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今沈望舒没心情跟她开玩笑,只是闭着眼,低声道:“不知丁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呀,你没睡着啊。”被抓了个正着,丁雪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甜甜一笑。
“莫不是丁姑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是一定要等沈某睡着了才能做的?”沈望舒仍旧没睁眼。
丁雪茶连忙摆手,“不不不,其实我只是看看。刚刚你做噩梦了,应该没有休息好,你现在伤得重,我正是想劝你多睡会呢。”
沈望舒终于上了心,睁眼坐起,慌得丁雪茶连忙将他按住,“你躺着呀,有话直说就是,又不是我就听不见了。”
“丁姑娘如何知道沈某做了噩梦?”
丁雪茶替他掖被子的手就是一顿,小心翼翼地道:“你说梦话了呀,一直在喊……叶无咎。”
竟已如此失态了吗?沈望舒愣了神,只觉得一股强烈的不适之感在心里涌起。
只是他这模样,倒是让丁雪茶慌了神,“哎呀都怪我不会说话!我本来是想好生安慰你的,谁知道让你更难过了。你……”
“敢问叶无咎如今在何处?”沈望舒打断她的话。
丁雪茶局促地绞着衣角,“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望舒自嘲一笑,“也是,死了个勾结崔离的,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自然哪里够远够宽敞就拖到哪去便是了。”
“可不是啊,燕掌门既然决定让燕惊寒扶灵送回洪涛水寨了,自然会找个地方好生存放的,只是我人微言轻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但总归不会轻慢的。”丁雪茶连忙摆手,水汪汪的杏眼瞪大,仿佛林间小鹿一般。
扶灵送回?燕惊寒?沈望舒嘴角一勾,讥讽之语还不曾出口,忽然眉头一蹙,只淡淡哦了一声,再无别话。
丁雪茶见状,又要绞尽脑汁说些让他开心的话,沈望舒却干脆躺了下去,“丁姑娘,沈某有些乏了,想好生睡一觉。”
“哦那好吧,你先睡,我……们都在门外,有事你叫一声就是。”丁雪茶有些失落,却也不能说不好,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向外走。
待房门合上了好一阵,沈望舒才闭着眼,懒声道:“萧少侠最近壁虎游墙的功夫又精进不少啊。不过这可是翠湖居的地方,那么多弟子就守在门外,您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过来,也不怕被发现了?”
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道白影翩然而入,又轻手轻脚地合上窗,缓缓走到床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
没听到有人回应,沈望舒也只作不知,仍旧闭着眼,且知道这人不会把他怎样,还放心大胆地翻了个身,迷糊了好一阵,竟真的有了些睡意。
只是在快要睡着之时,他终于听见背后的人叹息一声,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受苦了。”
“还好还好,没有受皮肉伤,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哪怕崔离来了都有人相救,我能受什么苦?”沈望舒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焕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这人话里有话。那日事发突然,瞬息万变,都没来得及和沈望舒说上什么话,唯独一句,便是不要他的好心。而那一日里,为了不让沈望舒暴起伤了燕惊寒,萧焕将他紧紧桎梏,这对于沈望舒来说,委实算不上好心。能担得起这话的……
“莫不是……那饭食出了问题?”萧焕试探着问,“可我那日与谢璧、燕惊寒一道盯着厨房做的,又是我亲手装进盒子里,看着燕惊寒送到门口,不该……”
“你又不懂毒术,也想不了那么周密。”这其中的关窍都是叶无咎告诉的,沈望舒不想重复一遍,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着,“那是我气急了,口不择言怪罪于你的。此事与你无关,若日后有清算的机会,我是不会找你的。”
这话可谓是轻描淡写,但萧焕却听得有些心惊。这位小爷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谈笑之间便能相处许多主意,管教人必死无疑。虽说不心疼燕惊寒,可到底那是燕鸿之子、是太华门的少主,萧焕可不愿意让沈望舒沾染上这个洗不掉的麻烦,不由得急问:“小舒,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望舒扫他一眼,未有多言。
“我知道叶无咎身死,于你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我也知道按叶无咎的心性,是断然不会勾结崔离的。他并无过错,无端被害,你也定是想给他报仇的。”萧焕诚恳地说着,“只是小舒,那一日当着天下英豪,师父已经对此事提出质疑了,此事也的确是燕惊寒处置不当,燕掌门也决定命燕惊寒替叶无咎扶灵回乡,这都是丁姑娘同你说过了的。”
“萧秋山,若你与叶无咎易地而处,你会希望是燕惊寒给你扶灵?”眼神灼灼地望着萧焕,沈望舒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
萧焕的脸色一霎铁青,不过到底知道如今沈望舒心绪不佳,并不是那个意思,只好强忍脾气,温声道:“可是小舒,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咱们和叶无咎还算熟识,知道他不会做出这事,在外人那里,说不定就信了燕惊寒的说辞。若是没有证据证明燕惊寒为了杀人灭口才加害叶无咎,如今燕掌门退让至此,他们该说是你……”
“我一个阶下囚,只怕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沈望舒摆了摆手,抿嘴沉吟片刻,忽然又问:“对了,那间柴房可有被打扫过?”
