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崔离适才喊出的一句话实在太过惊人,事关第一正道松风剑派掌门的隐私,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听一听。
岳正亭知道他们没点名的秘密所指为何,虽然脸色难看,却到底没有出声阻止,毕竟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岳澄怎么就成了沈千峰之子。
见许多人都不同意杀了崔离,燕鸿便上前解了崔离的哑穴,沉声道:“崔离,姑且留你一命,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是不照实回答,待会可有得你受!”
在人群之后,沈望舒再次轻轻地摇了摇头。
崔离杀了人,本来就是必死无疑的,不管他究竟道出了什么秘密,也不会让他逃过一死,既然如此,他这么恨武林正道,是断然不会吐露的。
可崔离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沈望舒的意料。但见他虽然满面不愿意,却阴沉着脸问:“你们想听什么?”
“你为何杀我绿萝弟子?二十年前,她们几人甚至都不曾出生,与你并无冤仇,你为何要下如此狠手?”绿萝坊主当先问了出来。
哎,这事我都知道,问崔离,他却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吧?沈望舒暗想这绿萝坊主浪费了一个机会。
谁知崔离笑了笑,“这问题我告诉你。原本本座想杀的,其实也不是你们绿萝坊的弟子。只是要杀的人不少,唯独其中武功最差的就是这几个,也方便,聊胜于无吧。”
看他淡漠中带着些嘲讽的神色,不光是绿萝坊的人,这台上台下许多人都忍不住怒意。毕竟人生而不同,于武学一道上更有天赋高低之别,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才能初窥门径而已,仅仅是因为武功差便要送命,未免太过残忍。
书堂堂主长啸一声,举剑又要刺,玄清却毫不留情地朝她手腕打出一掌,用力不小,却将长剑震落,又问:“那你本来想杀谁?总得有个缘故吧?”
方才燕家父子点穴的时候,只顾了他四肢与躯干的穴道,脖子却仍旧还是灵活的,于是崔离环顾一周,以下巴示意,“他、他、她、她……还有她。”
众人顺着他示意去看,却见柳寒烟、韩青溪、萧焕还有沈望舒都赫然在列。旁人也就罢了,可沈望舒即便真的不是沈千峰之子,到底也是顶着倚霄宫少主的名头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了,怎么也算得崔离半个师侄了,却不知他为何如此执意要杀。
燕惊寒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你……难道沅陵城外的那座扶桑楼,是你的手笔?”
在场的诸人也多半是听说过扶桑楼的大名的,不知真相的难免面露古怪——崔离这样的武功,却养出这么个废物的杀手组织,实在说不过去。
见着崔离没有否认,慧海便问燕惊寒,“不知燕施主此话何意?”
“说来惭愧,”燕惊寒恭敬一礼,“当日小侄便在沅陵,想着一同追查薛无涯之事。却不知为何,绿萝与松风的师兄师姐们不愿与在下一道,故而他们联手行动的时候,小侄懵然不知,待他们回程之时才在渡口打了照面。小侄自认记性尚可,只知道方才崔离说的这几位,再算上一个叶无咎,都是当日一道去探了扶桑楼的。”
因着近日事忙,扶桑楼之事还不曾在江湖上流传,只有松风与绿萝的几位长辈知道一二。于是玄清又问:“所以这几个在扶桑楼做了什么?莫不是杀人放火了?”
“此等有违江湖道义之事,松风弟子绝不敢为。”武林大会么,敢说话的都是身份不凡之人,韩青溪自问并不是什么人物,也便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岳正亭身边,唯独这一句话的时候开口反驳了。
燕惊寒在心中飞速盘算一番,觉得没必要与玄清细说,便笑着拱了拱手,“道长说笑了,这几位师兄师姐自然是不会如此行事,只不过……是捣毁了崔离多年经营的心血罢了。”
并不是吧?沈望舒听他说着,几不可查地动了动身子,透过人群缝隙看了看与他境况所差无几的崔离,但见他一双眼忽地变得赤红,恨恨地瞪着燕惊寒。
“原来如此。”一旁的明枯点了点头,“崔离苦心孤诣地,可不就是为了找我们武林正道的麻烦?他的多年心血,泰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毁了便毁了,贫尼倒要说声做得好。”
“老贼尼!”崔离忽地一声暴喝,“你懂什么?”
