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折在凳子上坐不住,四月光景何其美妙,哪里肯老实写字,手里握着毛笔写,眼睛却落在了鱼塘里的那一群金鱼身上了。
“小爹爹,我想去找周允期玩儿。”
偏着头一本正经的还在教写字:“不行,今天不把字都写好,不能去玩儿。”
“那养只小狗好不好?”
阿喜放下笔:“爹爹说这个,你怎么总是说那个。”
衾折拽着阿喜的衣角,撒娇道:“小爹爹~”
杨晔看着父子俩笑了一声,漫步过去:“衾折,你又欺负小爹爹是不是?”
衾折见到他,歪歪扭扭的身子坐的正了些,乖巧的叫了一声大爹爹。
杨晔揉了揉小崽子的头发,瞧了一眼纸业上跟波浪一般的字迹:“你这纯属是与小爹爹闹着玩儿。”
阿喜站起了身,眉间含着幽怨:“你的孩子我可管不了。”
杨晔把阿喜牵到了自己跟前:“前日我才拎他去书房写了字,认真起来这些都是会写的,教的诗文也是能写出来的,这是纯属淘气。”
“那你也不好好管管!”
撒娇般的语气让杨晔无奈,他轻拥着人往屋里走:“管他作甚,他若是不好好认字读书,以后的弟弟妹妹定然比他聪明,让他做哥哥的无地自容。”
阿喜推了杨晔一下:“哪里有你这么说话的。”
衾折玩着沾了墨汁的毛笔,望着一边的侍童:“大爹爹说的是真的吗?我有弟弟了吗?”
侍童道:“明年就会有兄弟陪小少爷了。”
衾折忽然咬着笔笑了起来:“那我要告诉周允期,我有弟弟,他没有。”
薛家判决一事,杨晔还是告诉了阿喜。
其实阿喜心下早有准备,通敌卖国之事,哪里还能得轻判,抄家斩首是必然的事情。
终归父子一场,阿喜还是打算去大理寺见薛饮生最后一面。
薛饮生在牢里待了十多日,头发白了一半,短短几日,竟比当初宋庭游下狱还老得快,佝偻在牢房恐怕也是知晓了自己的归宿。
“你还肯来见我最后一面。”
薛饮生见着两口子来,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徭役把牢门打开,阿喜将带来的食盒提了进去。
他打卡食盒盖子,里头是一叠白斩鸡,还有两碟小菜,以及两个剥好的咸蛋:“是我亲手做的。”
薛饮生静默了良久,颤着手从阿喜手里接过筷子:“难为你还还记得爹爱吃的菜。”
“好吃。”薛饮生老眼里闪着泪光:“跟你娘当年的手艺一样好。”
阿喜敛着眉:“也难得您还记得娘。”
薛饮生放下筷子:“子襄,爹知道你恨爹,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再说这些。”
“爹知昔时忙于朝中政务疏远冷落了你母亲,甚至于在她病中也未陪伴在她身旁,子襄,兴许为此你一辈子也不会谅解爹,可那时候爹一个京都末流官员,处境凄凉,爹也从未觉着自己有多不堪,直到与你母亲相爱,你外公瞧不上我,处处折辱嘲讽,阻断你娘下嫁薛家,你娘执意,险些和你外公断了父女之情。”
“和你娘成亲以后,爹以为只要和你娘夫妻恩爱,好好待她和你,时日长了,你外公便会对爹有所改观,可并如此,你外公是威远将军,瞧不上爹微薄的家底,末流的官职。彼时我便发誓,定然要扬眉吐气!”
阿喜眉心收紧,字咬得有些重:“外公不过是嘴硬心软,是您心思过于敏感,觉着他处处针对,即使没有外公,比起母亲和我,您也是更热衷于功名利禄。”
薛饮生惨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阿喜的话,抬头看向了杨晔:“假以时日,这朝中便是你的天下了。”
“薛大人言重了,朝堂是皇上的朝堂,如何又轮得到下官一个年轻人称天下。”
“老夫入狱,你又迁升了吧。”
杨晔道:“朝堂波谲云诡,高楼起高楼塌,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怎比得上眼前人。”
他握紧了阿喜的手:“有薛大人的前车之鉴,下官更是不敢把更多的精力放于朝堂之上了。”
薛饮生笑了起来:“好啊!子襄有眼光。”
言罢,衙役来催:“杨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阿喜背过身,吐了口气:“我们走吧。”
薛饮生看着两口子行至门口,追过去道:“衾折是不是被你们带回去了?”