也不知他会忽然有此一问,萧焕还愣了一阵,才道:“应当是没有的,这几日诸事驳杂,谁还顾得上柴房。那客栈老板也不敢插手武林中事。”
沈望舒一点头,“如此最好,你若是得空,烦请去那里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饭菜,杂草柴枝底下也看看,若不然,当日能在灶间留下些也好,你且取一些……”
依照沈望舒那样的脾气,别说是这回三年后重逢,便是三年前,他也极少有求人相助的时候。萧焕听着,不免有些心神激荡,“我知道,给你师父或是师兄去验一验是吧?”
“不,不要给他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沈望舒侧脸来看他,眼神亮得有些骇人,“若是你取到东西,请你设法托孙神医帮着瞧瞧,若是他不肯,你信得过的医者都好,但切不可让明月山庄的弟子插手,记住么?”
萧焕不免心下生疑,“怎么,莫非……”
“你只记住我的话就是,别问这么多!”沈望舒不容置疑地说着。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潜意识便认定了萧焕一定会好生完成他交办之事,什么灭门伤身的旧怨,全都不曾顾及到。
好在萧焕也没对此一追到底,只是点点头,“好,我记得。不过若是并没有留下印记,又当如何?别说抓不到崔离,就算找到崔离,他也不见得会帮着作证啊。”
那一日萧焕也在场,沈望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想到此,沈望舒又嘱咐道:“没有便没有吧,我想叶无咎也不会在乎在所谓正道面前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不过你要记得,这几日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还有韩姑娘,就是你们两人一道也不行,人越多越好。”
萧焕又猜到几分真相,不由得瞪大双眼,“那你……”
“我如今在翠湖的地盘上,这是秋居士的房间,崔离不知如何,但燕惊寒是不敢这般造次的。”沈望舒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忽然又问,“对了,你知道叶无咎……如今在什么地方吗?”
萧焕如今在江湖中地位也算是举足轻重的,知道的机密也比丁雪茶多。只是听到沈望舒如此问,他倒是犹豫了片刻,“你……问这个,该不会是想去看他吧?”
沈望舒理所当然,“难道不该么?毕竟他也是为了救我。”
“可你如今身子不好,过两日我再带你去吧?”
“把守很严密么?这似乎不大应该啊。”
“不不不……”萧焕连忙摇头,“只是你身子如今这样,我怕你见了之后,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沈望舒轻轻一笑,“萧秋山,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在为叶无咎报仇之前,我是没时间去无谓伤心的。去看他一眼,只是想看着他身后安宁,然后才好专心替他洗冤呢!你只需要说个地方,我自己去瞧就好了。”
萧焕自然不会如此言听计从,深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也罢了,今日也是凑巧,我就带你去瞧瞧。只是你可切不要出声,只管……抱紧我便是。”
“萧少侠,”沈望舒上下瞧着他,语气戏谑,“在下虽然如今身上有伤,但也不至于连翻墙走瓦都不会了。你放心,只管带路,我绝不拖累你便是。”
“……好。”
第164章 章二一·叶落
因着是私逃,萧焕与沈望舒自然要避着人,飞檐走壁,猫腰猱身,却不曾想,还能遇上许多好生走大路而不能遇上的机密。
客栈门口处,早就被太华弟子围了起来,外人不许进来,里头的人也轻易出去不得。
柳寒烟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让太华弟子这么一拦,一时间万般情绪都翻涌而上,对这一群弟子怒目而视,“怎么,如今我们绿萝坊的人出入,也需得看太华门的脸色了?不过是来开武林大会的,既不是太华门的地界,更不需看脸色行事,为何阻我?”
