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整天,还弄了一身的水,沈望舒只想赶紧回客栈洗个澡睡一觉,叶无咎那家伙却在后头叫魂似的喊他,“你可不能走啊!快帮我把这弄上去!”
不久两条破蛇么!沈望舒心里骂着,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苏慕平和容致应当是对蛇胆十分感兴趣的,他俩都去了,沈望舒也不好不去帮忙。
只是他们几人在帮着叶无咎拉蛇的时候,前头忽然又传来一阵嘈杂。
沅陵这地方小,白日里便不怎么热闹,晚上就更安静得很了。这深更半夜的,除了这一群将将回来的人,谁还会在城里游走呢?莫不是这一群人之间又有什么不妥了?
于是沈望舒便撒开手,不顾叶无咎的呼唤,飞快地往前赶了几步,便听见柳寒烟的呵斥:“楚兰藉,是你自己要自请照顾桑大娘的,我信得过你才把人交给你了,你是怎么看的人?”
桑大娘?她又有什么不妥了吗?沈望舒心下一惊,连忙加快了步子,小跑着过去查看情况。
第111章 章十六·祸起
“大有啊……娘被坏人关起来了,你快来救救娘啊!”离得近了,便能听见桑大娘隐隐的哭号之声,不难想象她此刻捶胸顿足的模样。
桑大娘身后还跟着几个留守的绿萝弟子,正小心翼翼地同柳寒烟解释,“大师姐容禀,我们……听桑大娘说想要解手,便扶她出去了。谁知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就……”
“她是男的还是你们是男的?解手就不能跟着么?”柳寒烟听了她们的解释,气得更狠。
“柳姑娘,若是在下不由分说地将各位给带走,也不说是为什么,只将各位锁在屋子里不许外出,不知柳姑娘会不会想方设法地要逃走呢?”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萧焕就觉得有些不大好。
果然,那个从夜色中缓缓走出的男子,正是众人都不太愿意见到的燕惊寒。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众太华弟子。
唯一不大合适的是,被他们故意留在城中的岳澄也在这一队人里头,看见萧焕他们,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尴尬。萧焕瞪了他好几眼,但到底没有在这样的场合下便开口斥责他。
可是面子上,众人还得客客气气地相互打招呼,假装不知道对方心里小九九的模样,“都这么晚了,不知燕少侠怎的还未安寝?”
“这么晚了,诸位不也没睡么?”燕惊寒笑着打量众人,“还弄得如此狼狈,这不应该啊。几位好歹都是各派翘楚,为何至于此?”
哟,看样子这位燕少主不是找茬也是看笑话来了。沈望舒倒是莫名地觉得有些痛快,便打定主意不出手,躲在一旁看热闹罢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双方甚至有些剑拔弩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邪之战再度爆发了。
幸而桑大娘这个唯一的变数还算发挥了作用。她忽然双眼发直,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冲着渡口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大有,大有!娘在这里啊!”
怎么回事?她这莫名其妙地在跑什么?
啊,该不会是……扶桑楼里那么多被炮制成只知杀戮的怪物的少年人,其中或许是有桑大有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个,更不知道他一不小心就惨死谁手了。都说母子连心,这桑大娘……该不会是在谁身上感受到了他的血腥气了?
“大娘您慢着些!”后面的绿萝女弟子并萧焕他们开始追。
“大娘您可千万别过来,这里是有大蛇的啊!”叶无咎也在江边放声大喊。
但桑大娘姨夫充耳不闻的模样,只是一个劲地往江边跑。一众年轻弟子在后头跟着,却不敢去硬拦。
“快躲开!这蛇,好像动了!”众人都在招呼桑大娘,容致这一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叶无咎原本只是想把两条蛇尸拉上岸来取胆,谁知一靠岸之后便是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变故,心下很是有些不爽,当即就顶了一句,“这蛇早就死透了,你四师兄亲手杀的,难道你还信不过他了?”
容致也是个固执的人,“可这蛇真的在动啊!”
叶无咎当真是被他一句话气笑了,都顾不上另一边的纷乱,自己没有趁手的兵器,便不顾黏腻与冰凉,亲自上手去拨弄蛇尸,“在动么?你自己来瞧瞧,看看这伤口,你说它在动……啊!”
沈望舒远远就听见了他们二人的争执,只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便施展身法开始腾挪,抢先一步来到船边查看,这一见之下便是大惊失色——一只赤红色的手从堆叠的蛇尸中探了出来,正紧紧地抓在叶无咎的手腕上!
