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咎十分不以为然,“你又不是亲生的。”
沈望舒则认真地道:“可倚霄宫许多人对我很好却不是假的,他们都因萧焕而死。隔着那么多人命,我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
“……好吧,可就急死你算了。”叶无咎再一次反省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嘴欠跟沈望舒聊这个话题,每次都被绕进去就算了吧,还每次都被说得心情极度阴郁。
两人说完悄悄话,沈望舒不经意一抬头,却与萧焕的目光对上。那人的目光有些愤恨的,若是可以,只怕都会飞出两把小刀来,至于飞过来是扎死他还是叶无咎,那可就说不好了。
不过那又如何,且不能被这家伙影响心情了。
于是沈望舒仰起脸,不避不闪地对他粲然一笑。这下萧焕的脸色可就更难看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继续赶路了。”韩青溪忽然扬声唤了众人,然后有条不紊地道:“不过扶桑楼这地方有些不比寻常,我看大许多人是第一次来,少不得要多句嘴。”
这话也没错。又不是来送命的,众人都侧耳倾听,不过柳寒烟的一张俏脸上还带着一些不忿。
“上一次我也只与师弟他们在湖边来过,这湖水流动有些蹊跷,且不知有多深,过湖之时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要落水。”韩青溪大大方方地说着,“只是上次还不曾上岛,也不知岛上是怎样的情形,不过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大家千万莫要走散了。”
众人一一答应着,也就难免都紧张起来。
时间算得倒是准,众人刚走到湖边的时候,太阳便开始落山,紧接着远处便传来一阵水声轰鸣,惊雷一般。
见过的人便罢了,一些第一次来的,惊得合不拢嘴。
萧焕便催促道:“机不可失,今日运气倒好,没有扶桑楼的人要回去,趁着有船,大家快些过去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前去解缆,十多个人分别上了两只船。
仍旧与上回一般,这船也不需要人划动,便自行往湖中心行驶,速度极快。
“想不到这薛无涯本事真的挺大的。”叶无咎心情甚好,站在船头指指点点,“若是我们在江中也这样布置,行船速度能快上不少,保准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叶兄,江水自己就会流动的。”沈望舒面无表情地打断,“你且坐下,方才不是说了不要乱动当心落水么?”
换来的却是叶无咎的嗤之以鼻,“我说小……羲和,大家都是在水边长大的,涨潮的时候你没下去泅过水么,会怕?”
不,我还真没这么作过死。沈望舒挑了挑眉。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船身忽然晃荡了一下,苏慕平也忍不下去了,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商量,“无咎,你莫要在船上乱动了,这船身摇晃得有些厉害。我可不会水啊。”
叶无咎将信将疑,到底是老实了些,嘴上还不饶人,“苏慕平,你好歹也算是水边长大的,怎么这都不会呢?这可不行,你得学啊。”
他嘴里念叨个没完,旁边那只船上的柳寒烟、楚兰藉、韩青溪还有萧焕都相继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望着水下。
“不会水怎么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叶无咎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望舒直觉有些不对,也跟着站起身来,“有何不妥么?”
“水下有东西!”柳寒烟已然拔剑出鞘,若不是不敢莽撞,只怕已经一剑刺入水中了。
叶无咎已经老实了好一阵了,但沈望舒仍旧感觉到船身晃荡得有些厉害,委实不太寻常。容致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慢慢站起身,把手放到了剑柄上。
苏慕平的武功没那么好,下盘也不够稳,不敢轻易站起来,只是老实坐在一角,望向楚兰藉,“这船是被水下的机关推动的,且行船原本就有些颠簸,应当没什么大事吧。大家何必这么紧张?”
