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沈望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报信么?只是我们报信让各位前辈不来他们便真的不来了?山下那么多百姓,却都任凭他们杀戮了?”
萧焕也是关心则乱,一时间并没想过那么许多,一时间便愣住了。
陆灵枢却皱起眉头来,“看起来,你们对本座的心血,十分瞧不上?”
心血?什么心血?那些失了神智的杀戮机器?
沈望舒忽然觉得,他在明月山庄的这几年,许是真的只为了栖身避难而已,身边的师兄弟几乎无交心相熟的便罢了,却连这位师父都一丁点没看投。
“你们也是,年纪轻轻,便只知道打打杀杀,却从不曾好生研究过本座的心血。”陆灵枢有些嗔怪一般地说着,“说来这还是慕平研制出的药效,不如由慕平来说?”
苏慕平根本就不敢与沈萧二人对视,只是陆灵枢有命,他也不敢不从,微微阖眼,掩去痛苦之色,只平铺直叙地道:“凡人总要生老病死,亦需得吃喝拉撒睡,实在太过靡费。若是能摒弃了所有的情绪,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这一生便能做出更多的事来。”
沈萧二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愕——这样灭绝人性的效力,竟然是苏慕平想出来的!若说陆灵枢是受了刺激从而变得不可理喻,可苏慕平除了从小被陆灵枢收养或许不得不跟着他作恶之外,也不见他有什么为难之事,为何能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苏慕平,你真是丧心病狂!”常沂都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
可陆灵枢却是一脸满足的模样,“本座从前便在想,人为什么会死?能因老病而死的,委实是少数,多半都是遭遇意外。不过除却极少部分实在倒霉遇到飞来横祸的,大半却是因为情绪,喜也好怒也罢,爱慕也好憎恶也罢,一旦情起,便会蒙蔽神智,做出许多后悔的决定。故而本座很是赞同慕平的说法,人若想长存于世,便要摒弃七情六欲,不因他人或自己而左右情绪,这世间的烦恼就会少去一半。”
这想法实在疯狂,萧焕与沈望舒都不能接受。
沉默片刻,沈望舒才问,“所以陆前辈这是后悔了?”
“本座的确是后悔了。”陆灵枢大大方方地一点头,只是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人扶额,“本座后悔太顾忌着千峰的情绪了!他从前只把我当师弟,再无多余的情愫。可除我之外,也不见他对旁人有多亲近,我就觉得这样也是极好的,他谁也不喜欢,我好歹还能日日与他在一处。谁知后来他竟会喜欢上岳正亭!若是早知如此,我便不该顾着他的想法,只管向他表明心意!我总不会害他的。”
萧焕当即就冷笑一声,“这么说起来你这毒物倒是因为沈千峰炼的了?少胡说八道了,沈千峰过世三年多,你炼这等坏人神智的东西,难道还能让二十年前的沈千峰不再喜欢岳掌门不成?中毒之人命也保不住了,还残忍好杀,分明就是你精心制作的杀人机器!”
陆灵枢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仿佛被戳中了心事。
苏慕平便替他回答:“可就算是制作杀人机器,忘情去爱不也是至关重要么?若是满腔妇人之仁,还如何能下手?”
沈望舒直直地看了他一阵,然后笑道:“常沂,这下你总该知道自己最早进门,却什么都没学出名堂的缘故了吧?”
陆灵枢并不看重常沂,这连萧焕一个局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这些隐秘而危险之事陆灵枢也不会告诉他,骤然被揭开,常沂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被沈望舒叫了一声,常沂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你良心未泯,自然学不来他们这些狠心凶残的勾当!”沈望舒嗤了一声,“苏慕平,你既然知道自己做着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必是损身殒命的下场,却还敢去招惹楚姑娘?她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了护着你,都敢动手去杀巫洪涛,你却是怎么对她的?”
苏慕平教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神也不知该落向何处。
陆灵枢却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兰摧剑,“好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们都已经拼凑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也不算完全大功告成,自然是不能走漏风声的。你们两个,既然自愿留下来,那便在山上老实待着吧,待到此间事了,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
先前萧焕就想让沈望舒先走,只是又被陆灵枢绊住,如今更是急道:“小舒你快走!这里还有我顶着。”
沈望舒顿时气恼道:“什么我先走?你都不顾安危留下来了,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要走便一起走!”
