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这刘容真是傻。”羲和说完还撇了撇嘴,评价道:“他这般做,不是给自己徒增竞争对手吗?”
望舒却没像他那样想,眉头紧锁,“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羲和不以为然,“你想多了吧,总不能是他故意……”
季星眠道:“他就是故意的。”
二人吃惊地看向他,羲和挠了挠头,不解道:“那他图什么呀?”
季星眠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后问望舒,“你回来这一路可有被什么人注意到?”
望舒想了想,摇头道:“应当没有。”
“那便好。”季星眠道:“明日你换身装束,与我们分开出发,不要让他人认出来。”
这是要分开行动的意思了,望舒点头应是。
“公子。”羲和忍不住问,“那姓刘的?”
“暂且不必管他。”季星眠摇了摇头,“且看他明天会不会再来找我们吧。”
交代完这些,夜也已经深了。季星眠以二人养精蓄锐为由婉拒了他们在外间守夜的请求,将二人一并打发到了隔壁房间。
二人走后,季星眠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左手,解开了上面包扎好的系口。绷带下,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然结痂愈合了大半,若是羲和二人瞧见这一幕,定然吃惊不已。
哪有人伤口会愈合得这样快?
季星眠低头注视着那伤口,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握拳收紧手指,刚刚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撕裂,尖锐的痛感从掌心沿着经络火一般烧开,他却像是觉不出痛一般,一直到那伤口被揉搓成刚划破的样子,他才重新松开手。
昏暗的房间里静谧非常,只有季星眠自己比先前略急促了些的呼吸,他平复片刻,低头,慢慢将散开的绷带重新缠好。
他并非感觉不到痛,只是现在他需要这痛来确认,他并不是在做梦。
*
卯时,大堂里便坐满了大半,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相谈甚欢,屁股下却都像是扎了钉子,目光时不时晃过楼梯的拐角,像是在等什么人。
众人从卯时坐到巳时,眼看着就要往午时去了,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呸道:“什么世家公子,爷看就是个草包,你们爱等自己等吧,老子不伺候了。”
说罢,这人便提着刀大刀阔斧地走了,大堂里剩下的人犹豫半晌,也跟着走了不少。不过一会儿,原本坐满的大堂便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坐着的人。
靠近墙边的座位,有人低声问旁边的人,“刘师兄,不然我们也走吧?”
这人正是昨日跟季星眠起过冲突的刘容,他闻言摇了摇头,“不急,我们再等等。”
问话的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又坐了足足一刻钟,眼看着刘容也要沉不住气了,二楼才终于有了动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季星眠在羲和的陪同下从屋里出来。
他今日换了天青色锦袍,披着同色的大氅,长发收拢进玉冠,愈发衬得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只是怀里抱着的手炉削减了几□□上与生俱来的清冷,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凡俗间的红尘烟火。
众人不自觉看呆片刻,直到人走到门口,才恍然回神。刘容低咳一声,带着几位回过神来的师弟们迎上去,微笑道:“季公子也是要去地宫?”
季星眠没有说话,反倒是羲和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们公子去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交代了?”
“这不是赶巧了。”刘容有些尴尬,“我小师弟也刚吃完饭,季公子要去地宫的话,咱们也顺路,正好可以一起去。”
周围一些没赶上套近乎的,也忙声附和,这个吃坏了肚子没赶上,那个睡过了头刚醒,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羲和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目光看向身边的季星眠。季星眠倒没什么所谓,只留了句随便,便收回目光走出门去。
众人连忙抬脚,乌泱泱跟在他身后。
于是这数年见不到人的边陲小镇便出现了一项奇景,一个宛若谪仙的青衫公子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一位佩剑的少年随侍,再往后,便是一排又一排拿刀弄枪的修者。
最前面的公子和少年如闲庭散步,后面那些人却活像是吃坏了肚子,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绿。
无他,只怪季星眠走得实在是太慢了。偏偏他仪态上佳,又时不时低咳一声,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众人便是想催上一句,也被堵得哑口无言了。
而且……还是他们自己要跟着人家的。
等到他们走出城门,已经是午时。
季星眠像是这才注意到时间,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不早了。”
众人:“……”你也知道啊。
也许是众人脸上的怨念实在太过明显,季星眠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稍纵即逝。
很难形容那一笑究竟是什么样的,如冰雪初融,又像夏日里清凉的风。只一瞬,便足够让人回味终生。
众人回过神来时,恰好听到季星眠吩咐旁边的羲和,“我们快一点吧。”
羲和高兴应是,“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众人精神一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御剑而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在天际,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
众人:“!!!”你玩我们呐!