来不及细想,兰摧便出了鞘,直向那只血红的手上斩去。
只是这一剑并未斩下,沈望舒就身子一晃,却是被横冲直撞而来的桑大娘狠狠推了他一把,“不许伤害我家大有!”
都来不及在心里骂大娘糊涂,沈望舒便被他推了出去,一剑刺入了蛇身。兰摧的剑锋也十分锋利,而沈望舒冲出的力道也不小,竟一剑又将蛇尸斩断。
叶无咎回过神来,狠狠一挣,将抓着自己手腕的血手丢开,另一手则握着银鞭一甩,缠住沈望舒的腰,使劲把人拽了回来。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沈望舒咬牙切齿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刚刚不是救了你么?你这人真是!”叶无咎被他骂得有些发懵。
“你装蛇之前,有没有好生检查过船上?有没有看看蛇尸有何不妥?直接就抱起来塞在船上,没觉得重量都不对了?你倒是生得一把好力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叶无咎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的疑惑。
而那边桑大娘推开沈望舒之后,也不顾一众弟子的阻拦,拼了命地要往船上扑,一边扑一边嚎啕大哭:“大有别怕,娘这就来救你了!”
这下连容致都明白了,神色剧变,哆哆嗦嗦地道:“这、这船上……”
“方才那些怪物,并不曾斩草除根,至少有一个跟着我们……混出来了。”苏慕平则面色苍白地在一旁补充着。
楚兰藉也听见了,不得不试图把桑大娘往回抱,“大娘快回去,这里危险!”
只有燕惊寒一行人,看这情形便知道不妙,却不知道为何不好,还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这船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燕少侠,请你快将桑大娘带走!你忍心见着一个无辜的老人在你面前就这么离世么?”萧焕这样的性子,要让他求人可是比登天还难,可是为了一个桑大娘,他也不得不向着有些龃龉与过节的燕惊寒求助。
燕惊寒到底也没有太当回事,因为他不相信这么多精英弟子会拦不住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那萧少侠不如先说说,这船上到底是什么?两条大蛇么?”
也不知怎的,桑大娘看起来也并不强壮,至少前几日沈望舒救她的时候,是轻而易举便将她从何种捞了出来。可现在她也不知是从何处爆发出的一股力量,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少侠女侠竟然都拦她不住,任她拼了命地接近那装了蛇尸的船。
终于,那条船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上头装着的蛇尸承受不住,一下子被甩进了江中,露出底下的东西。
这东西,方才众人已经看得很多了,甚至有些见之色变——血红的皮肤、暴突的经脉、浑浊的眼球、尖利的指爪,他是不是桑大有众人不知道,可这即便他就是桑大有,他也已经早就没了神志,杀戮与嗜血变成了他的本能,他会拼命攻击自己所见到的每一个活物。
沈望舒见势不好,匆匆忙忙拍出一掌,希望让那只船速速离去。稍后再去追捕都好,千万不能让他上了岸,毕竟这里还有无辜的人。
“大有!”桑大娘开始爆发出一阵洪亮而刺耳的哭号,更加疯狂地要往水里扑。
叶无咎也顾不上心疼他的蛇胆了,只是有些吓傻了的样子,“天呐,这可是小爷我亲手装的船,为什么里头会有这玩意儿?我……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岸边已经乱作了一团,偏偏燕大少主还嫌不够乱似的,忽然开始兴师问罪,“好啊,你们竟然私藏这……这怪人!先前那一具死尸已经被你们带走了,难道还嫌不够?你们到底还想怎样?”
我们不想怎样,只希望您闭嘴!
虽说那只船被推了出去,可船上的怪人也并不曾死透,听着桑大娘的哭号,竟一下子坐了起来,甚至试图从船上翻出来,挣扎着要回岸上。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众人也看清了,这怪人身上密密麻麻全市伤口,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这些伤口也并未愈合,还在往外渗着乌黑的血迹。只是怪人一点也没感觉到似的,口中“嗬嗬”有声,似乎非常着急。
“哎,我看他好像真的认识桑大娘啊!”叶无咎十分惊讶,戳着沈望舒的肩,小声说着。
苏慕平在肩上听见了,便一口拒绝,“这不可能!方才杀了这么多,没有一个是甚至尚存的,这一个难道会例外么?”