阿喜没回头:“他在家里。”
薛饮生道:“那便好.........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
“您的话可信吗?昔时我掉进池塘里,您恐怕也是知道,我是被萧姨娘设计推下去的吧。”
阿喜说完,未等薛饮生的答复,他拉着杨晔走的很快。
五月,杨成带着吴永兰来了一趟京城,家里的生意稳固,杨晔不得空回文阳县,也只得夫妻俩前来京城,如此才得一趟团聚。
衾折很喜欢家里来客人,一旦来了客,也就不用被盯着读书写字了,他听大人说来的是老家的叔和婶子,还有小湘姐姐,十分高兴,老早就在门口转悠着等人来了。
临近午时,总算是有人来了,他欢脱的跑出门等着轿子,然轿帘子掀开,下来的竟然是小木头刑云野。
衾折凑上去:“小叔怎么过来了?”
云野拢了拢衣服,身材已经现出挺拔之资:“过来看看你啊。”
“小叔不是忙着要练武吗?”衾折绕着云野转了一圈,瞧着来者一改往日里的贴身习武装,着了一件颜色敞亮的交领衣:“而且过来看我用得着打扮的这么英俊?”
云野咳嗽了一声,牵过衾折的手:“听说有客来,不收拾一下多失礼,赶快进去吧。”
衾折仰着头看云野:“小叔和小湘姐姐什么时候定的亲啊?”
“谁告诉你我和.......我定亲了的?”
“我昨天听小爹爹说的。”
云野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别多问。”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把上次你偷偷教我喝酒的事情告诉叔公。”
云野拿他无法,只好小声道:“我们是定的娃娃亲。”
衾折睁大了眼睛,似乎觉得事情很奇妙:“小叔和小湘姐姐这么要好,我也让小爹爹给弟弟定娃娃亲。”
“不要胡闹。”云野道:“衾折家里家世好,要是以后有了弟弟妹妹,京中的好人家多,要让弟弟妹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衾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就早点看好京城里好人家的子弟,给弟弟妹妹备选。”
云野笑了一声:“好。”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原定午时能到京城的,杨成一家人下午些时候才赶到,一别就是数月,大家都互相挂念着,杨晔昔时落狱,也没敢和杨成通信,只怕家里人着急,今下茶余饭间,两兄弟都说着近况。
衾折见到跟着吴永兰的小湘,人很害羞,一直跟着母亲,女孩子养的十分秀美,他推了推刑云野:“小叔怎么还不过去和小湘姐姐打招呼!”
他的声音很大,闹得大家都看了过来,刑云野手足无措,小湘也不好意思。
“小湘姐姐,小叔说给你准备了礼物,要你去看呢。”
小湘脸红的不敢看刑云野,她低着头扯了扯吴永兰的衣袖。
吴永兰笑了一声:“去吧。”
刑云野眼睛盯着小湘慢慢的过来,又不好意思直勾勾的看着人家,一会儿撇看眼神,余光又还放在小湘身上。
衾折跑过去扑到了阿喜怀里,他趴在阿喜的腿上,瞧着两人往屋里去。
阿喜把他抱了起来:“平日里不是很粘小叔吗,今天怎么不跟着去了。”
众人只是笑。
杨成一家三口在京城里小住了段日子,家里的生意做得大,不能长时间没人管,总得要杨成盯着,短暂一聚后便是分离。
今下朝里未有什么大事,杨晔也着实是闲,杨成来了一趟京城,替他打理了一通京城的生意,这倒是又让他对生意又痒痒上了。
这几年福禧斋在京城开了家分店,冷串需要的铺面儿不大,如今也分开了好几处,京城里的食客口味接受力很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动能吃,杨晔于是想趁着空闲的时间里开一间小酒楼,不奔着赚大钱去,全当是图个乐呵了。
阿喜听他谈起想开店,倒是很支持:“开小酒楼主卖什么?”
京城酒楼众多,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店,若是没点新意,也只得做赔钱买卖了。
“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奇味居!”杨晔道:“至于卖什么,你同我来。”
阿喜笑眯眯的把手放到了他手心里,两人牵着手去了厨房。
东西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其间有草木灰,鸭蛋,田螺,粉条,笋子,老豆腐,这些材料分别是做皮蛋,螺蛳粉和臭豆腐的,之所以叫奇味居,东西自然得奇。
一样样的东西是杨晔不经意间想起存着的,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开间小酒楼,卖这些吃食。
两人没叫下人帮忙,一如昔年还在村子里时,第一次做生意一样全靠自己,足足给忙活了一下午,最后还只是把材料一次加工完毕,要想尝着东西,还得等些发酵的时日。
阿喜很久没有见杨晔倒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为此不免有些期待这次做的食物味道将会如何。
过了好几日,杨晔谈好了一处铺子,回来再瞧先前做好的食材,豆腐已经发酵好,变成了臭豆腐。
阿喜瞧着黑乎乎的豆腐块儿,面露苦笑:“这真不是坏了?还能吃吗?”
