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情况危急,容不得争来让去,萧焕索性提议抽签,得长签者回客栈,得中签者下山策应,得短签者继续上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众人也就达成了一致。
也是运气,除了容致与沈望舒的确熟悉地形不能不去,萧焕、韩青溪、柳寒烟、谢璧、容致、丁雪茶都得了短签,大家都是熟人,配合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既然都有了结果,其他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再啰嗦,约定各司其职,分头行动。
明知山中有异,谁也不敢怠慢,纷纷把兵器提在手上,两三一组,绝不落单,甚至险些屏息凝神,就怕从何处忽然扑出一个未知的敌人来。就连话最多的岳澄也安静得异常。
“一路走过来都这么安静,好像根本没有活物似的,未免有些太奇怪了。”丁雪茶小声嘟囔着。
岳澄见她先开口,也松了一口气,说话给自己壮胆,“就是啊。如果是陆灵枢杀人出逃,明月山庄的哑奴能有多少?何至于这么大座山上都没了动静?太蹊跷了。”
萧焕也疑道:“依照陆灵枢日前所表现出来的性子,大难当前,先逃出去保存实力是他的做派,杀药奴也是他的做派,只是把天子山弄得这样破绽百出可就有些不对了。”
看得出沈望舒心情很不好,连眼神也没分给他一个,只口中冷淡地道:“药谷就在前面不远,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赶紧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萧焕立刻闭了嘴,还往前头走了几步,将沈望舒等人护在了身后。
柳寒烟见状,与身边的丁雪茶对视一眼,嘴角都不约而同地往上翘了翘。
一路上也并没有什么危险,毕竟天子山如今真个仿佛一座空山,别说是埋伏,就连虫蛇也不曾见。
不过众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路行至药谷,由萧焕使个眼色,略略散开了些,却彼此站在能够策应的方位上,缓步往前走着。
“没有人,一个哑奴都没有。”容致紧紧皱着眉头。他毕竟比沈望舒擅长医药多了,倒是时常到药谷来,此间的布置、哑奴时常活动的地方他都了然于胸。
“没有吗?”谢璧有些惊讶,“难道陆灵枢出逃的时候把人都带走了?还是特意嘱咐了哑奴不能从前山走?”
沈望舒也四下看了看,凭借这自己为数不多的点滴印象对照着,却坚决摇头,“不,应当不是离开了。你们看那边,药杵、药筐、碾子随意摆着,还都是路过之时极容易碰到的地方,若真是要走,断不会这样放。看样子,这就像是只离开一小会的样子。”
韩青溪立刻问道:“会不会……是陆灵枢或者是你那两位……是他那两名弟子把人叫去吩咐什么事?”
容致断然道:“不会,师父与两位师兄都并不会手语,而哑奴能做之事实在有限,什么事能跟哑奴吩咐明白,自己早也做好了。”
“要不……”岳澄小声提议,“到那边的屋子里去看看?那些哑奴总要吃饭睡觉吧?看看他们的细软还在不在就知道了。”
他这个提议倒算是目前为止最可行的一个,于是众人又慢慢聚拢来,小心翼翼地朝那边靠了过去。
因着还是正午,不到点灯的时候,那几间供哑奴休憩所用的屋子里也并未透出光线,并不能一眼看出里头究竟是否有人,需得靠近些才知道。
可就在十步开外的时候,丁雪茶忽然道:“咦,好难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柳寒烟心下一紧,以至嗓音都有些尖锐。
因着多少双眼睛都一下子落到了自己身上,丁雪茶有些慌了,“我……说不上来。有点腥,又有点冲,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于是众人又走近了几步,想细细分辨丁雪茶所说的味道究竟来自何处。
“不好!”容致神色骤变,立刻道:“快退!”
