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船身猛地一晃,或许他还不会回过神来。
糟糕,莫不是触礁了?萧焕心头一紧。
正待他欲要跳下去查看的时候,船身又是一震,而身周的风却又让萧焕觉得,船正在前行。
是……水匪!萧焕大惊,连忙握住岳羲和的右手,“岳姑娘,水匪凿船了!”
噗——岳羲和被抓得猝不及防,便吹破了一个音,然后有些不满地道:“巴陵一带水道狭窄,风高浪急,这船又甚是高大,摇晃本是常事,萧少侠是不是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萧焕又感受了一下,似乎船身真的在有节奏地摇晃,而底下也没人叫喊,仿佛真的是他的错觉。萧焕将信将疑,“还是……下去查看一下比较好。”
岳羲和也不留他,“那萧少侠且去吧。”
“岳姑娘不下去吗?”萧焕皱了眉,“无论如何,这桅杆上都不甚安全。”
“无妨,我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尚可,萧少侠不必担心我。”
萧焕还想说什么,却感觉船身猛地一倾,就这般斜了下去,再也没正过来。如此再说是风浪所致便是睁着眼睛撒谎了。这分明是船舷被凿穿后进了水!
船身倾斜,桅杆就倾斜得更厉害。
岳羲和仿佛坐不住一般,猛地往后一仰,便径自从那么高的桅杆上坠了下去!淡绿色的衣襟袖摆被风鼓起,就好似一只绿色的轻盈蝴蝶。
“岳姑娘!”变故来得突然,萧焕始料未及,高呼一声,也顾不得体统规矩,只来得及一边跟着跳下来一边将腰带一解,挥手甩出去,缠住岳羲和纤细的腰肢,将他朝着自己拽回来,才勉强止住下坠之势。
一双原本就灵动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岳羲和显然没想到萧焕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来,更没想到这人把他拽回去之后……便紧紧抱了个满怀!
寻常姑娘家遇到这种情形都是怎么做的来着?是不是该抬手甩一巴掌再大呼登徒子?
“抱歉,唐突姑娘了。”萧焕低声说了一句,但岳羲和能感觉到他真是毫无诚意,甚至还有些欣喜。
你大爷的,离老子远点啊!再紧就要感觉到老子胸前是靠布团垫起来的了!岳羲和真是非常愤慨。
好在桅杆也不是那么高,几乎就是几息之间两人就稳稳落地,萧焕也不是色令智昏的人,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下来干什么的,便放开岳羲和,连忙去查看船舱里的情况。
船舱必然是被早穿了,且只凿开了一边,灌了小半船的水,难怪倾斜得厉害,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偏偏船只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船上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出来查看,连惊呼都没有一声。
当然没人有反应,在岳羲和上甲板之前,给每人都送了一碗暖身的热汤,嗯,加了料的。
萧焕心道不好,连忙就往船舱里跑。岳羲和倒是觉得时机不错,慢慢摸向船舷,准备找个机会逃跑。
谁知道那萧焕竟然不放心他,临进去之前还回头叫他:“岳姑娘,水匪狡诈凶狠,也不知藏在何处,你还是小心一些。不如与在下一起进去可好?”
不好!跟你进了船舱,我还怎么跑?我哪知道他们到底把什么地方凿了!
好在岳羲和还没说什么,那里头就钻出数名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长刀,一见便知绝非善类。那几个黑衣人见了萧焕,招呼也不打,举刀便砍。
幸而萧焕警醒,溯光剑是从不离手的,当即挺剑还击。
船本就不稳,剧烈打斗起来更是加剧了麻烦,岳羲和计上心来,一面喊着“萧少侠小心,后面!左边,右边也有!”一面慢慢往船舷挪动,觑准时机,佯装站立不稳,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水里。
彼时萧焕虽然在江湖上行走的次数并不多,但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加上他是清风剑派长老的徒弟,少有人敢对他不客气,一时间怒急交加,暴喝一声,出招越发凌厉,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船上遭了变故却一无所知,意中人在自己面前“被逼”落水,哪一桩传出去都是奇耻大辱,萧焕凭着悲愤所生之勇,势如破竹地闯进船舱,只见他们船上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得到处都是,有的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了才幽幽转醒,却被不知何处跑来的黑衣人一刀劈成重伤。
“何方宵小?速速报上名来!”萧焕一边打一边喝问。
船上原本就不比地上,何况这船还进了水,其他人刚刚醒过来,浑身软绵无力,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但也不知为何,这些黑衣人似乎也不愿与他正面交手,一沾即走,但看他要走脱,又立刻缠了上来,烦不胜烦。
这些人是想拖住他!萧焕意识到不对,连忙要抽身回他自己的卧房——那里有松风剑派的贺礼琉璃盒子!
