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北戎的气数也该尽了。”这话是大宜士兵说的:“如若不然,咱们怎么会这么顺利地一路打到这里?”
“能打到这里,当然是圣上用兵如神。陛下可都说了,骄兵必败,越到这个时候咱们越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北戎气数已尽,上天就是派咱们陛下来收拾他们的,哈哈哈!”
……
这种说法在北戎境内不胫而走,不出半日便席卷了整个北戎,许多北戎民间百姓和将士们也都这样觉得:皇陵被掘,不管是谁做的,那便是北戎气数已尽。
再想想这些年王室所做的那些事,或许这是上天的一种暗示,要他们弃暗投明……
至于北戎王那边,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趁夜去掘了他父王的陵墓!
大宜朝的军队面对最近几次突击都有所防备,他想出的用议和来缓兵的计谋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效果,大宜军队还是随时有可能直达京都城下,直捣黄龙。
慌乱下他将四周大营的兵马全部调到了京都城围守,却没想竟会有哪个丧心病狂的,不仅掘了他父王的皇陵,还以此来扰乱军心!
下令彻查以后也没有什么准确的结果。
大宜军是极有可能的。
那个还有脸来管他讨要逃跑皇后王子的北崖王也不是没可能……
北戎京都乱成一团,此时北戎王尚不知道,后面还有更糟糕的情况以及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故人”在等着他。
第65章 我亦飘零久
荆平城城主的宅院里,程芷也听说了北戎皇陵被掘的消息。
甚至与其他人不同,她不仅更早便听说了,而且也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她兄长一早便来找她,给她说了昨夜事情的经过。
程芷惊讶之余,也觉得解恨。
“接下来我们要继续向北进军,阿芷便留在这里好好带着赞儿,等我们的好消息。”顾景愿说。
他没有明说,但话语又已经很明确,他会直捣北戎京都,甚至还会再往北,一直到攻陷北崖……
“二哥……”
程芷有些不放心,也是不愿这么快与他分离。她说:“若二哥是为了给我报仇,那也大可不必。那都是我的命……再说太子哥哥那里,我也不恨他。他是一国的主君,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他的确也不该为我考虑什么……”
“既然是国与国的事,便更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龙彦昭率先接过话头,都有点听不进去了。
这方面这一对兄妹还真不是只有一点半点的像。
真真是无论发生什么事,率先想要牺牲的都是自己。
龙彦昭不希望程芷有任何自责的想法,也不想她认为事情皆因她所致。
所以皇上把话说得很直白:“若是朕的妹妹,即便发生冲突朕一定会先想办法将之救出,而不是置之不理,全然不顾死活,你明白吗?”
程芷:“……”
程芷愣愣地去看龙彦昭,他这番话她又何尝不是没想过。
北戎争夺利益是为了北戎人过得更好,那她和赞儿便不是人了吗……
恨是恨的,怨也怨的。
但面对两国的君主,无论她要报复哪一方都是以卵击石,所以便……只能算了。
尤其是在艰难挣扎才能够活着的时候,复仇这方面,她哪里敢求?
