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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公主殿下与臣民做的简短介绍可谓石破天惊, 一时间众人都分不清该震撼国之基石的凛春侯是女子,还是该惊叹殿下无所畏惧的嚣张姿态。
身份公之于众, 淮纵小媳妇似的与萧行并肩站在一处,她们手挽着手,直面这朝臣百姓以及帝王的不同反应。
凛春侯是女子,为鸾国灭六国立下不世功勋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是女子,实在没有更荒唐的了。
所有人望着她们,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是真的,不敢相信已故的老侯爷和侯夫人在继承人一事上对万民撒了弥天大谎。这是欺君之罪!
萧悬脸色由惊异转为漠然, 他坐在帝王宝座,内心浪海滔天。
七国之大,所有人都输给了一个女子,就连他,在此之前不也为故友感到骄傲,为国家感到庆幸,骄傲于淮家又出了一位顶天地立的好儿郎, 庆幸侯府世代悍勇忠诚。
现实的巴掌来得又快又狠, 他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嫁给了一个女人!他该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
一只温软的小手搭在他青筋毕露的手背, 淮持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无声安慰着他的外祖父。对了,还有阿懿。萧悬眸子眯着, 脑海里不断翻着前尘往事。
怪不得阿行主动承认无法生育,怪不得。他的女儿早以委婉隐晦的方式告知了实情,是他先入为主,一叶障目。
震惊过后,愤怒过后, 疑惑清晰地映在眼底,阿纵是女子,两个女子,阿懿又是从何而来?若说这不是两人的亲生骨肉,谁肯信?
帝王之心为父之心,一眨眼不知转出去多远。臣民呆愣愣地张口结舌,看着高楼之上风姿卓绝的两人,说不出半句话。
说什么呢?即便凛春侯是女子,可她依旧是凛春侯,除了被欺骗的帝王,谁有资格指责?帝王尚且闭口不言,天下之大,谁敢妄图指摘?谁能妄图指摘?
凛春侯功在社稷,以女子之身赢得满身荣耀,那是有目共睹的。三军不会因为他们的主帅是女子而轻视不满,百姓也不会因为一个谎言对故去的凛春侯夫妇生出埋怨。
因何?因为没有资格。因为除却淮纵是女子,所有事都是真的。功勋是真的,才华横溢是真的,侯爷与殿下的情也是真的。
淮纵笑道:“如诸位所见,我的确是女子。”她眼里的自信熠熠生辉,“世有生子秘药,淮持是我与阿行所生。”
“爹爹!”听到自己的名字,淮持激动地朝她挥挥手,淮纵朝她含笑示意,落在万民眼里,好一派‘父子’情深,她纠正道:“阿懿,该改口了。”
“是的,母亲。”
看着女婿和外孙女的默契互动,萧悬重重冷哼,被女儿哀求的眼神凝望着,他压下那声责问,闷闷不乐起来——阿行偏心偏得也太厉害了!
一场与民同乐的生辰宴结束,凛春侯女子身份公之于众,且不说事后淮纵被岳父如何刁难,又被萧行如何袒护,日子总归是痛并快乐着。
萧悬是岳父,还是帝王,近日朝堂淮纵频频遭到他的冷遇,不仅如此,帝王疼爱外孙女,将阿懿招进宫已有半月之久,阿行乃尊贵的公主殿下,想要进宫看望女儿和吃醋吃得走火入魔的老父亲,谁敢拦?
至于她?呵。淮纵不快地丢开笔,往辞官的奏折吹了口气,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大不了不干了,何苦卖这命?
想女儿想得夜里失眠的凛春侯一个人在那生闷气,阿净在书房门口回禀:“侯爷,殿下从宫里回来了。”
淮纵苦闷的心得到缓解,指尖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不禁暗想:何苦来哉,她莫非真是为皇室鞠躬尽瘁的命?
身为地位超然的凛春侯,掌着天下兵马,又兼职兵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白日忙着处理政务,教导士子,夜里忙着哄睡,就是如此兢兢业业,还要面对苛刻的岳父。
萧行一脚踏进来就见到某人生无可恋地盯着虚空发呆,她眼睛弯弯:“累傻了不成?”
淮纵苦兮兮看她:“还真要傻了,苦点累点不要紧,为何不要我见阿懿?”
