伺候人吧,是不是根本就不用我教了?”
甄子彧实在写不下去了,不紧不慢将笔搁置在砚台边上,也不与小燕风逞口舌之快,只是慢条斯理给他耐心讲道理,“蔺知退待我为贵客,你要不走人的,死了这条心吧。”
小燕风道:“阁主最疼我,怎就要不走了?”
甄子彧道:“你若能要走人,还用得着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才敢偷溜进来装腔作势?”
小燕风盯着甄子彧,带着明眼可见的愤怒。
甄子彧挑嘴角轻笑,道:“被人戳中心思,不太好受吧,你呀,在我这里吃了多少次亏了,怎么总是学不乖呢?你吃亏就吃亏在,每次都是故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猜测,你从扬州回来之后,蔺知退虽然没有罚你,却也没有继续重用你,你肯定是日思夜想,心有不甘,却猜不透他的心思吧?”
小燕风眼神犀利,质问甄子彧,“你又能看透几分?床上躺着的那个死人,被他哄骗了十年都没有看得透他。”
甄子彧道:“我看不透他,但我却看得透你。你这种人,他若是给你一分怜惜,你就能作出十分的妖来。如今,你趁着他不在,偷偷溜进来找我,该不会是想劝我跟你走吧?”
甄子彧有自己的计数方法,昨日送饭之人晚了半个时辰,蔺知退肯定是没有在山里,他若是在山里,每日都要看甄子彧的书,下面人不敢如此大意。
以小燕风魅惑男人的本事,趁着蔺知退不在山里,给送饭之人吃些甜头,自己找机会混进来不是难事。这也正说明了蔺知退不信任小燕风,虽然小燕风一直在山里,蔺知退却不让小燕风接近甄子彧。
既然蔺知退不让小燕风接近甄子彧,小燕风为何还要冒险前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奚落甄子彧?很显然他不会干那种傻事。
小燕风最懂精明算计,他这是在蔺知退身边混不出头来,又开始琢磨歪心思了。小燕风在琢磨什么歪心思呢?幻月阁势力庞大,蔺知退心狠手辣,小燕风应该是知道他的厉害,否则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从扬州跑回来。他这才回来不足一年,怎么就敢动心思了呢?
甄子彧想到了一个人,鲁林。
鲁林自扬州逃到了长安,那厮比小燕风更加精明油滑,他家大业大挥金如土,打点关系从不手软,当年能把欧阳家哄得团团转,在长安自然也能混得如鱼得水。鲁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从来不会在一课树上吊死,看来他已经借着朝局动荡,新帝上位,在长安拉了不少关系。
若是借小燕风之手逃出去,倒也是个出路,只要出了这扇门,总能想出来法子。
甄子彧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对付小燕风这种人,绝对不能让他逮到任何把柄,越是让他琢磨不透,越是能够吊起他的胃口。
小燕风听甄子彧分析完,道也没继续绕弯子,“你想不想与我联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