黑衣人不少,但萧焕勇猛,竟真的让他闯了过去。
甫一进门,萧焕便见了一人,在他屋中四处翻找。这人一身青布单衣,一头青丝随意用木簪绾了个髻子,却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湿衣贴在身上,更是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这背影,似曾相识。
“你是什么人?”萧焕用剑指着他,低喝一声。
那人翻东西的动作一顿,托着一个小箱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萧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险些连溯光也握不住。
眼前这个,当然是岳羲和。不光长相一模一样,连眼神与笑容也一模一样。
若说女装的岳羲和明媚娇俏,那这男装的岳羲和,却是意想不到的清爽俊美。只是深藏眼底与嘴角的狡黠,使他看起来仿佛惑人的妖精。
“是你?!”萧焕实在不能置信——他竟被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耍得团团转?
“是我。”岳羲和笑得眉眼弯弯,然后向他扬了扬手上的箱子,恢复了少年郎清朗的声线,“萧少侠,这几日,真是多谢款待了。”
骗他就罢了,怪他眼瞎识人不明,可那套盒子却是门中至宝,断断丢不得。“还来!”萧焕挺剑刺去,还不忘感慨一把——本来想好生保护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刀剑相向了!
岳羲和没有带兵刃,却带了很多手下,当然犯不着与萧焕动手,只是抽身一退,让左右拦住他,自己则抱着那小箱子,大大方方地在萧焕眼前,从窗户翻了出去,腾身下跳。下面早就有小舟接应,岳羲和稳稳落在小舟上,飘然而去。
小贼,哪能让你这么快跑了?
恰好这个时候,韩青溪与岳澄终于赶了过来,功力只回复了六七成,但对付这群小喽啰倒也是绰绰有余了。萧焕把舱里交给他们,自己突出重围奔到船头,恰好见岳羲和的小舟驶过船头。
“站住!”萧焕呵斥一声,腾身而起,落在岳羲和身边。
他武功不错,但轻功平平,这一落,便使得小舟摇晃了一下,岳羲和还嫌弃地“啧”了一声。
萧焕对他怒目而视,伸手道:“还来!”
“什么?”岳羲和眨巴着眼睛和他装傻。
“岳……少侠,大丈夫坦坦荡荡,岂有敢做不敢认之理?”他果然是眼瞎,如此无赖,先前为何会觉得可爱?
岳羲和笑了起来,不慌不忙地与他掰起手指,“第一,我也不是什么少侠;第二,我岁数还小,就不硬充什么大丈夫了;第三,好教萧少侠知道,在下原不姓岳而姓沈,连名带姓合起来叫,乃是……沈望舒。”
沈望舒!这小子居然是沈望舒!
江湖上人人皆知倚霄宫大魔头沈千峰独子名沈望舒,但极少有人知道沈望舒是个什么模样,都只道是魔头总算做了好事,生了个安生的儿子,却原来……人家压根就不用自己的名字来走江湖!
一想起倚霄宫,萧焕便怒火中烧,想起师父楚江流与掌门岳正亭对他的训示——秋山,你记好了,当年害你家破人亡的,是魔教倚霄宫,罪魁祸首名叫沈千峰!
“小魔头,纳命来!”萧焕双眼发红,挥剑便是一阵乱劈。
沈望舒不知萧焕这短短一瞬究竟想过些什么东西,只是见他骤然发难,不由得有些惊讶,闪身避开,还拍了拍手中的小箱子,“萧少侠,刀剑无眼,这宝贝你还要不要啦?”
“若我说要,你肯还?”萧焕生性就贫,一边打还不忘一边与他斗嘴。
沈望舒知道他在乎琉璃盒,也就不慌了,一边躲闪着溯光剑,一边将那盒子在萧焕眼前晃来晃去,“我自然是不肯还。可若真是拿不走,也没关系,我就算是毁了也不会还给你啊。”
“你!”萧焕气急,“姓沈的,你要脸不要?”
