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中多了几分气急败坏。
步青云自然品出,笑弯了眼道:“情况紧急。可能那些蛇并没有毒牙,但是当时情况紧急……”
“哦。”萧炀冷漠,霍然转身。
“喂。”步青云见他这样,那种后怕感愈发稀少,忍不住追上萧炀道,“你担心我吧,没事的。”
“烧死最好。”
“嗐。”步青云连连摇头,“十七兄,说话何必如此刻薄。”
“怎么不刻薄死你?”
“诶诶。”
前所未有的想要和萧炀说话,步青云愈发健谈。
哪怕萧炀句句带刺,步青云也口若悬河,从长沙谈到汴京,再从美食谈到风俗。
——
当晚,两人只能再次入住客栈。
步青云总算费了许多口舌得到了燕王殿下一句回话。
是很正经的一句话。
“孟家,盘根错节。”
能够短时间内得到县令挑选奴仆的消息,在这小小的桐县,几乎称得上手眼通天。
步青云立刻抓住这一句话:“对,看来对方不能小觑,还好你我早就将叶红语隐在暗卫之中。否则,若是让孟家知道叶红语的存在,怕是得……”
待一切分析后,萧炀猝然想起了什么,茶杯放下碰出声响:“楚辞鹤。”
双眼泛红,萧炀冷冷勾唇。
“在。”如同暗影般的楚辞鹤跪在身后。
“安置在宅子的暗卫呢?”
为何没有阻止?
楚辞鹤瞬息了然:“暗卫共有十人,一人死,九人追捕其他刺客。”
调虎离山。
萧炀猝然冷哼。
——
自从那一次的事情过去,步青云对萧炀愈发亲近。
在办公之余最爱与萧炀独处,有时候萧炀在晨间练剑,步青云便会沏一壶茶在旁边观赏。
偶尔想起曾经的惨剧,也会找出一柄剑,学着萧炀的动作比划。
勾、挑、刺。
或者在晨间随着暗卫们晨跑。
萧炀斜他:“有暗卫在。”
“王爷有所不知。”步青云捏着折扇,似真似假作揖道,“下官不求制敌,只求逃命。”
颇为磊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素来迎难而上的萧炀微顿,心中不免鄙夷的同时又深觉有理,便闲来也会教给步青云一些技巧。
渐渐地,暗卫之中流传起一些流言。
便是暗卫,闲暇之时也会瞎几把聊。
“我怎么总觉得,王爷对步公子另眼相待呢?”
“当然了!步公子这么有才能。”
“不是这种。”那人挤眉弄眼,“是,是那种带着点儿感情的。”
“哪种感情?”
那人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这家伙榆木脑袋:“你说什么!还不是男女之情那档子事!”
“哦。”另一人道,“你看底下。”
“看就看。”那人满不在乎低下了头。
这两人站在隐蔽的树梢中,树枝交错纵横,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只有咸成一条鱼的人,才会出现在树下盯着树梢看。
当暗卫低下头的那一刹那,深觉自己被打脸。
那是一位书生,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好一个温文尔雅,如果没有抬头,笑得梨涡浅浅便更显风流倜傥了。
暗卫登时绷直了脊椎骨,拿出对待王爷的态度恭敬道:“步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步青云折扇扇的极为闲适,笑道:“下来,陪我说说话。”
暗卫恭敬道:“不可。小的还要值守呢。”
步青云但笑不语,黑亮的瞳仁泛着柔和的色泽,恬淡且慈祥的盯着那暗卫。
“我也不介意这么说话。”
“稍等,小的马上下来。”暗卫瞬息变了脸色。
“坐。”步青云确实十分爱笑,“给我讲讲,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暗卫扭捏的仿佛大姑娘,不敢坐不敢动,讪笑讪笑再讪笑:“公子如此聪慧,自然不需要小的为您解惑。”
“讲讲。”步青云杏眼弯弯,“别扭捏,平白像是我欺负你。”
此话一出,暗卫瞬息站直了身子,站得有多笔直,声音便有多小。
“这是小的臆测的,大人权当听个笑话儿。”暗卫道,“我怀疑啊。”
暗卫的声音堂堂正正传进耳蜗:“他是把您当成亲兄弟一般。”
“噗嗤。”步青云没忍住笑出了声,摆摆手道,“去吧,不逗你了。”
待他离开,步青云笑容可掬。
那暗卫说的话,一字不落飘进了自己的耳蜗。
男女之情?