明枯不防他忽然发难,倒是被吓了一跳,旋即又轻哼一声,“怎么,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若是别的东西,毁了便毁了,本座怎么也不会心疼。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却不该逼死人!”崔离咬牙切齿地说着。
果然是为了冯羿。沈望舒心中早有定论,只是听着崔离亲口承认,却有些不真实之感。那一日在柴房,尚且没有多少人在场,崔离还不肯承认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疯狂,如今当着这么多武林正道人士的面,却忽地松了口,委实是奇也怪哉。
只是若没猜错,他似乎还要指认岳正亭与沈千峰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如今承认了他自己与冯羿之事,却还有什么立场去指摘岳正亭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艰难地爬上来码字了!
第169章 章二二·盛筵
“逼死了什么人?”到底还是武林正派,最怕与人命沾上关系,倘若是公认的武林败类便罢了,若是说不明白的,只怕这辈子的声望与前途便毁了,因而绿萝坊主都忍不住急匆匆地问了一句。
萧焕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与崔离乃是一丘之貉,更是薛无涯的爪牙,手上虽然没有直接沾上血,却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听到这话,绿萝坊与松风剑派的一种长老都不由得舒了口气。毕竟是门中出色弟子,若是卷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真是门中一大损失了。
“你以为他是愿意的么!”崔离豹目圆睁,盯着萧焕呵斥一声。若是目光能有实质,萧焕毫不怀疑自己此刻只怕已经被捅成了一个筛子。
玄清嗤笑一声,“还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难如登天,只是安安分分做个老实人,却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吧?难道还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人去作恶?”
崔离蓦然闭目,太阳穴却突突直跳,“你不曾遇到过,便一口咬定不能?何其狂妄,何其愚蠢!”
这话沈望舒倒是信了的,毕竟冯羿的师姐孙芳叶便是因为崔离遭了难,虽说后来被巫洪涛所救,但他也是临终之前才听叶无咎说起的,算起来这一切的根源还在崔离身上。若不是受了胁迫,沈望舒实在很难想象,冯羿凭什么要帮着崔离潜伏到薛无涯身边去。
姜畅上前一步,冷不丁开了口,“诸位,可否容在下问一句,方才诸位讨论的,究竟是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
“此人名叫冯羿,是薛无涯手下一名管事,帮着他侵吞钱货劫掠人口,却教崔离从秋居士与阮居士剑下救走。晚辈等人再见到这冯羿之时,便是在崔离的扶桑楼里。扶桑楼虽说不剩下什么活人,却还有崔离留下的心血,冯羿想阻我们一阻,奈何他武功低微,便自尽了。”萧焕恭恭敬敬地道。
姜畅点头,“看样子,这个冯羿对于崔离而言,倒是个重要人物了。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沈望舒早有猜测,那日还用这话刺激了崔离,燕惊寒却是一直都在边上听见了,此番便轻轻巧巧地一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从前也是九嶷宫的人,不过无关紧要,否则薛无涯怎么会认识他?”
玄清脑子转的飞快,“哦,那就是与九嶷宫的事没什么关系了,应当是与崔离有些私交的。只是咱们都是第一次与崔离见面,并不熟识,在场诸位里能对崔离知道一些的,只怕仅有松风剑派的岳掌门了吧。岳掌门,不如您给大家说道说道?”
分明说着崔离的事,偏偏这都能拐到岳正亭头上,沈望舒也的确是佩服这些大人物的机敏。不过有一事他实在想不明白,太华门与崔离,到底是怎样一种合作关系,为何一到紧要关头,几乎都是在互相捅刀子?再者说,他那便宜师傅苏闻,于公于私不都该帮崔离一把么,为何到了现在依然一言不发?
岳正亭是听不得旁人提及与九嶷宫相关之事的,面色倏尔铁青,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崔离……难打交道,本座与他不熟!”
“只怕不仅难打交道,还与九嶷宫一众人都不怎么亲近吧?否则薛无涯死在跟前,也不出手管一管,反倒救走个无足轻重的冯羿。”玄清也不知想到什么,啧了一声,神情有些猥琐,“看来关系真的是非同一般呢!”
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岂有不知道玄清言下之意的?一时间众人面色古怪,古板如襄台掌门,甚至骂出一句“不知羞耻,罔顾人伦”来。
崔离对他的所指心知肚明,眉宇间颇有些气恼之色,却不曾当场发作,反倒拿眼去瞟了岳正亭,“骂得好!不过这话也不能单单给在下一人吧?不知岳掌门是否与在下共勉?”