嘭——
也不待众人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叫退,离众人最近的那件屋子大门忽地就被暴力破开,却是从内而外的,木门一下子四分五裂渣滓飞溅。
这下子,不需要仔细分辨,一股怪味便扑面而来。血腥、毒腥、药草味、腐臭气混杂着从那简陋的房间里混合着扑出,闻得众人都齐齐色变。
只因这味道实在令人记忆犹新,在无名岛上,在扶桑楼中,熏得人脑仁生疼。
“小心!”萧焕呼喝一声,出剑如风,正中一团激射而来的黑影。他手腕一翻,将那黑影挑在剑上,用力往来处一丢,瞬间就砸倒了紧跟而来的另外几个。
那几道黑影登时便不能再围上来,只喉间嗬嗬有声,发出一阵奇怪的嘶吼。
而这时候,众人终于看清了那黑影的本来面目——仍旧是人的形状,只是皮肤惨白,青紫交错的血脉暴露其间,贲张得骇人;双眼微凸,原本应当是黑眼珠的地方却变得一片血红,甚至吞噬了眼白,仿佛一片血海;牙齿尖利,指甲奇长,却是在沅陵就见过的只知杀戮而不知疼痛的怪人。甚至看着样子,这些怪人比先前的还要恐怖。
“是……张伯?”容致指着其中一个失声叫起来。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又是砰砰数声响起,一连几座平房的木门都被破开,从中涌出数个人来,模样与方才萧焕击退的那个并无不同,口中的嚎叫也不似人声,一齐向闯入的不速之客扑来。
难怪没见陆灵枢逃跑也没见了山下的哑奴,都被他做成了杀人的怪物,哪里还能见到人?
或许是此法过于伤阴鸷,又或许是采用此法炼制活人会排出大量的毒素,使得山间的飞禽走兽心生警觉,不肯在此送死,便纷纷迁走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是见过这种怪人的,知道它们极难对付,都不由得沉了脸色。
而丁雪茶与谢璧却并没有参与此役,不认得此物为何,却因习武之人的本能而感到不妥,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陆灵枢贼心不死,的确是企图颠覆我武林正道,竟残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柳寒烟粉面罩霜,手中的长剑紧绷,“不论死活,只要带上一个回去,陆灵枢便是罪证确凿了。到时候就算是夷平明月山庄也绰绰有余!”
沈望舒则皱眉道:“柳姑娘,你的心情在下能理解。只是当初或许是匆忙,那些怪人炮制得还不算十分完美,却也已经很是难缠。如今陆灵枢闭关这么久,想必又有了进益,切不要莽撞!”
说话之间,便又有怪人扑了过来,正冲韩青溪而来。
早就有了防备,韩青溪不慌不忙地仰头下腰,躲过裹挟劲风的一击,人还未起,剑势先至,反手捅向了那怪人的后心。不过剑锋没入它身体的一瞬,韩青溪却蓦地瞪大双眼——这触感,却与当初在扶桑楼上砍杀怪人之时不甚相同!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余怪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嘶吼着扑了上来,都来不及等韩青溪想明白究竟有什么不同,同伴们便四下散开,与一群怪人缠斗在一起。
沈望舒果然说得没错,这些怪人相较之前果然是更难对付了,毕竟从前薛无涯经手抓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而明月山庄的哑奴却是老弱病残,可这一批怪人无论是敏捷还是力气,都比从前的那些还要厉害。
好在在场的几个武功都不算很差,虽说怪人有数十之众,却因从前并未学过武功手下没有章法,在众人手上一点便宜都讨不到。
怪人受了伤也不觉有异,甚至断了肢体仍旧还能再战,唯一的死穴便在一颗心脏上,非得一箭穿心再搅个粉碎才算真的将其杀死。
一边打着,谢璧一边轻声问:“他们……是不是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是!”萧焕为了让沈望舒省些力气,承担了更多的攻击,连回答之时语句也格外短促。
谢璧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一剑刺进血肉之躯的感觉,真的让我觉得好像是在杀人啊!”
杀人!
韩青溪忽然惊醒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剑刺下后与上一次会有迥然不同的感觉,因为上次在炮制的过程中,那些怪人的皮肤与脏腑都变得软烂不堪,根本不似人体,而这一次……却与真人的血肉并无什么两样!
不过……这些怪人也在药物的侵蚀下失去了意识,都算不得人了吧?