*
地宫外,羲和御剑落地,捧腹大笑道:“公子,太好笑了,你看没看到那个刘什么的脸,五颜六色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羲和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寒风一吹又干在脸上。季星眠等了他好一会儿,两人才又重新出发。
他们并没有直接落在地宫附近,而是稍远了一些,等到二人到达地宫外时,先前在城门口被他们扔下的众人也已经到了地宫,瞧见他们出现,目光大都隐含不忿。
季星眠任由他们打量,神色如常地带着羲和走上前去。
地宫外的围着的人并不少,有些是早上就来了的,更有些是昨晚干脆没回去,见他过来,半是警惕半是犹疑地打量着他。
有人上前两步将他拦住,客气中带着强硬,“这位公子……”
他刚开了个口,前方便传来巨石腾挪的“轰隆”声,并着人兴奋的大喊,“打开了。”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荡起的灰尘散开后,巨石之下漏出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洞口黑黝黝的,一眼望不见底,融化的雪水不断外渗,伴着呜呜的寒风,乍一看过去,像极了饿坏了的野兽大张的嘴。
第3章
短暂的雀跃过后,众人很快回过味来,看向周围人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地宫开了,却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口。问题很明显,由谁进?谁先进?谁也不想把唾手可得的机缘拱手让于他人。刚才还并肩破阵的队友,看向彼此的目光转瞬间便成了敌视。
而其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季星眠身上,他身份不明,又没有参与先前的破阵,众人同仇敌忾,想孤立他也算正常。
局势陡然微妙,先前拦在季星眠面前的年轻人态度不复友好,“这位公子,还请不要再往前了。”
“大师兄跟他那么客气做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又一年轻人出声,满脸鄙夷,“这人卡这么准的时间过来,一看就是来捡漏的。”
他们似乎是同一门派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其他弟子,出声附和着,顺势将季星眠二人围成一个半圆,“二师兄说的对,大师兄,别对他那么客气。”
“休得无礼。”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后传来,人群动作一顿,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位鹤发老道,“公子出身高贵,岂会看上这点东西。尔等对其妄加揣测,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这老道表面上在训斥弟子,话里却在暗讽季星眠饥不择食。羲和当即便想嘲讽回去,却被季星眠按住了。
他目光很轻地在众人身上略了一遍,又在洞口处停留片刻,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带羲和退到了一边。
他这个所谓的“强敌”一退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继而看向彼此的眼神更加深沉。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总算决出了进洞的顺序。
先前拦住季星眠的那老道似乎颇有威望,带着弟子走在最前,而后是几个修为够高的散修,再然后才是那些小鱼小虾。
刘容等人的门派似乎跟那老道的门派有些交情,排的位置也比较靠前,他本来还想来请季星眠一起走,被羲和毫不客气地怼退了。
等到地宫外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季星眠这才带着羲和进去。
地道初入时很窄,地面还渗着水,很是泥泞。走过一小段路,便逐渐开阔起来,沙地变成了玉砖,石壁上也多了壁画,只是大抵是因为时日久了,壁画上的图案都变得模糊不清,众人也只是感叹片刻,并不停留。
走过漫长的隧道,便到了一处宽阔的石殿,殿内伫立着几尊石像,石像的面容和壁画一样模糊,只依稀能辨认出最中间的应当是名女子。她应当是笑着的,微微低着头,俯瞰着殿内的人群。
人群显然对石像的兴趣不大,他们在一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正聚在一起低头研究。
“这似乎是古文啊,现在已经没人用了的。”鹤发老道站在最前,接连指出几个字,“这几个字连起来,似乎是冢的意思,如此说来,这里应当是个什么人的陵墓。”
众人一听,当即兴奋起来,一边恭维老道,一边不忘提问,“真的是陵墓?可有道号?是哪个门派的?”