谈到父皇的决定,萧行绕到她身后为她揉.捏肩膀:“总要让父皇消气,阿懿在宫中多呆一日,父皇越能早一日想明白,何苦和他犟着来呢?”
“是我犟着来?君臣父子,本侯可不敢。”淮纵幼稚地捉了她的手:“你得好好陪我。岳父不让我见女儿,我就拐跑他女儿!”
西山小竹楼,温泉池,萧行喘着气趴在她肩上:“不、不要了。”
淮纵满脸委屈:“要嘛要嘛,我们换个新鲜花样?”
她动不动就爱撒娇,萧行争强好胜的性子偏偏最吃这一套。她睫毛微颤,抱着淮纵细细缓解泄出的情.潮:“你又想怎么样?”
“阿行,你会喜欢的。”淮纵讨好地吻她。
萧行素来知道她鬼点子多,当然,她的小情趣也丁点不少。
为了打起精力批阅奏章,清晨能从床上稳稳当当爬起来,上上朝不至于当着君臣的面打瞌睡,她顶着淮纵鼓励雀跃的视线,穿好华服往宫里走趟。
不知她是如何与萧悬说的,中饭时辰还没到,阿懿就被宫人殷勤地送回来。
半个月来想女儿想得没怎么睡好觉,淮纵得到消息在侯府大门口等着,待看到阿懿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她心情复杂。
好嘛,白担心了,看来女儿在外祖父身边过得相当好,半个月,小脸都肥嘟嘟了!
萧行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她跟前嗔了一眼:“好了,现在你满意了?”
顺手将被父皇驳回七次的辞官奏折扔到她怀里。
淮纵捧着奏折讪讪一笑:“我这不是被逼的没了法子嘛。”
“没法子?”萧行忍着腰酸红了脸:“我看你法子多的很呢。”
“你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嘛……”
“你说什么?”公主殿下立时翻脸,凛春侯小意逢迎:“没什么没什么,我特意下厨为你们娘俩做了一顿饭菜,快请进。来,阿行,我搀着你走。”
还没进家门口就惨遭忽视的淮持:“……”
哦,误会了,果然外面传言母亲大人为了府里的亲亲小宝贝,不惜向外祖父七次提出辞官是骗人的。
一家团圆,团圆饭还没吃到嘴里,桓青哭哭啼啼地跑进府来:“师父…师父我爹爹不见了,爹爹不见了!”
她哭成了小花猫,淮持急忙放下手里的筷子从座位跳下来:“怎么了?阿青你别急,你仔细说。”
淮纵与萧行对视一眼,心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桓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地费了一会功夫在场的人总算听懂了。
桓决不见了,一夜之间像是人间蒸发,她似乎离开地匆忙,地上仅余了一滩血,人怎么也寻不到,桌子上留了一封绝笔信,阿薛看完之后当即出门,只来得及和桓青吩咐一声,然后跟着不见了踪影。
桓决领着桓青来侯府拜师那日淮纵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天下太平,远不到鲜冬族的巫女学习用兵之道捍卫疆土的时候,此举更像托孤。
三天前在街上偶遇桓决,见她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不少,淮纵有心带她去见名医,因为女儿的事,又被耽误了。
地上只余一滩血,这话听起来很熟悉,昔年凌絮与萧淼在冶皇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留下了一滩令人骇然的鲜血。
阿懿抱着哭累了的桓青,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姑父和姑姑吉人自有天相,没准我们回去她们就回来了呢?”