清理掉最后一个怪人,众人都忍不住舒了口气。容致倒是一脸哀戚:“都是可怜人……却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既然知道是可怜人,你还动手杀?容致,跟着所谓武林正道下山去了一遭,你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欠揍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众人杀意未止,纷纷扬剑指向来处,却见药圃角落里慢吞吞地走出个人来,却是常沂。
第249章 章三十·垂危
“什么人?做什么?”从前几乎是没打过交道的,丁雪茶并不大认得常沂,加之放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于是小姑娘的反应便格外的大。
可她这个反应,却是整整戳在了常沂的肺管子上——他可生平最怕人瞧不起。
于是常沂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姑娘,这话只怕应当我来问才是吧?你们一群江湖人,也不是明月山庄的弟子,拿刀动剑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擅闯我们明月山庄的后山,这是哪家的规矩?”
“我……”丁雪茶就要争辩两句。
常沂却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一股脑地道:“擅闯便罢了,可我家哑奴与你们何愁何怨?都是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居然惹得你们这样赶尽杀绝!不管是何门何派,也没有闯到人家家里随意杀人的规矩吧?”
见丁雪茶被他一阵抢白,谢璧有些不快,厉声道:“杀人?他们形貌有异,举止失常,根本就不似常人。若不是他们主动出手,我等更不会为了自保而还手。并非故意杀人。”
“呸!”常沂却激动起来,“名门正道的弟子都是这么耍无赖的?是,我们山庄里的哑奴有耳不闻声,有口不能言,的确与常人不大一样,可他们怎么就能被你们当做牲畜一般随意屠宰了?”
岳澄最会胡搅蛮缠,当即就与常沂骂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说什么,忽然被韩青溪一拽胳膊,便硬生生止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随着她的手势去看,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药圃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鲜血流了一地。
这些尸体自然是方才他们所击杀那些凶狠伤人的药奴,只是与常沂纠缠一阵,却与方才完全不一样了。明明方才这些人都肌肤苍白青筋暴起,一看便与寻常相异,如今却忽地变回了常态,就如同寻常的新死之人一般无二。
中计了!
沈望舒与萧焕对望一眼,各自心道不好,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端看常沂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过岳澄、丁雪茶、容致等人便没这般淡定,当即就有些慌神,“这……这不可能啊!”
“不可能什么?”常沂得意地笑一声,旋即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连忙敛了容色,“你们不可能杀人吗?那你们觉得这些人是我一个人杀的?哟,我竟不知道我的武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高强了。不过么,各位的剑上还有血迹在,证据确凿,难道还能抵赖不成?”
谢璧也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没等另外几人相处妥当的措辞,他便冲口而出,“的确是我等动的手,可我等动手之时,这几位也的确神志全无,只知杀戮。既然如此,在下还想问问,都是明月山庄的哑奴,为何会弄成这样?明月山庄难道也毫不知情吗?”
常沂镇定自若,“人都死了,自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不过方才这位兄台也承认了,杀人的没有旁人,便是你们几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诸位准备怎么还啊?”
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间众人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望舒心思一动,趁着常沂与岳澄、谢璧争执,便悄声与韩青溪、柳寒烟还有萧焕耳语,令他们往前走几步,恰好挡住两个人的身形,然后与容致道:“如今什么都没有,可以验尸么?”
容致一惊,当即回头去看他,可沈望舒却皱眉瞪了他一眼,眼神犀利,吓得容致立即转了回去,只低头道:“尽力一试。”
“这样阴毒的方子,从前你在沅陵也是见过的,当心些。”沈望舒简短地说了几句,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将容致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你要我们自裁谢罪?”沈望舒轻笑一声,“不过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在场那么几人里面,你且说个名字,看看哪个是你能胜过的?我们这么多人,即便真的要走,难道你还能拦得住?”
常沂的表情有一瞬变得十分狰狞,却强自平静下来,恶狠狠地道:“我自然是打不过你们。可我也用不着和你们打,虽然我不能把你们拦住,却总有人可以。”
“你说陆灵枢?”到底是见过他出手的,岳澄还心怀忌惮,手里的剑也忍不住握紧了。
常沂扬唇一笑,不置可否。
看样子便真的不是陆灵枢了。也对,按照他的脾性,也是不屑于计较一群哑奴的生死。不过也正是如此,却越发让人紧张——既然不是陆灵枢,还能是什么人也被牵涉其中?
萧焕果断压低声音道:“看来危险,我……便放信号求援了。”
韩青溪稍稍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他所请。
一支烟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吓得常沂一退。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常沂有轻哼一声,“好啊,知道叫人了。不过叫人来也没用,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