楚兰藉冲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慕平便脸色一白。
只见船身剧烈一晃,一下子漾进来半船水,将众人的衣衫都湿透了。
“当心身后!”那边萧焕睚眦俱裂,冲着沈望舒疾呼一声,都想直接跳过去帮忙了。
不曾转身,但沈望舒的确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出水面,一窜就是老高,那东西抖落的一身水珠,仿佛雨点一样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只觉得身后腥风迫近,沈望舒也不及细想,兰摧出鞘,反手一剑刺了出去。
钉——
一声脆响传来,沈望舒也感到虎口一麻,心下不由得紧了几分——以兰摧之利,却与那东西打出了这样的动静,那东西想来是不小的,且身上还有极坚硬的宝贝。
“嚯,好大两条蛇!”叶无咎在船身颠簸那一下便被掀得摔了一跟头,然后被接二连三的水浪打得不甚呛了水,如今把脸一抹,终于缓了过来,不由得叫了声。
第99章 章十五·扶桑
沈望舒借着收剑的力道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了那突如其来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想他一介魔教少主,行走江湖的时日也不短了,倒真的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碗口那么粗的大蛇,长达数丈,立起来就须得仰头去瞧,脖子都酸了;这也还罢了,这两条蛇一青一赤,长尾还牢牢交缠在一处,一刻不曾稍离,若是动起来便是二蛇一道游走,远远望去便仿佛是一条双头的怪物。
这两条蛇的眼瞳还不大一样,青蛇幽蓝,赤蛇金黄,仿佛四盏明灯,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委实有些瘆人。
叶无咎勉强坐起来,抬手制止了与蛇对峙的沈望舒,“你先别动,且让我试试!这样的大蛇,稀世难寻的。”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吹出一串尖锐的调子。
在场不少人都知道他善驭五毒兽,应当会有什么特殊的法子,也不打扰他,只听他吹笛。只是谁也不敢全信,手都还按在剑柄上。
也不知那两条蛇究竟有没有听懂,起初的确是安静了一阵,纷纷把脑袋从沈望舒面前转了过来,盯着他看。叶无咎以为奏效,心下大喜,指尖疾动,把调子催得更快了些,那两条蛇却忽然暴躁起来,嘶吼一声,双双朝着他俯冲而下。
沈望舒一直戒备着,当即出剑一拦,从两条蛇的尖牙上一一削过,几乎要撩起一串火星子来。好在兰摧足够锋利,那两条蛇也是知道疼的,还是被他迫得缩了一缩。
不过他这一出手,又把两条大蛇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恶狠狠地朝着沈望舒吐着信子。
“当心!”萧焕大急,拔出溯光来,就准备跳过来。
沈望舒连忙喝止,“慢着!你的轻功……这蛇不知多长,出水如此,也不知水下还有多长,若是船身一动碰到尾巴,便是要翻的。”
众人也知道他所言非虚,却都十分紧张。这边的船上人要少些,且总体功夫不如另一边,看着便危险。楚兰藉秀眉紧锁,“这可如何是好?”
“打蛇须打七寸,这蛇的鳞片虽说十分坚硬,但我细细看了,他的肚腹之上看着要薄弱许多。”容致忽然开口,“若是宝剑足够锋利,应当能一击毙命。”
柳寒烟当即出剑,“既如此,还啰嗦什么?”
她腾身而起之时,是在船舷上踏了一脚的,所用力道不小,震得船身都歪了不少,加上水流的冲击,险些把船打翻。可另一只船上的几人直面两条大蛇,又分不出心神去帮忙,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沈望舒却在这个当口不合时宜地想——难怪楚兰藉与苏慕平能看对眼,柳寒烟比常沂好些,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却实在是惊人的相似,他二人该是有许多共同的话说。
在柳寒烟拔剑之时,双蛇便注意到了异动。但区区一个小姑娘,大蛇似乎并没放在眼里,只有右边的那条赤蛇侧过头来,当头喷下一口毒雾,青蛇仍旧盯着沈望舒。
来的路上也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毒物,亦不曾吞服什么解药,柳寒烟被喷了个猝不及防,内息一滞,便从半空里落了下来。
凭心而论,沈望舒一点也不想救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做什么事之前都估摸不准后果,也便不能指望有谁能去相救。可看楚兰藉一脸焦灼,沈望舒也不忍让苏慕平担心,只好低喝一声“站稳了”,腾身而起,用空着那只手接过柳寒烟,稳稳落回船上。
赤蛇的反应也不慢,当即一探笆斗大的蛇头,张嘴就要咬下,看得隔壁船上的人一阵惊心动魄。
沈望舒却比他还快,脚下还没站稳,手上便挥出一剑,灌注了八成内力,一剑砍在大蛇背部的鳞片上。
蛇鳞坚硬无比,只听一阵金石交击般的声音响起,蛇鳞却是只留下一点点白痕。
好在沈望舒的本意也不是要伤它,只是借这一剑之力,将他们所在这只船远远推开去。赤蛇一口咬下,终究扑了个空,脑袋便扎进了湖水里。
“师兄,替她看看。”如同抱着个烫手山芋一般,沈望舒头都没回,便把柳寒烟丢了出去。苏慕平反应没这么及时,还是容致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把人甩出去。
柳寒烟自是有些恼怒的,但她中了毒,也发作不得。
至于别人,全然米这个心思去关心她究竟如何。因为那蛇一击不中,显然是怒意上涌的,又吼了一声,扭着身子便要追过来。
“你们怎么样啊?还好吧?”另一只船上的人看得大急,都恨不能冲过来帮忙。
沈望舒回头一看,两条大蛇都在奋力追赶自己,全然顾不得眼皮子底下还有另一船人,眉头一皱,便心生一计。
不过此一事原本都轮不到他来做的,他也不是这样舍生忘死之人。但眼下形势太急,他也来不及把自己摘出去,只能促声道:“你们别动!待我把头引开,你们便绕到腹下,伺机攻它七寸!”