步青云想象一下,曾经萧炀身边站着叶红语,如果将叶红语的脸换做自己……
步青云突兀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看来王爷带来的暗卫中也有喜欢八卦的。
但不可遏制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与萧炀相处的场景。
刚过去不久的火灾,以及每天早晨的晨练……
步青云更生出一种恶寒。
那种老夫老妻的相处是怎么回事?
不对。
别被人带偏。
步青云搓了搓胳膊上起的寒意。
心中直道,不能被带偏。
不能被带偏。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努力爬床的步青云:真香。
第37章
在桐县的日子,并不平静。
且不论总会夜里来做客的刺客, 便是白日里也会有层出不穷的案子。
孟家人显然是明了步青云以及萧炀的目的, 仿佛便这样给了对策, 希冀这样吸引步青云的注意力。
然, 那些个事,总是被步青云三言两语解决。
今日, 步青云带着萧炀去拜访孟家。
是因为一个案件, 牵扯到了孟家人。
“大人。”孟老爷舔着一张脸, 他比孟良聪明了很多, 点头哈腰道,“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说是寒舍, 实则宅子比步青云那个屋宅雄伟许多。
步青云也笑:“孟老爷,你客气了。”
说着, 步青云使了个眼色给萧炀。
燕王一行,说到底来找的就是孟辙纵容亲属贪污的证据, 最好可以扒出孟辙的污点。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却在私底下打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询问一番案情, 步青云与他虚与委蛇,夕阳西下。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萧炀还没有出现在大堂。
心中自知萧炀必然安然无恙, 步青云握着茶盏的手心却不自觉生出密汗,他笑得不动声色:“孟老爷,你这茶, 倒是好喝的紧。”
孟老爷似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那被藏起来的傲慢情不自禁流泻:“大人,这茶,可是小民珍藏多年的雨前龙井。”
“好茶。”步青云笑意稍淡。
哪知孟老爷喋喋不休道:“雨前龙井,便是谷雨前采制的龙井茶。一般呢,气候对龙井的品质有着很大的影响。”
闻弦歌而知雅意,步青云“哦”了一声,做出有兴趣的模样:“莫非孟老爷精通茶艺?”
“精通不敢当。”孟老爷笑得面上起了深厚的褶子。
不过相处半个时辰,便暴露了些许本性。
“春茶季节,气温越高,茶叶品质越低,反之则越好。这龙井茶,以清明为界限,清明前的茶水呢,出价总会高很多,小民常想,没准茶也有个灵魂,晓得什么时候,自己的价值才能升到最高呢。”孟老爷此话一出,猝然转了话头,“哈哈,小民想的如此荒诞,大人听个乐呵便好。”
这些个弯弯绕绕啊,步青云不喜欢玩,但是也并非不懂。
这言下之意便是,步青云,你放聪明点儿,要识时务。
步青云笑意顿时收敛,低头浅呷一口清茶。
滋味甘鲜醇和,茶色碧绿黄莹,便是曾经在汴京也只在清风苑喝到过。
“此言差矣。”步青云施施然摇着折扇,猛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笑,“若是茶叶当真有灵,怕是本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可不是早死早超生。”
大白话,却是一时之间让人哑口无言。
半晌,眼角突然出现熟悉的银色面具,步青云杏眼盈着水光,流转出愉悦的光辉。
萧炀一身黑衣勾勒出完美的身躯,手指放松,浑身洋溢着轻松的气息。
这是与萧炀相处多天,步青云对萧炀肢体行动的观察。
步青云猝然一笑:“本官先行告辞。”
孟老爷的神态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听觉不错的步青云听出身侧人的呼吸急促又沉重,笑得愈发明显。
步履从容走到悄无声息停在门前的萧炀身边,步青云侧过头斜乜跟在身后的孟老爷,唇角微掀,流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讥诮。
“走吧。”
“孟恭,快去送送两位贵客!”孟老爷急切道。
“是。”一直安静的仿佛透明人的男子垂首。
临近出门,步青云肩膀蓦然被撞到。
“大人,还请您恕罪。”撞了步青云的,正是孟恭。
而孟恭正战战兢兢的跪下,整个人十分卑微。
