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乌色鎏金

作者:乌色鎏金  录入:08-07

  可沈梒心神巨震,手指触到那微微凸起的锦绣,却似摸到了炙烫的烙铁,蓦地缩回了手。
  那本轻飘飘的帖子,那么烫,烫得他的四肢心脉都绞痛了起来。他无声地急喘了一下,跌坐在了石椅上,有些畏惧却又不禁痴迷地静静看着那一抹艳红。无论再怎么痛,他却如那寒冬里被冻僵了的旅人,明知徒手取炭会被烫得体无完肤,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贪恋那一瞬极致的温暖。
  终究,在胸膛里激烈的呼喊与渴望中,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翻开了那方拜帖。
  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帘。
  “迎娶吉课。
  乾造丁酉年,八月廿二日,戌时。
  坤造庚子年,十月初五日,申时。
  夫星庚辰,天嗣丁亥;妻星丁末,天宫已酉。
  吉日利午时十一刻向西北,喜神方架工。
  允卜婚姻生贵子,夫妇和谐,宜家宜室,百年偕老,五世其昌。
  吉课,庚子年根,已丑月苗,庚辰日花,壬午时果。”
  ……庚子年的已丑月。
  是洪武二十九年的十二月。
  在如海涛般呼啸而至的回忆中,沈梒双耳隆隆作响,依稀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亲昵和情意,穿过岁月的长廊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
  “十里长街红妆,洞房长停喜烛……我的良人什么时候也能来把我娶走呀?”
  那时的他低低笑着,半是玩笑半是打趣地随口道:“洪武二十九年吧。”
  “还要这么久?”
  他戏谑道:“家中寒贫,需得这么长的时间去筹措聘礼,方能来娶贵女。”
  身畔的人似有些不甘,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随即又紧接着追问道:“那日子呢?洪武二十九年的什么时候?”
  “十二月?”
  “那么冷?莺花三月,浓荫七月,金秋九月不好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片刻,终还是低笑着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我二人……定情之时,便是大雪纷飞的时节。况且银装素裹,配上十里红妆,不是十分壮美么?”
  “哈哈夫君说得有理……后年的十二月份,记得来娶我……”
  ……
  记得来娶我。
  可他却失约了。
  失了那共披红妆、共赴白头的一生之约。
  炙热的情谊和温暖的怀抱似永不熄灭的火,此时就在他的眼前烧着,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去,便能再次被焐热。
  可如梭的岁月却横亘在他和火之间,让他只能无助地远望,仿若雾里看花、隔雨望山,那抹明亮与热意只能映入他的眼帘,却无法温热他的肌肤和心口。
  他以为自己可以释怀。只要远远离开,便能在这青山冷雨里找回那无所牵挂、一身自在的洒脱。
  可无论他走出多远,任时光如何荏苒,他筑起的心防却终似涛浪面前的沙墙。
  轻轻一碰,便一溃千里。
  让之……
  沈梒深深地吸气,双手捧起那火红的喜帖,闭目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一瞬,他仿佛梦回了往昔的岁月。芙蓉帐暖,红烛千泪。而他和他的爱人依偎在一起,发尾相缠呼吸相闻,如此的夜夜皆是一夕百年。
  让之,你的喜帖我收到了。只是不知长风吹万里,皓月洒两岸,是否能将我的心意传于你相知?
  我想让你知道……
  百年皓发,是人的情不得已;可一夕白头,却是我的情之所钟。


第76章 长长
  与此同时的京城。
  春雨绵细,在院中连成了一片薄幕。谢琻大步从鹅卵小径向厅堂走去,披风已尽湿凉,他的发梢也沾上了轻丝般的细雨,更趁得他一张英俊的面孔仿若清水洗刷过的山岩,朗毅越秀。
  阑珊的夜色中只见厅堂亮着灯火。谢琻脚步一顿,进得屋内果见谢父和谢华正坐于堂内,低声急急地在说着些什么。两人抬头一见他来,立刻止住了话语,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老三,过来过来。”谢父笑容可掬地冲他招了招手,“淋湿了?小厮怎也不知给你撑个伞?真不会伺候。来喝点热茶。”
  谢父脾性火爆粗犷,甚少如此和风细雨地说话。谢琻心下明镜一般,却不点破,信手褪了半湿的披风来到谢华对面坐下,垂眸无声地吹起了杯中的茶沫。
  谢父与谢华对视了一眼。谢父冲谢华使了个眼色,谢华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地躲开了谢父的注视。谢父脸上涌起怒意,但很快又抑制了下去,转头冲谢琻挤出一抹和蔼的笑,温声问道:“这几日忙吧?可有去跟你母亲问安?”