本来正在追究岳正亭,崔离却骤然现身,燕家父子还对他多有维护,丝毫不见惊讶,显然崔离并不是一时兴起自己跑来的,而是被人请来的。他与太华门说好此时现身武林大会,所图之事必定是对两家都有益处的。
这两家可谓矛盾重重,能凑到一起合作,在沈望舒看来都是一件奇事。唯一一件能说到一处去的,大约就是要松风掌门岳正亭身败名裂之事了。
燕鸿没藏好眼底的满意,却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休要胡说八道!你自己分桃短袖的,如何能把岳掌门拉下来?你知不知道,岳掌门的发妻,乃是松风江老掌门的独女?再说了,岳掌门的公子都这么大了,如何能跟你这断子绝孙的比?”
“方才本座已经说过了,这岳正亭便是替沈千峰在养儿子,你以为是玩笑话?”崔离冷笑一声,“这岳澄身上应该有什么胎记,做父亲的该是心知肚明吧?那么岳掌门我问你,这小子肩上有一处红色的胎记,你知道么?”
浓眉的剑眉渐渐皱紧,岳正亭克制着自己回头看岳澄的冲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崔离。
崔离大笑起来,“你儿子肩上有红色胎记,只怕门中许多弟子都是知道的,怎么你这做爹的不知道?更何况本座听闻江夫人早逝,这小子该是岳掌门一手带大的吧,这都不知道?只怕是从来不曾上心过吧?”
这话却是让在场的一种长辈脸色微妙。但凡岁数大些有不是资质平庸的,手底下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弟子,除非真是丧心病狂之辈,否则都会对手下弟子十分爱重的。而为人父母的,一般门派也不会是自家子弟继承,更没什么须得勾心斗角,自然是对子女十分疼爱的。
换言之,岳正亭这般的举动,看起来便实在是不寻常。
趁着众人议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毫不知情,明枯便低声问道:“这有些不对啊?岳掌门不是十分爱重小岳公子么?据贫尼所知,从前江夫人还在时,二位也是伉俪情深的……”
“伉俪情深?”崔离吃吃笑了一声,“岳掌门如此功力,若是有一日松风剑派没了,只怕改行做戏也定然饿不死的!岳掌门你摸着良心说,你对着女人,能硬的起来?”
这话委实太过粗鄙,场上诸人齐齐勃然色变。
不过嫌了崔离粗鄙不堪之外,又对这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意思感到震惊非常。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喜欢女人,难道岳正亭真的就喜欢男人了?只是细细一想,似乎也有些在理的,毕竟先前薛无涯一直有意无意地提起沈千峰且将他生生与岳正亭扯作一处……
岳正亭终于忍不住呵斥道:“荒谬!本座的私事,你如何得知?”
“你们那点子丑事,本座也不稀罕知道。”崔离哂笑一声,“只是当年啊,你也太过不讲究,那调调,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听得本座一身鸡皮疙瘩。薛无涯还同本座说,这名门正派的少侠就是不一样,看着斯文白净的一个人,没想到可以这么浪……”
“你胡说八道什么!”岳澄正是心神激荡之时,听到崔离如此讲,自然是忍不住呵斥。
却看岳正亭,虽说面沉如水,浑身也在微微颤抖,却不发一言。
到底还是慧海听不下去,高声道:“阿弥陀佛!这等事情,怎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摆谈?崔施主若是有什么要讲,尽管就事论事,何必如此?”
崔离这才懒懒一笑,“就事论事?这也容易。话说当年咱们九嶷宫的大司命啊,也是被东皇太一宠坏了,无视宫中不得擅自下山的禁令,执意要道中原武林去瞧瞧,又听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语,便一路游历道余杭一带,顺手救起一个落魄少侠,又再次违反禁令将人带回了九嶷。岂料那我少侠是蒙了冤的,压根就瞧不上咱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一门心思就想着回到余杭洗脱冤屈。
“咱们大司命也不知怎么就被这少侠给迷了心智,也全心全意地帮着他。听闻少侠的罪名是弑师,却不是一剑毙命,而是投了毒,师父一直吊着一口气。这毒极为少见,但也不是无药可救,只是须得我们九嶷宫的宝物碧芝草来解。东皇太一自然是不肯给的,可东皇太一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宝贝,也舍不得拂了他的意,毕竟碧芝草入土扎根,取了一株还能长出二株,儿子便只有这一个,气跑了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了,东皇太一终究不想一世都困在九嶷山中,也想借机与中原武林走动走动。于是大司命如愿以偿,拿着碧芝草与那少侠去了余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