老道颇有些飘飘然,捋着胡须正准备继续,忽然听见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他顺着声音望过去,见是季星眠身边跟着的那名少年随侍,当即便有些不悦,“这位小友无故发笑,可是有什么高见?”
“笑你多此一举。”羲和毫不客气道:“光看这地方的摆设,只要不瞎就都知道是陵墓了,还用你说?”
老道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捋着胡须将下不下,冷笑道:“季公子见多识广,想必是有什么高见了?”
季星眠原本正在研究石像,闻言朝他们轻瞥了一眼,恰好对上刘容尴尬的笑容,心下了然,这老道和刘容关系不错,想来也是从对方那里得到的他的信息。
“高见谈不上。”季星眠抱着手炉往那石墙走了几步,目光很快在上面扫了个来回,“这的确是古文不错。”
老道面色略有缓和,正要再开口,便听季星眠又道:“但这古文不是北望的,而是出自西越那边。”
众人色变,有几个人登时坐不住了,下意识反驳,“什么,西越国,这位公子,你别不是看错了吧。这里可是北望最北的边境,西越国离这边十万八千里,他们的陵墓怎么会出现在这边?”
“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你们可以自行决断。”季星眠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回去石像那边。
人群肉眼可见地产生了一阵骚乱,经过十数年的变化,北望对西越国的印象便成了盛产魔修,而大众定义下的魔修都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传承固然可贵,但也要有命拿才是。
季星眠这一句话使得不少人都萌生了退意,但也有人认为他是在故意危言耸听,想借机给自己减少竞争对手。
人群很快分成了几波,有人选择原路返回,有人决定继续向里,还有人准备多观望一会儿,看情况再做决定。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大殿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他们二人。选择出去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继续向里,刘容进去之前还想来拉他们一起,没到近前就被羲和瞪走了。
望舒换了身装扮,也混在人群中一起进去了。
羲和目送着人群消失在走廊,神情不掩担忧,“公子,让他们这么进去,不会出事吗?”
季星眠道:“有望舒跟着他们,不会有事。”
“额……那……”羲和面色纠结,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季星眠从石像上移回目光看他,“你是担心那些人,还是担心望舒?”
“当然是那些人啊。”羲和嘴硬。“望舒一个人看他们那么多,万一哪个没看住,坏了公子的任务怎么办?”
季星眠道:“坏了也没事。”
羲和满脸不解,季星眠却没再解释,继续对石像的研究。他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的。
季星眠之所以只盯着石像,是因为他在石像上察觉到了先前在刘容身上感应到的魔息。而在他的上一世,这地宫也曾被震出来过,只是要比现在的时间晚上几个月。
前世这地宫一开始并没有被什么大势力注意到,吸引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直到一次意外折了个大门派的弟子进去,这才被人所周知。
前世的季星眠是奉命来解决这件事的,他到达这里时,这地宫已经被毁坏的差不多,石像文字什么的自然无缘得见。那魔物也因为吞吃了太多杂物而变得神志不清,让他费了好一番功夫。
最后还掉进一处密道,意外捡到了一颗蛋,从地宫出去后,他把那蛋交给国师不久,他就多了一个师弟……
季星眠的目光在石像后上下扫视,印象中,他似乎就是在这处大殿和那魔物缠斗时,对方无意间撞到了什么机关,才让他掉进密道里的。
他目光在一处停住,出声跟旁边的羲和道:“剑借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