  谢琻不动声色道:“近日朝中的确事多繁杂。父亲也知道,太子继位在即,儿子承蒙殿下器重,有很多东西要亲力亲为地去办。国事无小事,这几日虽在问安上疏忽了,但想必母亲也能理解儿子一片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
  谢父刚抛了个话头,就被他这么一大段上纲上线的话给堵了回来,还扣了个“为国为民”的大帽子,瞬间被噎了个半死。
  谢华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被谢父狠狠一瞪,赶紧收拾了表情,清了清嗓子接上了话茬:“让之勤勉,这是好的。但常言说得好,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修身,齐家,安天下’。这国事虽重要,但家事处理不好,其他的也必定一团糟。”
  他顿了顿,又恳切道:“你看你,也不小了,已然二十又七。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早已有了子嗣,我和大哥这时候也都有了房里人,却唯独你屋中还空虚。你忙,母亲理解,可她心里也着急,你说你这一天辛苦劳累地回来连个端茶送水、体恤冷热的人都没有——”
  “二哥成亲前难道是自己端茶倒水的么?”谢琻不咸不淡地道,“若您身边的小厮都这么没眼力价,不如打出去罢了。”
  谢华一哽,扭头冲谢父挑了挑眉,露出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谢父暗骂了声,勉强笑着,继续劝道:“你较什么汁儿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话总没错吧?少用忙来搪塞,你看哪个朝中哪位重臣是光棍儿?人家不比你忙?不还是抽时间娶了老婆?这男人啊,不成亲根子就立不住,你——”
  “儿子的根子牢得很。”谢琻笑道,“父亲不必操心。”
  “谢让之!”谢父大怒,终于还是没忍住暴脾气,“咣当”一拍桌子连茶碗也跳起来老高,“油嘴滑舌!强词夺理!跪下!”
  谢琻不以为然,顺从地一撩衣,挺身落跪。
  他觉得没什么,谢华却有点看不过去了。谢父这脾气几十年不改,动不动就对几个儿子斥骂罚跪,这关起门来没什么,但若传出去让人知道堂堂三品大员、二十啷当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被父亲罚跪,说起来多少有些难看。
  “父亲。”谢华探了探身,轻声提醒道,“咱们还是好好说,别上火……”
  “你看看他这样子!我好好说,有用吗!”谢父一看谢琻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肝火上涌,气得大骂道,“每次都好好说、好好说,说了多少遍,有个狗屁的用?不行,今儿个你就给我跪在这,不把这原因说清楚了别想起来!他妈的龟儿子,披个遮羞布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
  谢华听得连连皱眉,正想再劝,却听谢琻忽然道:“父亲想问我什么原因?”
  谢父大怒:“你耳朵漏了吗?!我问你不成亲的原因!”
  谢华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只听那跪着的混小子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道:“父亲何出此言。儿子不是早就成亲了吗?”
  堂内一片寂静。
  谢父跟被人点了穴一样,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一片茫然。谢华脸憋得涨紫,杀鸡抹脖子地冲谢琻递眼色,可这小子就跟瞎了似的愣是个眼风都没分给他一点儿。
  半晌,谢父方缓缓开口:“你说你……早已成亲了?”
  谢华强笑着连忙打岔道:“让之胡说八道,若真是明媒正娶的妻室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搪塞的借口未免也太烂,快点儿收回去。”
  谁知谢琻根本不接他递过来的台阶,微微一笑从容反问道:“有婚书在手,我二人也已拜过天地神佛,许诺了终生。怎么就不算明媒正娶?”
  谢父皱眉问道:“所以对方是谁?”