“你别急啊。”
杨晔将豆腐油炸,等着小块儿豆腐炸的泡起来后再捞起,在豆腐块儿中间戳个大孔,将一早准备好的葱姜蒜末调料放进去。
他也是第一次炸臭豆腐,以前出去的时候,看见街边小摊儿上有卖,年轻学生喜好尝试新鲜事物,硬是拉着他试了试,一试,倒是还真让他觉得还不错。
一碟子臭豆腐推到阿喜跟前,瞧着油炸过,且还放了调料润色,但其原本黑黢黢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咬牙屏住了呼吸,眨了眨眼睛看着杨晔。
衾折捏着自己的鼻子,既想要尝尝,味道和卖相又在对他说不,于是他乖巧可人的夹了一块先放到了杨晔的碗里:“大爹爹先吃。”
杨晔快被父子俩给逗笑了,便自己率先尝试了一口:“嗯~我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两人实在难以想象如此难看又难闻的东西,竟然可以被他吃的那么香,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吃了。
“这臭豆腐呢,许多人第一感觉都是拒绝的,可只要一旦吃了呢,大半的人都还想吃第二次。”杨晔诱哄着阿喜,夹了一块喂了过去,等他试探着张嘴后,随即立马捂住了他的嘴。
阿喜惊了一瞬,推不开他的手,只得强忍着试着嚼了两下,脸上的抗拒神情也趋于平和。
“怎么样?好不好吃?”
杨晔松开了手,阿喜又自己捂住了嘴,越吃味道越奇妙:“好像,还......可以!”
衾折看着正在笑的两个人,竖着眉毛奶凶奶凶的:“大爹爹怎么能欺负小爹爹!”
不日,杨晔陆续又煮了螺蛳粉以及凉拌皮蛋给阿喜吃,对于都冒着迷之味道的臭豆腐和螺蛳粉,阿喜实在有点接受无能,但皮蛋他还吃得很上口,为此早饭隔三差五的皮蛋瘦肉粥。
杨晔也知道,各人的口味不一,自然有能接受的,也有不能接受的,前两日戴临带着周允期过来,阿喜让家里的厨子分别把几个吃食做给了他尝了尝,戴临就很喜欢臭豆腐的味道,顺带还给世子爷带了些回去,且强迫了世子爷吃。
上朝的时候被他周冽逮住,惨遭了一通臭骂,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番筹备,六月初,他的奇味居终于正式开业了!
小小的文阳县也好,繁华的京城也罢,开业少不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与阿喜并肩立于门口,阿喜双手堵着衾折的耳朵,一家三口站在门口看着鞭炮串串炸开,红纸飞舞。
奋斗了这么些年,杨晔不知究竟得到了多少钱财地位,只不过一路来看着新店开张,前来送鞭炮祝贺的人从昔日的酒楼小老板慢慢变成今日的达官显贵。
这小半辈子走来,有得亦有失,至于是得大于失,还是失大于得.......
“鞭炮的声音也太大了,还有多少没放啊?”
束着一头乌发的脑袋忽然靠到了胸前,杨晔笑得有些宠溺,他抬手遮住了阿喜的耳朵,如今怀里一个大的,边上还站着个小的,肚子里又还有一个,得失,早已不言而喻。
看着笑的眉眼弯弯的人,即使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依旧与昔年的少年无异,他凑到他耳边道:“小朋友,你下巴上好像新长了颗小痣。”
阿喜疑惑的抬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哪里呀?”
杨晔抬手挡住了铺洒而来的光,微微低头,在轮廓线柔和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第99章 番外一
众所周知,丞相爷杨家育有两子,大的是个少爷,今已十三,能文能武,连过科举三试,已经是个贡生,少年英才,又家世显赫,必然是前途无量,如此香饽饽自然是京城贵胄争相想要说媒定亲的对象,只可惜杨衾折从小便野得很,打是个奶奶娃起就知道给哭闹的漂亮小哥儿送花,四处留情却又没心思,惹得京城中尽数闺中小姐小哥儿愁眉不展。
杨衾折如此性子,倒是惹得京城人家不敢轻易寻其给自家宝贝儿女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