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瑞了然:“陛下, 可是安王殿下的消息?”
承兴帝直接将那密函丢给他。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是柳侯爷写的,一是报平安说安王已抵江城, 二是说南晋边关查得愈发严格,来往商船都要备案,他的人想走水路混进去有些难度,打算考虑扮成陆商从惠州出境。
这密函跋涉半个北齐, 为了不走露风声让别人猜测,没有用加急令,故而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信了。
承兴帝以闲聊的口吻道:“他入南晋,将近一个月了,朕只给他十二个月份的期限,两百万白银,你说,他如何能凑出那五十万石粮。”
李凭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恕臣一时想不到主意,五十万石不是小数目,我朝士兵一人一月食一石之数,五十万石可令十万士兵行军五日。如今南晋粮价高涨,千金难求,殿下带去的银钱虽然不少,可去掉吃穿住行,能取十万石粮食已是极致,若是殿下在那头用本金买租田地,一年之内也产不了那么多,五十万石于如今的南晋来说都是负担,何况是仅带了一百人马无根无基的安王,加上南晋如今严禁粮食流出,大量买卖粮食,必会引来官府搜查。”
承兴帝幽幽一叹:“这话你早该对他说一遍。”
“便是臣说了,殿下也会坚持要去的。”李凭瑞笑道:“陛下不必忧虑,筹五十万石是功,筹十万石亦是功,何况安王既然说他有办法,那恐怕筹得不止臣估计之数。陛下送安王殿下出去,不就是想让殿下有功傍身吗?”
承兴帝道:“朕让你在朱廷一事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及他的功劳,又让他以赴封地之名暗中筹粮,你可知朕的意思?”
按原本的计划,褚琰应在成国公一事中继续深藏功与名,但承兴帝却临时起意,让李凭瑞将安王在谋划中所做之事尽数讲出,后承兴帝又以“安王在封地静心修身”为名,暂缓对他的封赏。
李凭瑞心中早有猜测,只是身为臣子,这种猜测是万万不能说的,此时承兴帝会自己提出来,李凭瑞也不感到意外,但面上斟酌了一下:“臣……明白。”
承兴帝却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明白,犹豫什么?”
李凭瑞面色淡定,语气里多了几分恭谨:“臣本无心弄明白,只是陛下提点了这么多,臣不明白也该明白了。”
承兴帝立刻便听出这话的潜台词是:臣忠于您,无心揣测别的,但若是您想要臣想别的,臣便去想。
承兴帝心里更加满意了几分。
“朕是让他立功,亦是为难。去南晋筹谋的主意是他自己提出,他清醒不过一年,更从未出过远门,却敢把主意打到南边,说他不走寻常路也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可。朕给他定了难上青天的五十万石,是为让他知晓纸上谈兵不可取,方案说得再可行,也得考虑实际。”
李凭瑞暗暗想:万一真让安王凑全了呢?
承兴帝却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又道:“可若是他真做得到,那朕便也无需担心他空有点子,而无脚踏实地的本事。”
李凭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安王殿下年轻,缺乏磨炼,此番的确是个好机会。”
承兴帝见提点的差不多了,便将那微微卷曲的纸条推到他面前:“凭瑞,春闱将至,这一批门生如何培养,你应当清楚的。”
李凭瑞当即坐直,郑重地接过纸条:“臣知。”
他垂下眼,见那批命写得极简:多智必挫,方成大能。
不久后的春闱,李凭瑞作为主考,自然可以收揽一批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
这些门生说到底还是天子门生,但也必须有一些人,除了忠于皇帝外,还要与他齐心,或者说,与未来的储君齐心。
陛下这是在借他的手替未来的储君铺路。
而不出意外,在陛下心目中,那个位置暂且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说完话,承兴帝先行一步,去赏寺外的梅花。
李凭瑞借灯芯火烧了纸条,出门去,又与那位僧人相逢,他们彼此停下了脚步。
僧人道:“何为大能?”