“你……”萧焕算是在座之中非常了解他的人了,想不到他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之间都惊到语塞。
沈望舒便呵斥道:“啰嗦什么,快去!阿致,催船。”
船上无桨,又听说这湖水可以自行推船,谁也不曾带什么趁手的东西,若是要催船行走,则完全需要内力。毕竟沈望舒还需要不时迎战追上来的大蛇,容致责任重大,神色变得严肃。
叶无咎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我也替你挡挡?”
沈望舒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叶兄,托付你一件大事。”
“你说。”难得看到叶无咎也有十分正经的时候。
“你和师兄一道,把柳姑娘带过去,别回来了。”沈望舒似笑非笑地说着。
这是明明白白地赶人走,叶无咎有些受不了,“你嫌我?”
“船越轻跑得越快,人多了反倒是阻碍。”沈望舒又一剑挡开迫近的蛇头,“快点,趁着那边船还近,若不然大家都会掉进水里。”
叶无咎无话可说,只得和苏慕平架起柳寒烟来,向对面喊了一声“接住”了,便趁着两船靠得最近的时候,一举跃了过去,被那边的绿萝弟子接下,由着苏慕平与楚兰藉一道验伤逼毒。
没了负累,沈望舒与容致也便更加心无旁骛,借着水势拼命往前赶。
但那两条大蛇毕竟是生在水中的,虽然身躯庞大,但行动却异常灵便,紧追不放,不时对沈望舒发起一击。沈望舒武功虽高,但人在湖上,除了这小船,也不曾有个能落脚的地方,打得险象环生。
“师兄,你还好吧?”连容致都忍不住开始担心。
沈望舒又一次高高跃起,避过咬上来的青蛇,又在它头上踩了一脚借力,与赤蛇正面相逢。只迟疑了一瞬,沈望舒便举起兰摧一刺,正中它一只眼睛。兰摧拔出之时,便带出一丛污血。
吼——
无论是人是兽,眼睛总是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不能有一点的损伤,更遑论是兰摧这样的利器直直戳了进去,自然是痛得那赤蛇狂叫一声,吓得人双腿打颤。
另一船的人也在寻找机会偷袭,不过因着无篙无桨,全靠内力催船前行,才格外地艰难。
见着沈望舒单枪匹马地毁了大蛇一只眼,萧焕吓得心口狠狠一滞,也不管嗓子都给吼破了,只顾着招呼沈望舒:“快躲开!”
不用他说,沈望舒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危险,已然是把这巨兽激得狂化,稍有不慎便会葬身蛇口。可他与大蛇缠斗得够久了,内息已然有些凝滞,心下更是不耐烦,一开口便是十分烦躁:“光知道说,动作倒是快些啊!”
萧焕这才注意到他脸色有些不好,心下明白,也不由得惶急起来,口中连声催促:“快!靠过去!先杀赤蛇!”说罢也不管其他人究竟如何,自己先凌空跃起,提剑便朝着赤蛇腹下一片柔软之处用力刺了过去。
“当心啊!”出手太急,时机并不是十分妥当,韩青溪与楚兰藉都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大蛇活的时间够久了,又被沈望舒所伤,警觉程度已不是方才能比,更何况二女同时出声,倒是阴差阳错地给它提了个醒,当即将身子一摆,避过溯光剑芒,同时将尾巴一甩,准确无误地拍向萧焕。
两条大蛇一直是将尾巴缠作一处的,一道甩过来的力道究竟多大,即便是站在一旁的人都有所体会。
“啪”的一声闷响,只怕都要将胸骨击碎。
萧焕喷出一口血,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萧秋山!”虽然赤蛇被引走还有青蛇在,但好歹是并没有发狂的,沈望舒应对得游刃有余,此时正立在蛇头上,疾声呼喊。可惜他离得太远,实在赶不过去,无法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