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
“曙国科考三年一次,出题之人从前一直是柳公与董先生,出题之后,修改卷子的翰林院也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题目多年来没有变过,都是经史子集中的内容,分数也看考官认可与否,太没有个规范了,而且你也知道,大部分进京科考的,都是有前人家的公子,像薄先生那样穷得叮当响在前朝还参加考试的,没有几个……”
顾逾安听了这些,便知道小七又在老生常谈,说的不过都是这些年常常在他面前念叨的话,想要开书院,想要全民读书,可这谈何容易?哪怕如今世家分裂严重,但也有智茼掺和其中,他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侄儿的动机单纯,再加上小七所说的事情所需白银不止百万,什么免费教育小学中学,考得好就进入清华书院进修,光是免费二字,便没人答应。
当初顾逾安让小七什么都不用管,顺带让小七暂时打消这个念头,除了因为打仗要用人,国库空虚以外,还因为有时候……文人多了,觉得自己懂事的人多了,麻烦事也就多了。
到时候东边一个带头的,觉得曙国某个法律条规不好,开始搞事怎么办?西边一个带头的,觉得有钱人都太有钱了,他们做着最累的活的人却穷死了,开始搞事怎么办?一个国家,拥有的文人太多,他们个个儿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一个管理不慎,那都是大麻烦。
谁能保证开民智的后果一定是好的?
顾逾安静默,他只是觉得他的小七,想事情还是不够长远,太过理想化,但他也不会阻止,他允许小七开始着手教育事业,但不提供任何帮助,小七理想的每个城县村都开设专门用于识字的小学也只会根本没有人会送孩子去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七,你放手去做,只是如果什么时候觉得做不下去,你随时可以停下来,再把这件事交给我,四哥会帮你处理。”顾逾安希望小七能够打消念头,最好的打消念头的方式,就只有现实的打击。
“真的!”顾宝莛就知道现在是时候了,他相信自己可能不是个当太子的料,但是当当开创基础教育先河的教育家应该绰绰有余!
得了四哥的首肯,又明日可以去看水泥厂的生产流水线,顾小七感觉自己前十几年都没有白活。
兄弟两个说话的时候,鲜卑大营中的奇怪乐器被吹奏起来,被挑选成为舞者的士兵们穿着整齐的服装,光着膀子,站在场地中央,双脚随着音乐,用力张开,像是扎马步那样站着,跺脚声震耳欲聋,直接传入顾宝莛的耳朵里,将太子殿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很怀疑自己如果做了皇帝肯定会成为昏君的太子殿下,一眼就找见了C位跳舞的厌凉兄,那充满力量的舞姿,狂放的动作,嗯……不错不错,若是有相机就好了,老了翻出来给他看,肯定很有趣。
到时候他们两个老头子一边指着相片,一边话说当年勇什么的……奇怪,为什么老了以后我要和他一起看相片啊?我和爱人看相片才对,他是隔壁过来串门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看电视剧纪晓岚的时候,有一部里面乾隆和纪晓岚说过一番话,说是为什么科举,为的就是将天下所有的聪明人都关在翰林院里面,让他们研究文章,研究八股,这样就没人异想天开想要造反,说这是帝王之术。
第91章 阵雨┃所谓堵不如疏。
南营的摔跤赛在群体舞蹈之后热烈展开。
首先所有的选手从扳手腕开始进行简单的升级, 最后留下四位进行二对二的摔跤比赛,从两场比赛中决出两名获胜选手,这两名再进行比赛,最终成功晋级的人才能和上届擂主也就是太子殿下的隔壁老薄进行最终比试。
比赛毫无意外进行到了顾宝莛期待又担心的场合, 只见晋级赛的蓝九牧蓝少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用巧妙的身体韧性和突然强硬起来的气势, 将所有鲜卑对手直接擒住,抬起对手就往地上砸去!
对手也并非好惹的, 倒地的瞬间双腿钩住蓝九牧的腰, 准备将蓝九牧也拉到在地, 然后两人竟是诡异地都又重新保持平行, 再重新开始试探着想要一举绊倒对方。
顾宝莛看了无数次摔跤比赛, 不可不承认, 还是薄兄的比赛最为简洁迅速,刚开始, 顾宝莛还没有看个清楚, 就结束了, 想来今天蓝九牧这样一个黑马或许会让决赛支撑得久一些。
一边看着比赛, 顾逾安一面慢悠悠地问起了小七近日都在做什么。
顾宝莛心神都挂到了比赛上去, 饼子也不吃了, 没有看四哥,声音清朗悦耳地说:“没干什么,就是跟着六哥一块儿做实验。”
“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绣花针一样细的管子, 做出来了?”