李凭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应当是承兴帝问过的话。
僧人自答:“天人之才,四海之幸。”
李凭瑞双手合十:“多谢大师相助。”
僧人微笑着颔首。
荆州城外的大合山上,已经跟着褚琰带来的专业士兵操.练了许多天的土匪们——现在已经该称严家军了,刚刚停下训练,排着队去打饭。
从村庄里被接回来的娘子和老人们端来一锅锅冒着热气的吃食,小孩子们懂事地在一旁分碗分筷子。
话说这褚琰来了以后的这些天,大伙的伙食立刻就上了一个层次。
别看米饭馒头该糙还是糙,那是因为这地方匪多粮少,粮商们都去别处了,留下的根本就没什么好粮食。但是完全能管饱,以前吃完一碗就舍不得添,现在添个两三碗绰绰有余。
还能隔个两三顿就吃到一回肉,褚琰直接把附近几个村子的家禽都收了回来,还买了些鸡仔猪仔,在山上辟了一处地方,交给老人和女人们喂养,这样竟还肯给他们工钱。
这些农民实在,觉得自己能吃饱吃肉有人庇护已是天大的恩了,不肯再收工钱,但褚琰还是让柳岐记着账,等日后再当作赏金送给他们。
毕竟后面还要添人,真要是直接付这么多人的工钱的话……褚琰确实有些付不起,还有一堆地方等着他花钱呢。
父皇真是丧心病狂,国库里两千多万两的银子,假如算上这次富可敌国的朱家、梁王府、各位大臣小官家里抄家回来的钱,再加今年的税银,估计四千万两都不止了,就给他拨了两百万!呵呵。
因为买不到好米好面,褚琰自己吃的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有人帮他打好饭,他便端着,去屋子里找柳岐。
柳岐没有关门,正在记着账。
不知是谁已经将他的那份吃食送来了,柳岐抓着一个馒头,吃两口,便拿起茶水往嗓子里灌。
他从小吃的都是最精细的吃食,这种糙面根本咽不下去,肠胃更是受不住,隔两天就闹一下肚子,还不肯吃药,说一定要让身体自己适应过来才行。
褚琰把他手里的馒头拿过来,柳岐道:“我就差一点了。”
褚琰掰下一小块看着柔软的部分放进他嘴里,说:“你写,我喂你。”
然后又掰下一块硬邦邦的地方,自己吃了进去。
柳岐把账算完,严肃道:“按照现在的开支,若我们真要在晋国召集一万人马,根本养不起他们。”
褚琰趁机喂了他一块肉,又替他擦去嘴角的馒头屑:“唔,不急,我的小算盘,你吃完再说。”
柳岐便吃得迅速起来,褚琰知道他吃完肯定要灌水,就去把茶壶里的凉水兑成温水,免得他凉了肚子。
随后才悠悠吃自己的饭,听柳岐说:“我们要屯的兵是一万,可他们都携家带口,少说总共三万人是有了,就算他们自己种田,也得等到下半年才能有收成,现在南晋粮价比咱们那儿高了几乎十倍,他们上半年的衣食加上月银就要花去一百五十多万,还要养马匹……可这样便没有余银收药材收粮买兵器马匹了。”
褚琰问道:“你知道为何南晋粮价高十倍,我却还是要来这里收粮吗?”
柳岐撑着下巴歪了歪头:“你是在考我?”
褚琰挑眉默认。
柳岐想了想,忽然恍悟:“你不会是……根本没打算用买的吧?”
褚琰笑了笑道:“不错,今日我召了瞿老铁他们商议,便打算说说这个。”
瞿老铁便是原先那位瞿寨主。
柳岐不由得笑:“你说你长得正人君子似的,怎么净干些土匪的事!”
褚琰早在北齐,就有了些模糊的主意,只是因为不了解南晋的实际情况,故而没有说出来,否则说出来以后发现不可行那就太打脸了。
后来了解以后,又慢慢定下策略。他朝思暮想的都是这件事,半夜忍不住喃喃“我得再找一万人”,被柳岐听了去,于是柳岐便惦记上了土匪窝子。
这些人已经不被南晋当成寻常百姓了,最容易拉拢。
过了午,严家军便去开垦土地,准备今年的春种,这也是学习寻常的军屯制,自给自足。
而瞿老铁等人则来参了会。
他们商议的内容也很简单——
咱们得屯粮食以后好作战,粮食不足怎么办?
褚琰面若君子,言若流氓:“不要紧,抢。边关粮仓常年有备粮,咱们想办法弄过来,若是不够,就抢那些勾结官府恶意抬价的富商,若是还不够,就抢贪官,抢贡品,除了不抢老百姓的活命粮,一个也不能放过。”
瞿老铁等人目瞪口呆。
兵器马匹不够那么多人用怎么办?
褚琰笑笑:“这个自然也要抢。”
瞿老铁举手:“大人,我们寨子里这些马和兵器,基本上已经把荆州府衙给抢光了,难道要去别的地方抢?”