直到……
程芷又看了看顾景愿,但见她二哥面容沉稳冷肃,对皇上的话竟无半分反对之意。
程芷不禁心神一震,感念道:“二哥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与皇上才好……”
“阿芷。”顾景愿叫住她。
他冲她笑了笑,说:“阿芷只要好好生活在这里,照顾好自己和赞儿,二哥就放心了。”
接着,还像小时候一样,他轻轻摸了摸程芷的头。
虽然在阿芷母子生活方面龙彦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边倒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但顾景愿还是不放心地将一应事情都跟程芷交代了一遍。
直到再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说的,他这才与程芷告别。
程芷想挽留又不敢开口,只能微微叹息着说:“可惜赞儿还没醒,无法跟舅舅说再见了。”
顾景愿说:“小孩子要多吃多睡。”
程芷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龙彦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二哥,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说。”
“……”
旁边龙彦昭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从昨天起,程芷看上去虽已是极为克制了,但看他的目光仍旧一直带着一丝打量和防备,这龙彦昭也不是没有发现。
或许对方是觉得他跟她哥哥不般配。
或许是不放心顾景愿跟自己在一起……
而按他们兄妹一个模子刻出的性格,程芷八成会对顾景愿实话实说……
龙彦昭倒无所谓程芷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如果对方不是顾景愿的妹妹的话。
一瞬间思绪万千,这样一通想下来,龙彦昭看顾景愿的目光都带上了委屈。
……却又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得表现得很大度、很自然,很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他声音正常,但眼神无比幽怨地看着顾景愿。
“那朕在外面等阿愿。”
说着,皇上一振衣袖,转身走出院子。
程芷担忧的其实正如龙彦昭所想的那样。
她昨日便看出这位大宜皇帝看她兄长的目光……里面的内容……未免太过直白袒露了。
程芷为此还足足忧虑了一夜。
她有些担心兄长是为了报仇才牺牲自己,故意委身于……
又有些担心兄长是被那大宜皇帝逼迫的。
——能用一年多的时间便率军深入北戎内部,这等铁血手腕、如今猖狂的君主……二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逃出对方的掌心?
程芷越想越担忧,越想越睡不着。
毕竟那可是她最恣意凌然的兄长啊!
纵然兄长性情变得与过去大不一样了,可一旦想到兄长至今仍旧在受着什么委屈,她便觉得难以接受……比自己被迫出嫁还要难过,更别提还要兄长为自己报什么仇!
仅有两个人的院子里,程芷看顾景愿的神情都快哭了。
“不是那样的。”顾景愿说。
面对妹妹的担忧,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只是说:“我没有受任何委屈,皇上待我也极好。”
“二哥?”程芷没想到二哥给出的答复竟会是这样。
他看上去表情自然极了,绝不像是为了安抚自己而故意这样说。
程芷狐疑地看着顾景愿。
“这般说……”她一双眼眸不由瞪大,满脸难以置信:“二哥与那位是真的……两情相悦?”
顾景愿:“……”
.
院子外面,龙彦昭表情极度狂躁地拨弄着旁边松树上的松针。
他个子高,挑的那一撇儿枝干也高,且还单拨弄那一支儿,远远地看过去,那可怜的枝干都快被皇上薅秃。
顾景愿从院中走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走到龙彦昭身边,说:“皇上,我们走吧。”
“阿愿!”龙彦昭紧忙回神。
没有想到顾景愿这么快就出来了。
之所以跟这松针过不去,是因为方才他真的很想直接越过院子的围墙,进里面偷听。
但转念一想,人家兄妹要单独说话,他却故意偷听,实非君子所为……若被阿愿知道,那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地位,岂不是又要倒退?
所以只能忍着,不听。
好在龙彦昭已经猜到了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程芷跟阿愿说了什么自己的坏话,不想让阿愿与自己在一起呗。
他都习惯被推开了,也不差这一次。
并排走在府宅内,龙彦昭认真打量着顾景愿的眉眼。
察觉到身边人步履变得轻缓,目光还透着一种小心翼翼,顾景愿抬眼看他:“陛下怎么了?”
“阿愿……”龙彦昭欲言又止,跟着反问顾景愿:“阿愿没什么事要跟朕说的?”
“什么事?”
“就是……阿芷她没跟你说什么吧?朕觉得从昨日起,你妹妹她就……”
“没什么事。”顾景愿直接摇头。
说着,他继续向前走。
背影细瘦高挑,顾景愿的脖颈挺得笔直,贵气天成。
也不看落后一步的龙彦昭,他兀自说道:“阿芷的确对我们的关系有顾虑,但也只是有些担心我。”
“嗯?”龙彦昭立马追了上去,乌黑的眼眸泛着异样的光芒:“我们的关系?”
他问:“是什么样的关系?”
“……”
顾景愿想起方才在院子里,阿芷说他们是两情相悦。
当时面对这四个字,他既怔愣又疑惑,着实愣了好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却将阿芷逗笑了。
阿芷说:“那我便可以放心了,二哥你快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
对于阿芷的反应,顾景愿是不解的。
包括现在也想不明白。
如今重新想起那四个字,顾景愿薄唇轻抿,细细分析着它们的含义,仍旧不知阿芷究竟是如何看出的……
“阿愿?”龙彦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怎么脸红了?”