那是针管,顾宝莛很多年前和六哥说过注射针筒的概念, 于是六哥就很直接的召集了一批工匠在京城城东的一个院子里每日进行试验,有老手的工匠打算用制针的方法,再慢慢磨成中空, 所需时间巨大,稍不留神便失败了,至今也就成功了两三根,但是也和现世的针管相比大一些,顾宝莛用蒸馏过的酒精给针管消毒,然后扎了自己一下,那血飙的,非常可观,但也算勉强成功了吧。
于是顾宝莛含糊的点头:“嗯,大概做出来了。”现在其中一根被六哥用得炉火纯青,联合一种顾小七描述,工匠们精心制作的手术用具,已经能够非常娴熟的解剖各类生物,包括尸体……
说出来恐怕有些古人会觉得骇人听闻,但是顾宝莛真的觉得六哥简直就是神仙,自己不管说什么,六哥都相信,说可以剖腹产,六哥趁他不备就当真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了待产的母猫,进行实验,结果等他知道的时候,还好是成功了!不然顾小七总感觉自己是放出了什么魔鬼。
面对他的疑虑,六哥显得更加坦荡理智,说:想要进步,那就有牺牲,小七,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但我现在成功了,你不开心吗?
顾宝莛当然开心,他能察觉到自己如果喊停,六哥就当真能够停止所有一切大洋彼岸早早就进行过的探索,可那样大概也会重新毁了六哥,让这些年好不容易将全部热情投入科学试验,和他一起研究巨大孔明灯——也就是热气球——和他一起试验小型蒸汽试验,疯狂热爱这些奇妙现象的六哥回到当初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六哥。
“做出来后,你想干什么?”顾逾安淡淡询问。
其实并不做什么,但工具很重要,顾宝莛琢磨了这么些年,得到了个自觉很正确的答案,那便是古代人根本就不比现代人傻,他们和现代人唯一区别的本质就是对材料的缺失,给他们材料,他们就能物尽其用。
就像如今曙国的粮食储备一样,十年时间,再没听说过哪里有饥荒发生,土豆这种粮食很能存放,量产曾有一次,老爹让各县和城池进行统计,交上来的产量亩产近一千公斤,全国加起来种植土豆的土地约两千万亩,可以想见当年之丰收盛况。
曙国是绝对不会再饿着肚子了,等征战的劳动力回来后,粮食只会更多不会见少,等大家都吃饱了闲的没事干了,大家就会想要丰富精神世界。
这就是他让全国人读书的突破点了。
“做出来当然有做出来的好处,就好像四哥你听说过前朝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天花吗?”顾宝莛抽空回头看了四哥一眼,发现四哥好像根本就没有看比赛,永远都是凝视自己,“前朝太医院记录里面,有说过人豆预防的方法,但是这种方法基本上就是让自己也感染天花,有的还将天花的脓水送到鼻腔里面,效果不尽人意,几乎有一半的人都会因为强烈的反应痛不欲生,还有严重者真的死去。”
“是有这么回事,但天花乃是上天对前朝不仁的惩罚,我朝并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顾逾安平静地看着小七,说道。
顾小七却表示:“得了,四哥,你才不信鬼神呢,不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堵我。”
顾逾安浅笑一下,手里的佛珠串晃了晃,大方承认:“好吧。”
“天花不是天降的惩罚,是和瘟疫一样从不知道的地方传染而来,谁知道呢,但当他来的时候,就是灾难,如果有更加温和安全的方法让所有人都预防,那就需要我的的针管了。”顾宝莛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他只让薄厌凉帮他在京城附近秘密寻找得了牛痘的牛,遗憾的是,一般牛生了牛痘,当地乡长或者村长就直接上报府衙,府衙按照惯例批准将牛烧死,所以等顾小七他们知道的时候,牛的毛都没能看见一根。
再来就是牛生牛痘也不是常有的,牛在古代可是相当于现代人的劳斯莱斯呀,身份尊贵,堪比两个成年劳动力,所以百姓对牛的照顾比对自己都好,生病在食物充足的时候,非常少见。
本着早预防早放心的理念,顾宝莛其实怪担心三哥迁回来的战俘,虽说大部分百姓都留在战败国,将战败国划分为曙国的城县,但参军的战俘则千里迢迢的拉了回来,按照曙国的法律进行三到十年不等的徭役,这些人谁知道会不会有病毒呢?是吧?
顾宝莛不想每年都担心三哥在前线生病,不想每月写家书的时候,都婆婆妈妈叮嘱三哥清理战场,注意个人卫生,可曙国的军士们注意卫生了,敌国的战俘可就没有那种待遇,指不定现在多脏的还在步行前往每个需要清理河道的城内。
倘若这些人中有人得个天花什么的,那岂不是全国爆发式死人?!