褚琰摇摇头道:“太慢了,咱们兵器马匹不足,说白了还是官兵没来打过的缘故。看看人家老牌势力虎头寨,朝廷派一帮废物点心去打了两三次,没打成,这不,兵器马匹就都有了。”
瞿老铁等人若有所思。
褚琰问:“咱们人也缺着,可知怎么办?”
瞿老铁下意识地道:“抢!”
褚琰:“银子不够,怎么办?”
众人:“抢!”
褚琰:“日后若有仗要打,甲胄也不能少。”
“抢!!”
“善,孺子可教也。”
褚琰满意地鼓起了掌。
瞿老铁等人也下意识跟着鼓起了掌。
心想:不愧是一来就当了我们老大的人,做土匪比我们熟练多了……
柳岐:“……………”
作者有话要说:褚琰:做北齐的正人君子,做南晋的土匪头子。
第48章 分头行动
瞿老铁一行人被褚琰一时忽悠得晕头转向,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咱们就这么点人, 怎么抢别人?”
褚琰淡定道:“所以要先招人。荆鄂附近大大小小的匪寨子, 去掉虎头寨不提,约莫能凑出来两千人。等你们学好了简单有效的招数,便逐个攻破。”
瞿老铁有些忧虑:“若是他们不愿造反呢?”
褚琰道:“仇恨, 担忧,大势,都可动摇他们心中对造反的惶恐,首先让他们相信那不作为的南晋朝廷才是敌人,再提点他们的处境,再让他们相信追随我们才是大势所趋, 如此便会有人站出来。若是不成,便在他们面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有些人,其实也就是求那一口吃的。”
瞿老铁:“……”感觉看到了自己被忽悠的全过程。
这个朝代的民众都是麻木无知的, 他们胆子小,对皇权敬畏,不敢造次, 芝麻大一个衙役跺跺脚都能把他们吓得够呛。
若是在一年之前褚琰来做这样的煽动,恐怕一点效果也不会有。那时候他们虽然被逼成匪,骨子里却还是普通民众,他们敢为了抢食伤人甚至杀人, 却不敢真正与天子反抗。
然而这一年过去,他们从一开始一时泄愤杀知州,到后来从府衙里抢东西,渐渐失去了对官府的敬畏,土匪做习惯了,也不再麻木如当日,自己挣扎着学会了反抗。
如此便更容易接受造反之事,更容易被煽动。
压迫到了极致,总是有一些人会醒的。
褚琰早已定好了从哪个寨子开始攻陷,他把图纸交给瞿老铁,让他去给兄弟们讲讲未来的计划,再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给兄弟们多传达几遍。
等这帮人下去后,陆云城终于忍不住道:“大哥,我觉得……”
褚琰看向他。
陆云城定了定神:“我觉得不妥。”
“如何不妥?”
陆云城张着嘴,心里明明知道,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倒是柳岐接过话来:“粮仓和正规兵都是重中之中,一旦抢了,必会招来官府,我们现在人手兵马都不足,若是暴露,别说存粮了,南晋朝廷直接派几万人来就可以扫平我们。”
褚琰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不能在明。”
柳岐一愣:“抢粮仓这么大的事,如何能不在明?”
褚琰道:“抢粮仓和抢富人粮,是要分开去做的两件事。富人粮可被匪人抢,但粮仓,只能是细作、叛徒、敌人的手笔。”
柳岐灵机一动:“我爹在边境的五万大军,不会都是这个用处吧?”
“阿岐聪明,到现在,我的策略基本想全,虽细节还待补充,但可先与你们说说……”褚琰道,“总的来说,我们要分五头行动……”
陆云城:?
等等,他一头都没理清,哪来的五头?
等这边也散了会,陆云城蹲在墙壁,拿着一根树枝,惆怅地在地上画圈圈。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跟王爷王妃的脑子格格不入,他也不算愚笨,兵法可以熟读并背诵,可怎么……就是跟不上安王那些诡异的思路呢?
啊呸,王爷的思路不诡异,那叫高深莫测。
没一会儿,那负责照顾瞿二的土匪小少年也蹲在了他身边,跟他一起叹气。
陆云城看他,一脸疑惑。
小少年没话找话:“小九哥,你为什么排第九啊。”
陆云城眼睛寻找了一圈,指向某个地方:“看到了吗?”
视线所及之数,小狼正在欺负一窝鸡。它现在伪装之技出神入化,张口就是一声“汪”,发音之标准,连镇上的看门犬都得甘拜下风,一串“汪”下来,把鸡崽儿吓得到处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