“啧,还真是情深义重。那本座就成全你们,留下来做一对黄泉鸳鸯吧!”陆灵枢说着,手中的兰摧又化作万千点银芒,笼罩向萧沈二人的周身大穴。
这二人也不是吃素的,双剑合璧,联手对敌。
常沂仍旧在惊讶,但苏慕平被他们窥破秘密,一半是恼怒一半是羞耻,也终于选择插手战局。虽说他的武功也算不上高,但于陆灵枢而言,到底也是一大助力。
陆灵枢到底是精通医术的,看沈望舒动手就知道他如今身上的伤势应当是何种程度,知道硬来是绝对不行的,便放弃了刚猛的招式,一直在揽月台前腾挪拧转,只为消耗掉沈望舒的内力。
一旦有了内力不济的时候,陆灵枢便又果断出手,甚至拼着险些被萧焕废了一条胳膊,一剑刺出,直指沈望舒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常沂:我总因为不够变态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第256章 章三一·狂乱
“吃饭了,新鲜的鲫鱼汤,”苏慕平提着篮子,一步步下了暗室,但见室中背向而立的两人都没什么理他的意思,便又低声补充道:“放心,没下毒。”
沈望舒终于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还怕什么毒?只是比较好奇,难道在拉去泡药池之前,还须得吃饱了?不是说了成为……之后,是可以不吃不喝的吗?”
苏慕平愣了,“谁说要将你们做成活死人了?”
于是沈望舒也愣了,他还能感觉到背后的萧焕紧张地直起身子来,才问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把我们关在这里干什么?莫不是你们以为等到十大门派攻上明月山庄之时,还能用我们二人去求情?”
只怕是想得有些太美了。毕竟对沈望舒真心在意的,也只有一个秋暝而已,可翠湖居也不是他主事。而能关照到萧焕的楚江流的确也是说得上话的,但也不知徐长老有没有把岳正亭尸身的事给解释明白。
苏慕平却很不愿意听他这个回答,甚至都有些变了脸色,“望舒,师父还是很在意你的,难道你并没有感受到?”
“是吗?”沈望舒几乎要笑出声来,“原来他在乎我,就是将我的亲朋故旧一个个害死,最后再琢磨着对我下杀手?那还真是挺别致的。”
萧焕也道:“既然你们又不想把我们做成怪物,也不想当做人质,何必禁锢于此?陆灵枢的真面目、他研制毒|药之事,其他人早已心知肚明,此刻也早该传遍江湖了,光是将我二人羁押在此处,也不能阻止。”
但苏慕平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萧焕,只是盯着沈望舒,“望舒,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从小到大,最羡慕的人就是你。”
“苏慕平,你莫不是昏了头?我认识你,也不过三年多的事情。”沈望舒斜眼乜他。
“不,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苏慕平摇头,“那时候师父与沈千峰还有些往来,隔三差五会与他送些药,他们去说话,我在倚霄宫四处走动,多次是见过你练剑的。你天赋那么高,什么都一学就会,师父偶然间见了都惊叹不已,连沈千峰说起来也是一脸骄傲,不过是笑着抱怨一句,这小子的天赋是很好,就是太不听话。可是我呢,我对师父言听计从,他却从没夸过我。”
这都是沈望舒全然不知道的事,更无从判断真假。
但他只知道,自己是一点都不稀罕沈千峰能夸他一句的,于是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吗?我对学医一道,同样是一塌糊涂。若是我一早就被陆灵枢收养,只怕今日的地位,也不比常沂。”
苏慕平却摇头道:“不,师父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医术能不能传承给后人,他最喜欢的还是习武。听说当年九嶷宫只有大司命与少司命之位还无人承袭,东皇太一让他二人二选其一,沈千峰说什么也不愿学医,于是师父才自请向少司命学这一身本事的。师父更喜欢的,自然也是能学他武功的你。”
“既然陆灵枢又不喜欢你,你怎么就没提出要离开他?”萧焕有些好奇,“曾经听孙神医私下说起看你替人包扎祛毒,很是欣赏。倘若你能好生拜一名师学艺,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你为何不问问望舒这样不喜欢沈千峰,何以不脱离倚霄宫?”苏慕平似笑非笑地问着,“我从出生起就被父母遗弃,若非师父带回来悉心教养,今日早就没了苏慕平这个人。师父对我恩同再造,我怎能轻易背弃他?”