“你都叫我小魔头了,还指望我跟你讲理?”沈望舒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在他剑下避闪,“还有啊,我都好意思穿女装跟你卿卿我我了,你怎么还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论不要脸,萧焕真的比不过沈望舒。
萧焕之前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许久,本就耗费了不少力气,此刻又在气头上,章法也就乱了,当然不能与以逸待劳的沈望舒相比。
看准了一个破绽,沈望舒腾身而起,绕到了萧焕身后,用尽力气抬腿一踢,一脚把萧焕踢下了江。
“为了骗你套盒子,害小爷我泡了一趟冷水,你也试试吧!”沈望舒轻笑一声,放好小箱子,又摸出那支笛子,吹着笛子驾舟扬长而去。
他身后,一群黑衣人循着低声从将沉的大船上撤了下来,训练有素地乘舟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潇湘夜雨》,查无此曲。倒是有首古琴曲,叫《潇湘水云》。
第10章 章二·青锋
蓦地想起这一出,萧焕脚下一顿,没再不管不顾地追上去,而是开始寻思——这小子诡计多端,该不会是又为了取胜使出什么手段吧?能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落下还毫发无损,凭他的本事大概也轮不到旁人操心吧。
“羲和!”苏慕平急得连声道:“萧少侠,求您救救羲和!”
苏慕平的焦急并不似作伪,萧焕也就真的又细细看了一眼沈望舒,这才发现他竟是仰着落下去的,双臂平展,毫无防备。
这样落下去,非死即残。
萧焕这才急了,纵身一跃,伸腿挂在檐下横梁上,同时解下腰带一甩,在沈望舒落地之前将他拽住。
“不要命了吗!”萧焕怒斥一声。
隔着两层多楼,萧焕看不清沈望舒的神情,只能听他轻笑一声:“萧少侠的腰带还挺长的。从来只听说过大家闺秀有裹足的喜好,这还是第一回 听闻名门正派的少侠爱裹腰,难怪……那么细。”
沈望舒说话的时候用了些内力,叫楼上的人也听了个清楚,都不由得暗笑。岳澄跺脚道:“小魔头果然是小魔头,师兄救了他,他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眼见着自家师弟的小命就在人家手里拎着,苏慕平提心吊胆,却听他这般出言不逊,不由得扬声呵斥道:“羲和,休得胡言乱语!”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萧焕的脸色猛地一红,干咳一声,才认真问道:“小舒,你认输吗?”
听他改了称呼,沈望舒也冷了语调,“绝不!”说罢拼命一挣,同时挥剑一斩,竟将吊着自己不至落下的腰带斩断。
萧焕忽然觉得手上一轻,脸色剧变,不假思索地跟着就跳了下去。
“秋山!”“师兄你做什么呀!”韩青溪与岳澄都惊呼一声,分别从窗户翻了出来,探头去看底下的情形。
沈望舒离地面也没多远了,这点高度自然摔不着他,萧焕又是施展轻功跃下去的,也稳稳落地。
只是萧焕的脸色非常难看,怒道:“你做什么?”
“既然萧少侠认为救在下一次便能逼着在下认输,那在下就不想承这个情了。”沈望舒挑衅般地直视着萧焕,“只是不知道萧少侠的腰带到底有多金贵,贸然就出手毁了。要赔多少萧少侠尽管开口,在下绝不赖账。”
这个人!嘴巴依旧说不出句正经话,性子却还是那么倔强,为了挣个输赢,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萧焕也不在意腰带被斩去一截,再次把衣裳束好——横竖沈望舒剑法不错,出手干脆利落,切口十分整齐,并不影响佩戴。然后他才淡声道:“小舒,容我提醒你一句,方才我要是不出手,你就已经输了。”
沈望舒脸色沉了沉,嘴上却无所谓地道:“可是萧少侠出手之前也没问我想不想被救啊。既然救都救了,只能说……是你自找麻烦了。”
好好好,话都说到这份上,萧焕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然也不想再跟他好好讲,只是提剑摆出一个起手式,咬牙切齿地道:“好啊,那就再来打过!”
“请萧少侠赐教!”沈望舒嘴上说得很轻松,却抢在了萧焕出招之前就一招“浮光跃金”递了过去。
两个人眨眼又战作一团,惹得楼上的岳澄大怒道:“这小魔头真不要脸!不行,我要下去帮师兄!”
“阿澄!”韩青溪连忙拉住他,“讲好了单打独斗分胜负,你这一下去,坏了规矩啊。”
岳澄甩开她的手,“那小魔头明明就要输了,还一再耍赖,他就很讲规矩了?”
苏慕平一直在边上听着,终于忍不住一撑窗棂翻了出来,“岳少侠,我们明月山庄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也从不做有违江湖公义的事,也不至被称为‘魔教’吧?岳少侠一口一个‘小魔头’,未免太不给我们明月山庄面子了吧?”
“我说‘明月山庄’半个字了吗?非得上赶着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还怨我啊?”岳澄大大翻了个白眼,“我说苏少侠,你跟他同在一门,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