步青云眉头微蹙,道:“起来吧。”
“多谢大人。”
出了府门,步青云摊开掌心,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静静躺在手心。
“有收获吗?”步青云将纸球塞到了萧炀手里。
“有。”萧炀道。
摊开那张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我可以帮你。”
“呵。”萧炀面具下的浓眉冷冷挑起,修长的手指撕碎了纸张,将碎片重新塞到步青云的手中。
孟恭。
当晚,孟恭的生平被口述到了萧炀与步青云的耳边。
出乎意料的,孟恭不是什么家仆,而是孟老爷的庶子。
他亲娘在家中并不受宠,自小受尽妻妾磋磨,便是连亲爹都不重视他,平日里非打即骂,竟把他当做下人使唤。
欺负人欺负的最狠的,莫过于孟家嫡长子孟良了。
而前段时间,孟恭亲娘竟被人推进湖里,自此一命呜呼。
这些话语一过耳,孟恭的选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捉摸。
“也是可怜。”步青云唏嘘道,“爹不喜,娘不争,兄不恭弟不敬。”
萧炀神色不变,冷声道:“去找他。”
“是。”一个暗卫无声无息消失在房间中。
——
有了孟恭的介入,搜集孟辙罪证的行为愈发顺利。
转眼过了半个月,虽说并没有,找到孟辙贪污的直接证据,然却查清叶县令的真相。
孟家人在孟丞相的纵容下,为祸乡里,欺上瞒下。
虽说不能用做扳倒孟丞相的证据,但可以对孟丞相在民间的声望进行一次抹黑,也算是收获颇丰。
府衙,公堂。
“王爷。”步青云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托着腮,笑乜萧炀道,“您什么时候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步青云一时之间酸甜掺杂在心中。
甜倒是可以理解,经由萧炀之手,孟家这地头蛇妥妥被铲除。
然酸涩,步青云用折扇扇端戳一下自己腮帮子。
可能是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熟悉的人要走了?
萧炀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端端正正。
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嗯?”步青云语调略微上扬,显出几分疑惑。
“你想回京吗?”萧炀牛头不对马嘴。
“不想。”步青云条件反射回答。
“嗯。”萧炀浅浅勾唇,露出一个像是笑的弧度,“怎么,你以为自己在桐县便轻松了?”
“……”步青云盯着萧炀了然于心的模样,突然有几分被洞穿心思的错觉。
没错。
步青云之所以对外放梦寐以求,完全是建立在一种自负的心理状态下。
垂拱而治。
这是步青云带着膨胀起来的信心,给自己定下来的目标。
“这是什么意思?”摸不清萧炀得心思,步青云总是带笑的脸倏忽沉了下来,颓废般向椅背一靠,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本就不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豪迈人物。
虽说高傲,也不是无论何时都在与人较劲。
迄今还在后悔当初怎么就在薛无奕的炫耀下,老爷子的撺掇下考了科举呢?
哈欠接连。
自从来到桐县,真的,无论何时都处在警惕。
要么是在应付找上门的案件,要么是随时警惕孟老爷的动作,顺带夜晚里也睡不着,生怕再一次出现满屋爬蛇的恐怖景象。
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分棘手又重要的人物。
是可相处,性子也不错,但终究只是合作关系,朋友关系。
对待普通的朋友,步青云自然不用随时笑脸相迎。
但谁让这人加了一层尊贵的身份,身份差距如此悬殊,步青云也得要笑起来。
步青云天生眼睛带笑,不勾唇也含着笑意,可在如此心累的桐县,有时候笑起来都是一种负累。
近来天气炎热,又着实让人困觉。
又打了一个哈欠。
眼睛里激出了泪花。
步青云狠狠眨了一下眼睛,睫羽扑闪扑闪,盈上了一层水水珠。
“但总比在汴京轻松吧。”步青云又笑,“我在这桐县努力一两年,没准就解放了呢。”
就算再天真,也知道汴京那浑水趟不得。
步青云不知道,他心累时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的很浅,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