难怪,常沂这样被陆灵枢不待见,也还要留在他身边。
萧焕对他们几人都不算熟悉,经历这一系列的事,更是对他们都没什么好感,便淡淡地道:“虽说你们两个都是可怜人,可常沂便并不曾涉足陆灵枢的计划。即便你深觉不该辜负陆灵枢的恩情,你也可以恳求不参与其中,陆灵枢或许会暴跳如雷……”
“萧少侠,”沈望舒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揶揄地叫他一声,“陆灵枢不是会暴跳如雷,而是会要他性命。人么,总是惜命的,若是换了我……”
“你不会。”萧焕却忽然轻声道,“在倚霄宫那么些年,或许身不由己,可你从不滥杀无辜。”
语调虽轻,可语气却郑重,沈望舒忽然觉得喉头一哽,竟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应对。
可他二人这样目中无人地相互夸奖,惹恼的却是苏慕平,他干咳一声,“萧少侠,若是你的授业恩师命你做什么,你会断然拒绝么?”
“若是我师父命我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会拼死劝谏,他若是不听,我就……与他划清界限。”萧焕语气坚定,“师父的教养之恩固然比天还大,但人生而立于天地,总要知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苏慕平深深看他一眼,玩味一笑,“好一个正道少侠,我等邪魔外道是做不来了。望舒说得对,我怕死,自然不想与师父对着干。何况师父从来就不在意我,好容易有一件大事能交托与我,我怎能不尽心竭力?我若是如你这般自小就得了师父的青眼,又何至于此?”
萧沈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一般无二的莫名其妙。无他,只因他二人都不算是十分在意旁人眼光的,旁人承不承认自己,真的没那么重要。
“苏慕平,你既然如此在意你看重之人的看法,那我问你,前几日他们下山之后,明月山庄的丑事便会传遍整个武林,届时楚兰藉楚姑娘也会知道此事。她可是绿萝坊的弟子,还因为你而力战巫洪涛,你想过她知道真相之后该怎么办吗?”萧焕缓缓地说着。
“别说了!”苏慕平立刻暴喝一声。
原来他的逆鳞在此。沈望舒与萧焕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道:“对啊,怎就忘了楚姑娘?想必楚姑娘不想让你听了担心,所以从来都不说。可你也要知道,绿萝坊其他几位堂主一向都与任堂主不睦,自然其他弟子也不大喜欢楚姑娘,她在绿萝坊,原本就是有些受排挤的,何况如今……”
“苏慕平,人家一个名门弟子对你死心塌地的,你就是这样对人家的?”萧焕本想笑笑,可看着身边的沈望舒,却又笑不出来,还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了他的衣角。
沈望舒也不知这人忽然就抽了什么风,但到底没拦着,任由他握住。
“我……”苏慕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望舒更是添油加醋,“即便楚姑娘从不与你诉苦,可你既然真心爱慕人家,总该知道她的境况其实真的算不上好吧?若是不知道,便是你并没有上心。可你若是知道,又知道自己所行之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何必还去招惹她?”
他越说,萧焕的脸色便越差——分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一件什么事,沈望舒当初对他动心的时候,他却从未阻止过,甚至还狠狠利用了一把沈望舒对他的心动……
但苏慕平被沈望舒说得是心神俱裂,根本就顾不上旁人的反应,好容易冷静下来,才苦笑道:“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蛰伏在黑暗里的恶鬼,却不得不披上一张人皮而假装与旁人无异。我也知道一旦叫人发现,我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便罢了,更会牵连身边的人,我就不应该对任何人动情。可是兰藉她……恶鬼畏光,却也因着从不曾沐浴过阳光而尤其渴望。兰藉那样纯善美好,又是第一个真心在乎我的人,我忍不住就想靠近她。我知道这样好一定是会连累她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所以你现在要为了养育之情放弃楚姑娘了是吗?”萧焕逼问。
“难道我还能选择她?”苏慕平的嘴角微微勾起,成了一个自嘲的弧度。
萧焕便趁机道:“都是明月山庄的弟子,当日同姜掌门一道下山的那些,或是改投别派,或是归隐山林,如今都安然无恙了。若是你肯,你也有这机会。那药也是你尽心研制的,一共用了多少除了陆灵枢便没人比你更清楚,如今你只要肯说,便能省了江湖中人多少力气,你当真不肯以此换取楚姑娘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