守门的弟子也是知道柳姑娘的大名,当即好声好气地解释,“柳姑娘见谅,太华与绿萝一向交好,我等自然不会有意为难您。只是掌门与诸位英雄商量过了,那崔离实在丧心病狂,进入咱们客栈如入无人之境,先前遇害的又都是绿萝弟子,为了打架的安全着想,才叫咱们日夜把守的。现在柳姑娘孤身一人外出,若是出了任何岔子,我等也不好交代啊。”
“怎么,你们的意思,是我绿萝弟子这几日都不许出门了?太华门究竟是请大家来商讨大事,还是来逞威风了?”柳寒烟讥讽地道。
“柳姑娘慎言,家父并无此意,实乃一片好心。”燕惊寒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言笑晏晏地与柳寒烟说着话。许是因为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作为太华少主,他要时刻展示太华气度,身上的门派服装都是礼服的制式,缓带轻袍,黑白分明,更衬得他英挺俊朗。
不过这样的好样貌好风姿似乎没被柳寒烟看在眼里。她上下打量一眼来人,“好,那燕公子说说,今日这个门,我是出的去还是出不去?”
“燕某可没说过不许柳姑娘出门的话,相信咱们太华弟子也不会出如此之语。”燕惊寒依然一张笑脸,“柳姑娘只消说明白要去往何处、做何事、几时能回来便可,若是逾时不归,咱们也好去寻,不至遭了不测。”
柳寒烟冷脸以对,“去义庄,燕少主去得熟,该是知道一来一去需得多久吧?”
燕惊寒的脸色霎时有一瞬的不自然,语气也冷了些,“不知柳姑娘去那里作甚?义庄这种地方,阴气重,晦气更重,只怕姑娘去了,会有些不吉利。”
今日柳寒烟是佩剑出行的,燕惊寒说话之间,她的手边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剑柄上,慢慢握紧,白皙的手背上甚至浮现出根根青色的血管。只是她也并不曾对着燕惊寒发火,反倒一字一句地道:“燕少主怎么不怕晦气了?莫不是太华门当真如何特殊,门下弟子一个个都有瑞气护体不成?我知道燕少主自己也不爱去,若不是为了……”
“既然柳姑娘知道,此事又不曾牵扯绿萝坊什么,何必呢?”
“连燕少主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都需得去扶灵了,我好歹与叶无咎也并肩查案许久了,再不去看最后一眼,岂不是铁石心肠了?”柳寒烟针锋相对。
其中的关窍,沈望舒是知道的,但萧焕却是懵然无知。“这不对呀,柳姑娘……似乎与叶无咎算不得熟悉,甚至好像还有些不大对付的。”
若是平时,沈望舒定是要好生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只是这个时候,并无心情,便淡淡地道:“柳姑娘被叶无咎救了两回,心生好感,有何不可?”
“啊?”萧焕忍不住有些吃惊。
沈望舒便瞪了他一眼,免得他失态之后叫人发现。
那边燕惊寒也不好跟柳寒烟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劝道:“柳姑娘情深义重,在下自然是不能阻拦的,不过那义庄偏僻难行,柳姑娘一个人前去,似乎有些不大安全啊。”
“若是出了什么事,都怪我柳寒烟命数不好,与你们太华门、与你燕少主都没有任何干系。”柳寒烟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若我这样说了还不算,是不是要立下生死状之后才能走出这个门了?”
燕惊寒连忙摇头,“罢了罢了,柳姑娘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这边还在牵扯,沈望舒便淡淡地道:“既然偏远难行,便赶紧走吧,一会儿翠湖弟子该发现我不见了。”萧焕自然无有不从的。
出得客栈,便见柳寒烟孑然一身在前头走着。萧焕想了想,就要带着沈望舒上前去招呼,沈望舒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袖子,不虞道:“做什么?”
“燕惊寒说得有些道理,柳姑娘一位女子,孤身在外行走,又是上过扶桑楼的人,若真是遇上了崔离……”萧焕说着说着,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不必担心,柳姑娘看在叶无咎的份上,应当也不会说出你私自出来的事。”
就是看在叶无咎的份上,才不能与柳寒烟打照面的。“方才燕惊寒逼着她交代去向已经够难堪了,人家一个姑娘,难道就不留些颜面?走吧,避着人些。”
萧焕挠了挠头,觉得沈望舒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也很好,他已经很久都不曾与沈望舒独处了,虽说现在他们二人眼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并肩在外行走,便已是甚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