明月山庄的另外两个弟子并叶无咎都被他的决绝与武断惊到,默默地看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
只是有这样看法的也并不止叶无咎一人,绿萝坊那边也有弟子小声道:“大师姐,我看那个……他好像真的很想亲近桑大娘,不如……不如就……”沈望舒一看,却是那个先前就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住口!”柳寒烟狠狠地瞪了那个弟子一眼,“丧失了人性的东西,若是伤及了无辜,你来负这个责?”
“他靠过来了!”萧焕忽然低喝一声,“保护好桑大娘,准备应战!”
众人再也不敢懈怠,七手八脚地架起桑大娘,强行把她从水边拖了回来,飞快地往边上的客栈跑。剩下几个则拿起兵器,在水边摆出迎战的姿势。岳澄也连忙加入了防御的阵型。
那怪人也终于从江心扑腾了过来,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便挨了好几剑。可是那怪人也并没有痛觉,丝毫不在乎,只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慢腾腾地向前走着。
“且慢!”容致觉着有些不对,“他好像没有伤人的意思!”
燕惊寒也站了过来,把剑在手,轻笑道:“没有伤人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他受你控制?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发起狂来是什么样子么?若是伤了人,你来负责么?”说着便是一剑刺了出去。
桑大娘虽说被人强行架走,却也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形,见状又开始哭号:“你们放开我!别伤到大有,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大有!”
可那怪人到底也是受了影响,心智并未完全恢复,又被那么□□番攻击,早已被激发了凶性,即便一心想往桑大娘身边靠,可被人攻击之后,他还是想着要还手的,瞬间又与重弟子战作一团。
原本已经杀了那么多怪人,多半是致死都不曾恢复神智的,所以大家都有了经验,也越发不会手软。只是大约是因为一旁有个不断哭喊的桑大娘,多数人都生出了恻隐之心,不太愿意对着那个怪人下狠手——或许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并不是桑大有,可他也是个有父母亲朋的人,而这些人或许也正如桑大娘一般,不知在何处替音讯全无的儿子心酸流泪呢。
“你们怎么回事?这是要公然包庇么?”燕惊寒有些恼怒,“若是各位不愿意除去这怪物,那就放着燕某来做!姑息养奸之事,我们太华门绝不允许!”
随着燕惊寒一声令下,一众太华弟子也便围了上来,毫不留情地朝着那个怪人攻击。那怪人不怕疼也不知累,但毕竟是血肉之躯,经不起那么□□番消耗,行动也便越发迟缓。
燕惊寒也就趁着这个机会,一剑削在他腿上,令他伏跪在地。
若是一个人废了双腿,就等于武功被废去大半。这怪人虽然看起来并不是会武的样子,可道理也是相同的,因为他无法再腾挪躲闪了。
想着这人也不会再有清醒的机会,桑大娘哭也就哭一阵,到时候告诉他这并不是桑大有就罢了,萧焕觉着目下正是个极好的机会,可不能让燕惊寒抓到话柄,便立时挺剑而上,又抢到了方便攻击的位置。
怪人的死穴是在心脏,而太华门的另一弟子正伤了怪人的胳膊,带得他往前倾斜,后背便是空门大开,正是一个好机会,于是萧焕便一剑刺出,同时闭目不看。
剑锋刺破血肉之躯的感觉异常熟悉,萧焕却仍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睁开眼睛。
不对!
方才那一剑刺得太过决绝,他已经全然没在乎自己周遭的动静。直到重新睁开眼,周围人的惊呼,桑大娘撕心裂肺的呐喊才在那一瞬间重新争先恐后地灌入耳中。
他闯祸了!
从小师父便教导他,剑锋不可朝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可朝向无辜之人,他不是第一次犯错了,这是这次错的离谱。
原本是想救人的,没想到最后成了杀人。他这一剑刺出,首先刺穿的还不是那怪人的胸膛,而是桑大娘的后背。接下来无往不利的溯光,才又刺破了那个怪人的胸膛,将两人穿成了一串。
“大……大有?”桑大娘也不知是没感受到疼,还是顾不上疼,一张口便吐出一大口血,可她那双一向不甚清明的眼却忽然亮了起来,皱如老树的手也颤巍巍地抬起来,缓缓抚摸着面前这不成人形的少年蓬乱潮湿的鬓发,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没有人认为那怪人可以回答她,甚至都叹了口气。谁知那怪人突然暴喝一声,七窍之中都缓缓渗出血丝来,但一双几乎没有焦距的眸子却又重新变得正常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同样狼狈的妇人,嘴唇翕动着,模模糊糊地发出了声音。虽然很轻,若非在场众人都竖着耳朵认真在听,只怕都会觉得那是自己一时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