“?”顾景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蓦地抬眸看他。
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果然有些烫。
北部气温并不高,尤其又是清晨,远没到阳光正盛会将人晒到脸红的地步……
骤然埋首,顾景愿匆忙道:“陛下,我们快走吧。”
说着便加快了步伐。
“阿愿?”龙彦昭追了上去,一头雾水,“所以你们到底说了什么?阿愿??”
皇上声音变得有些期期艾艾。
顾景愿彻底不知该如何对他叙述了。
也不知此情此景,自己该说什么。
只能含糊着说:“日后再告诉你。”
龙彦昭:“……???”
……
二人与广平王会合后,前线士兵得知皇上赶过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侯爷,不由士气大振。
外加上北戎皇陵被掘、北戎气数已尽的传闻在境内不断蔓延传开,先前前来突袭的几波北戎军不是被击溃打回,便是被降服收编。
不过几日,大宜朝这一边气势更盛。
而坐观北戎境内,就只有京都以及京都城外的两座城池还在严防死守。
夜里,龙彦昭又连夜与众将领商议进攻京都城的计划。
自从与广平王汇合以后,皇上便又开启了不眠不休、商讨战术的生活方式。
虽然,这一次皇上与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皇上脸上有笑意了,不似以前那么严厉。
从前是真的无时无刻不板着一张脸。
若有不板脸时,那神情必定也是眉目狰狞的,眼睛还时长猩红如血,军中甚至有传言,说皇上那表情能吓得连小儿都不敢啼哭。
但这一次回来,皇上不只眼睛不红了,还经常是笑着的……?
一开始,直笑得广平王手下的几员大将都毛骨悚然,不解其意,以为陛下这是又要惩治谁了。
直到过去两天都相安无事,大家才逐渐放下心来——皇上笑,或许单纯只是因为心情不错。
这时候,营中将士们才渐渐发现,原来有了表情、会笑的皇上……其实那长相看上去还真不错。
不仅眉宇俊朗疏狂,目似点漆,而且笑起来的皇上看起来还很年轻。
……终于有点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了。
军中以广平王为首的老将们都甚是欣慰。
只是这次回来皇上变化虽大,但不变的依旧是如往常一般殚精竭虑,日夜不歇。
……这般熬下去,哪怕是看着龙彦昭长大、比谁都希望他励精图治的广平王都免不了要担心。
快到三更天的时候,一中年、一青年两位将领打着哈欠从主帅的帐中退出。
出门正巧遇上就站在帐外的向阳侯,二人齐齐一愣,给他行礼:“参见侯爷。”
那中年将领客套道:“侯爷还没睡?”
他旁边青年将领却看了眼顾景愿,目光有所躲闪,迟疑着没有说话。
顾景愿跟他们打了招呼,客气了两句便忙让他们回去休息,随即挑开帐帘走了进去。
里面,龙彦昭还在反复比照地图推演沙盘。
连着熬了几夜,皇上的眼睛又有些泛红,这次是累的。
听见被故意放大的脚步声,他才从推演中抬起头,见是顾景愿,他不禁喜上眉梢道:“阿愿来了,今日练功可还顺利?”
说着,皇上便从沙盘后面绕了出来,向顾大人的方向走去。
顾景愿已经很长时间不接触战场和打仗的相关事宜了,这里是龙彦昭的主战场。
他倒是可以出一些小主意,但若真要排兵布阵,他现在也不敢轻易指手画脚。
所以这几日,白日他还会参与他们的议事,只是多半就是旁听。
到了晚上,当皇上挨个儿找人商议对策、模拟实战的时候,他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在帐中练习那本残书上面的心法,以及抽空读一读兵书。
顾景愿说:“我忙完了,见你还没回去,便来看看。”
龙彦昭这才想起去看外面的天色,发现竟然已经快三更天了,他有些懊恼地看向顾景愿:“抱歉,朕又忘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