  “是——”
  “让之不可胡言!”谢华急道。
  “——是良青。”可谢琻还是淡淡地说完了他的话。
  谢父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骇到了极点,一时竟然失语。谢华气得“腾”地站了起来,想要训斥三弟,但一看他那平静的表情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在回头去看父亲,想圆又不知该怎么圆,最后气得只好又跌坐在椅子里,低低骂了声“荒唐”。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下人们散得很远,漂泊的烟雨无声无息一层层地将厅堂中的灯火裹上,仿佛天地间唯剩此处一点明亮,和他们父子三人的相对无言。
  半晌,谢父终于缓缓、一字一句地道:“良青……是——”
  “沈梒。沈良青。”谢琻垂下眼眸,恭顺地道,“与我同科的状元,我至交的好友,两年前因丁忧而返乡的——”
  他话音未落,谢父猛地抄起茶杯,“咣”一声砸上了他的脑门!瓷器掉落在地上,摔得稀碎,滚烫的热茶顺着谢琻的眉眼淅淅沥沥地往下流。他轻吹了口气,微微闭眼眨了下润湿的长睫,却终究没有抬手擦拭面孔。
  那厢谢父气得浑身抖,指着他半晌怒得说不出话。又转身暴躁地来回看,似想找点儿什么趁手的,吓得旁边的谢华连忙上前来拦住:“父亲!父亲息怒。让下人们听到了不好看,咱们还是从长计——”
  “你知道这事儿?”谢父一指他。
  “呃……”本想当个和事佬的谢华万没想到会引火烧身,支吾了下,硬着头皮道,“三弟没和我说过,但我——我隐约猜出来了。”
  “你!”谢父怒极,反倒气笑了出来,“好好,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就把我蒙在鼓里?!伤风败俗,恬不知耻!你——你——”
  他越说越气,脸憋得涨紫,猛地一把推开谢华大步上前,“咣”一脚踹在谢琻胸口。谢琻往后踉跄了下,又再次垂下头跪好。
  “谢琻!谢让之!你——你好能耐啊!”谢父手指捣着他,看那样子恨不得把他脑袋戳出一个洞来,“我往日以为你骄纵一些,任性妄为,也就罢了。但——沈梒?!你哪儿来的胆子,啊?!早知道你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寒门学子,我当时就该直接把你在夜壶里溺死!”
  “爹!”谢琻忍不住叫了声,“良青他也是愿意的!我们俩……是两心相许。”
  “两心——相许?”谢父怪声重复了一遍。
  他似听到了什么甚为难以理解的事,竟然失笑了出来:“你莫非是魔怔了不成?沈良青他堂堂状元,无论是相貌还是文采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当时皇上还想将公主许配给他……他是哪根筋搭错了跟你两心相许?你们两个大男人,又哪儿来的两心相许?!”
  谢琻脸上平淡的表情起伏了下,似是觉得谢父这番话也有些好笑。可那笑意却又很快淡了下去,却见他的眉峰微微一颤,唇角也抿了起来,竟露出了些许与谢父一般无二的茫然。
  “儿子……也不知道。”他低声道,“如您所说,我生性顽劣、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来,无论是与他在一起时还是分开之后,我常常扪心自问究竟为何能得他钟意,都找不到个答案……但正因如此,此生此世,我都不能再辜负他的一片情深。”
  谢父大震。他似此时才看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拙劣的玩笑,也不是谢琻用来搪塞婚事的借口。
  这是真的。
  自己的儿子……竟真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他一片茫然,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椅子里。谢华适时,忙给他手边又奉上了一杯热茶。
  “你们……”谢父脑子里简直是一团浆糊,万般思绪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混乱道,“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还是朝中重臣!若是胡乱——不对乱搞也是不对——但你们这么郑重其事,旁人怎么容得下你们?这娶妻生子乃是人伦,你们罔顾人伦,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还有沈梒他都回乡了,你还在这等着,一往情深得演给谁看?”
  他简直是愁得五内焦灼。一会儿想自己怎么会生出个喜欢男人的逆子,一会儿想这事儿若是让外面人知道了该怎么办,一会儿又琢磨这两人现在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也没什么以后了啊,自己儿子若是死犟着难道一辈子打光棍不成?
  谢华拼命给谢父顺着气儿,给谢琻递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解释。
  “父亲不必担心世人看法。”谢琻垂眸道,“朝中大臣有多少知道的不确定,但圣上和太子,却是早已只晓的。”
  “皇、皇上?太子?”谢父大惊,“他们知道?他们没斥责你们——大逆不道,亵渎朝纲?!”
  “我二人虽有私情,但却皆是一般为国为民。皇上和太子都将我们的忠心看在眼里,皆知我们不是因私情而不顾大事的人,故而也都有心成全。”
  谢琻顿了顿,忽然俯身下去,重重地给谢父磕了个头,沉声道,“儿子不才,愿将此身此心许国,上护国泰民安,下守谢氏门风。毕生再无其他所求,唯有这一个愿望……恳请父亲成全我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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