她歪头央求地看向自己的至亲,萧行冷静道:“阿青不哭,此事交给我们处置。”
一国公主说这话,极有信服力。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她们去了哪。
天黑了又明,然后被夜色重新笼罩,桓决不知走了多久,她太疼了,疼得几番呕血,汗水打湿了后背。鲜冬族巫女诡异的宿命谁也逃不掉,一口血吐出来,她用袖口轻轻擦拭。
她留了书给薛沁,只希望薛沁能够听劝忘了她,巫女命陨,自有族人前去找寻阿青,扶住阿青登上族长之位。
有阿青在,薛沁余生不会过得太差。再说了,她是凛春侯义妹,是堂堂县主,没有自己陪伴,她也能活得很好。
桓决难过地哭了出来,人非草木,哪怕她一开始贪图的是鱼.水之欢,快五年了,薛沁此人根植在她的生命,她不能死在她面前,甚至不敢死在她怀里。
看不见的血腥,总比看得见的辞别要温柔许多。
她得死远点,越远越好。
九沄山乃世代鲜冬族巫女的坟墓,血染白衣,桓决累趴在长姐墓前:“终于也要轮到我了,终于……”
她撑起身子走进自己的棺材,双目合上,想到家中的妻女,想到她游戏人间的这些年,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天地寂静,眉心一点朱砂的女子如仙子落凡尘从天而降,她衣袖翩然,洁白无垢。解开鲜冬族世世代代设置的禁制,她来到一座棺材前,袖手轻挥,棺材盖打开,露出里面命悬一线的巫女。
母亲观星曾言她这一世会遇见许多有趣的人,姜遇无奈摇头:好吧,又一个。
她入世以来所为不过两件事,一是收徒,二还是收徒。先收凌絮为徒,依照星象轨迹,她这个徒弟,身怀帝命。
她一直以为天下大势要从她与淮纵之间决出胜负,甚至当年与棋圣定下赌约,赌凌絮是要江山,还是美人。
结果,凌絮亡于美人之手,江山拱手于人。情情爱爱,哪怕是天命指引也不能完全算尽。
山风呼啸,大雪铺天盖地,姜遇来去匆匆,阴沉木的棺材覆了一层冰雪。
寻寻觅觅一冬,春回大地,薛沁终于回来了。
桓青抱着娘亲哭得几次昏倒,薛沁形如枯木地看着她:“阿青,阿青,她离开我们了。”
“不,不!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哭声喑哑,听得人肝肠寸断。京涯烦躁地睡在古树枝桠,嘀咕一声:“还有完没完了,你还不下去,心竟真是冰雪做的不成?”
女子广袖长衫,端的是绝色。她沉吟片刻,脚步迈开,下一瞬,人已到了悲痛欲绝的母女面前,她清声道:“你们哭什么?她还没死呢。”
如仙似幻,和京涯给人的诡异莫测是两个极端,不谈眉眼长相,只那凌然气质倒与姜遇有两分相似。她腰间系着一枚圆润道棋,身披星月,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是棋道山主,四海棋圣。
星辰袍在风中如云涌动,不理会母女俩大悲大喜的神情,女子看向几步开外的淮纵,问:“国之凛春?”
淮纵刚要点头,女子便动了。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只一交手淮纵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制,京涯怒而起身:“山主手下留人!”
“嗯?竟能接下我三招?”她似是不喜欢笑,冷冷的,眼看京涯过来助阵,她收了手。
糊里糊涂打了一架,淮纵拧眉,盯着她腰间道棋,拱手道:“来人可是棋道山主?”
“是我。”女子年轻的过分,音色泠泠飘渺:“姜遇事忙,请我带你上山接受不归谷传承。”
“请?”淮纵失笑:“山主行事真是不拘一格。”
女子不置可否:“你要去吗?”
“我们都能去吗?”
女子环顾四周,暗怪姜遇为她添麻烦,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淮纵转身同萧行笑道:“阿行,咱们能去棋道山玩了,如果我猜的不错,桓决也在那!”
桓决也在那。
薛沁领着孩子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看得出来,这位棋圣走的是简单直爽的霸道路子,观其心性,不像是喜欢热闹的。这么多人拖家带口地跑到棋道山,她怕女子不愿,哪怕有很多想问的,仍是老老实实闭了嘴。
阿决活着就好。
小孩子无所顾忌,挣脱了娘亲掌心,无所顾忌地走过去:“仙女姐姐,我爹爹真得活着吗?”
女子冷着脸,目无表情,再次埋怨姜遇放肆地差使她,朱唇轻启,没有半点人情味:“嗯。”
“太好了,太好了!娘你听到没有,爹爹活着,爹爹还活着!”
女子觉得聒噪,下意识关闭听觉,在此之前阿懿迈着小短腿悄悄挪过去:“谢谢仙女姐姐。”
她生得讨喜,女子破天荒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聪明乖巧,心思细腻,根骨上佳,学棋吗?我教你。”
淮纵偷偷在萧行掌心写字,低调地和她的妻调侃这位冰雪晶莹的棋圣,萧行忍着笑不理她,对棋圣的眼光表示了极大认可。
不等阿懿做出回应,京涯登时跳脚:“那是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