顾宝莛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发散思维了,他怎么也学起了薄厌凉的阴暗消极,总觉得事情总会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害得他都没有心情看蓝少将和厌凉兄的比赛了。
他叹了口气,抓了抓后脑勺,失神地望着比赛场地,并不知道擂主薄厌凉在看见他的心不在焉后略有松懈,差点儿没能躲过对摔跤越来越熟练的蓝九牧的攻击!
他们之间兴许是还有人藏着旧恨,所有薄厌凉回神过来后,便不再抱着要慢慢修理蓝少将的心思,而是看蓝九牧的眼神都颓然一变,每一寸肌肉都活动起来,脚趾扣着草地,在突然又下起来的阵雨里,冲了上去,毫无保留地撞向面露诧异的蓝九牧,然后将人提起来几乎举过头顶,摔在瞬间便积满水洼的草地上!
他赢了。
薄厌凉下意识地看向凉亭处,深蓝色的瞳孔里是漂亮少年雨中忧伤的寂静。
去年此时某人还会跳起来鼓掌,为他自豪,表现着充沛的欢喜快乐。
薄厌凉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输了却并不羞恼的蓝九牧,伸手将人拉了起来,说:“你喜欢男人?”
蓝九牧在雨里还以为自己耳朵进水了,听岔了:“啊?没有啊,薄公子请不要胡言。”他一脸茫然疑惑。
薄厌凉见蓝九牧表情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说:“抱歉,我失礼了。”说着,薄厌凉拍了拍蓝九牧的肩膀,在雨中朝凉亭上走去,一边走过去,一边想着,原来是小七会错了意,好兄弟就该告诉兄弟真相,及时止损。
可到了凉亭,发现凉亭上的少年歪着头对他笑了一下,薄厌凉忽地说不出口,说‘小七,你误会人家了,人家才不喜欢你’这句话,虽然是真相,却怪伤人的……
要不然带小七去八大胡同比较高档一些的楼里转转,有他在一旁把关,兴许见识得多了,也就不会随随便便满足于普通男人了,所谓堵不如疏。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男人蓝九牧:???
flag小能手顾小七:我现在想搞事业,美色什么的,我没有兴趣了,真的!
第92章 水泥┃并无不妥,只是高兴。
“小七, 你刚才在看哪里?”浑身都是雨水的薄厌凉走入凉亭内,卷长的黑发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散落几缕黏在侧颈子之上,弯弯延延,像是几条不懂分寸的小蛇, 又像是什么异域的图腾, 趴在那沾满水珠的饱满肌理上。
顾宝莛太习惯看这样的薄厌凉了,从小就看, 一丝一毫的变化对他来说, 都因为一直看着, 所以没有查觉。
他招呼下人递上帕子来, 盖在这人的头顶上, 又看了一眼随后跟来的蓝九牧, 没由来地被蓝九牧在地上被石头擦伤过的脸蛋给惊艳了一秒,他能看见一道血丝横过蓝九牧那表情甚少的脸, 雨水混合着血色, 飞快滚落, 不知所踪。
但顾宝莛很快挪开视线, 一边将下人准备的另一条帕子递给蓝九牧一边正常地安慰了一句, 说:“蓝少将初次进行摔跤比赛, 能够和厌凉打得不分上下,已然极为不容易,指不定下回便要胜过他呢。”
蓝九牧很恭敬的微微弯腰, 说:“太子殿下过誉了,末将并未与薄公子不分上下, 实在是惭愧。”
顾逾安站起来,拍了拍蓝九牧的肩膀,插进几个少年的对话里, 浅笑道:“好了,蓝九牧你这样客气,可辜负了本王带你过来的好意,行了,我在这里也热闹了够久,九牧是和本王一起去看你的差事所在地?还是跟小七他们晚些再走?”
蓝九牧不是个有背景的人,他的每一个功绩的后面,都是他付出的鲜血与汗水,所以他的前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需要判断自己的每一次选择是否正确,才能走向更好的明天。
此时,显然不是他与贵人们联络感情的时候,说到底,四王爷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于是答案真是非常简单,蓝九牧毫不犹疑便说:“自是准备即刻上任!”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份李老将军所说的魄力!”四王爷走前,略瘦的手掌在小七头顶揉了揉,抓着人家的发髻,随后又风一般地抽开,出凉亭之时,又有下人连忙送上一顶比常人更大些的油纸伞,冒着颗颗如豆的雨水,前去木门的马车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