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短打的杨皂言,捂嘴偷乐,恨不得就地打滚。银光绸缎漫山飞雪纹的小师弟,躲在杨皂言身后,笑得差点把含在嘴里的菊花茶憋不住,喷洒当场。众师叔新收的师侄儿们闹着围坐一团,叽叽喳喳。
“你就会推辞,怕这怕那的。在空地上,向下垂直刺土。哎呀,你就算威力再大,也不会影响主殿建筑安危的。如何?如何?小师妹和大家可都看着呢。”二师兄踱步就晃过大师兄,拉过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中一个灰底白衣的小不点,拼命跟小师弟眨眼,要他配合自己。
小师弟看到二师兄那抽风到抽搐的眼睛,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又不能喷到二师兄脸上,生生把茶水吞咽下肚,呛得直咳嗽。
二师兄以为小师弟不搭话,是因为没看懂自己那都快眨成川剧变脸的眼色,干脆直接发问:“大师兄运尽全力的剑气,到底能多大神威,难道你们不好奇吗?是不是啊,小师弟?”边说边暗中发力,把搭在小师弟双肩的手,轻轻拧了一拧,见小师弟瞬间变了脸色,便低声凑到他耳边,语含威胁地要他帮腔。
此时瞬间黑色旋风刮过,杨皂言忽的站起来,一把拉回被二师兄捉去帮忙的小师弟:“别跟他瞎闹,大师兄的剑不用比,也知道比二师兄的强大多了。真刺两个大洞,也必定是云泥之别。他非要眼见为实,让他自己刺去。只怕到时让他知道什么叫班门弄斧,得羞愧地钻地洞里,不敢出来叫我们瞅见。”
最后两人在后院空地,一人一剑,直接捅出了两个相邻的深洞。
二师兄的洞深度其实算惊人了,但是和大师兄的洞比,真不深。倒是二师兄的洞宽度甚宽,洞口下十丈之内的洞内坑道,直径足有三尺,十丈之下的宽度不到一尺,一剑刺地的深度,最多也就十五丈。
杨皂言想到这里,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薄哥的剑气充沛,但为人粗犷,越是想要表现,越是控不住力道,真该庆幸他当时没轰出个天坑,把整个后院都直接平地降三尺。
大师兄的剑洞直径三寸,但深不见底。杨皂言和小师弟好奇,气灌剑身汇聚起耀眼的光芒,向洞内照去,目测至少三十丈,兴许有五十丈,捅穿了整座山脉也未可知。
那两个洞,最后终于在杨皂言和小师弟都学会一柱擎天后,陆续被打通成一个大深洞了,那时杨皂言想着作为一个秘密隧道,偷溜出山方便,就让小师弟在洞口种了些枝叶宽大的草,遮掩一番。
小师弟还打趣说:“以后二师兄再比试下山速度,就从这剑洞跳下去,肯定第一。”
……
杨皂言忽的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不知道小师弟此时在哪里,唉。”
劈掌削平的巨木像是巨人的梅花桩,倒下的树干没有小的,最大的目测有五人合抱。满地都是四散的,裂成无数块的东西,有数不胜数的碎石,也有零零碎碎的枝叶。
打斗的残迹随处都是,倒没见到那么大量的血迹了。
只看到少量零星血渍,这点血量,最多皮肉之伤。绝不是崖上那种,像是某人被断肢当场,四处喷溅的景象。
大致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和尸体。杨皂言片刻不停,立刻走到崖边,慢慢倾身。轻轻探头向下望去,只见崖下光秃秃的,只露出一览无余的石壁,石壁再往下十丈之外,石缝间隙偶有翠色,而距离崖边少说二十来丈则草木日渐浓密,隐隐在其中的深处的地方,确实是蹭着一条碎布,只要迎风的时候,就能明显的飘动,清晰的显现出来。
杨皂言趁着风起,凝视了片刻那个像是小师弟外袍的破布,被扯碎的边缘沾着血,参差不齐的形状。
杨皂言辗转两三个起落,攀着一处崖上茁壮生出的树枝借力,腾空越过时随手摘下布条,又落到低处的另一枝杈上,立稳脚跟后仔细看了看。
从局部结构看,布上有前襟的部分,能看出这是男子内衬的形制,一侧有蔓延而成的大片血,也有喷溅状的血渍。
没染血的部分是白底银纹江牙海水滚边的绸缎,果然和小师弟的那件外袍是一样的,相同的颜色,眼熟的纹饰,是小师弟的衣服!
杨皂言心里一凉,定住神深吸一口气。连续纵跃,飞速而下,几下就快到了崖底。正准备探查一番,誓要找到小师弟的遗骸,却一头撞见崖底蓦然就是一具尸体!
杨皂言刚走近那尸体,就突然傻眼了!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那是……那个人是……
待到她发着抖,用手轻柔地拂开死者的长发,让脸朝下的尸首彻底露出面容时,杨皂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惊愕、恐惧、错乱、不敢相信,一时间统统涌上心来,杨皂言几次张大了嘴,又两眼发愣地静静合上。终于,呜咽一声“天啊!”,然后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耽美的视角一定是男的吗,为什么不能是某个不明真相的线索人物,探索过整个始末,却始终不明真相,只有广大腐女们,腐眼看人基,看着那一对男男,沉默在无言的路人甲故事里,深情走过一生……
☆、连失两人
第2章连失两人
死者正是她所看到的那样,是大师兄-杨青漓!
不是小师弟,不是小石头!是大师兄!是才智出众,武艺卓群,温柔优秀无人能敌的大师兄!
杨皂言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摇晃着那具早已经死得透透的身体,伤心欲绝地唤着他:“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 她心爱的大师兄,却没有了任何回应。
她瞪着杨青漓后心的洞开的血窟窿,全身严重擦伤的破碎衣衫,又不甘心地急忙擦了两把眼泪,翻过杨青漓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上半身。
只见杨青漓胸前也是一大滩血迹,伤口是从后背一直贯通到胸口的,整个心脏都被刺透了。
虽然衣服上都是大面积的干了的血,但还是能从外袍和内衬前襟的缺损看出,正是能和之前崖上碎布的边缘吻合一致。
恐怕大师兄,从崖上被打落,下坠时也不知被多少树枝刮过,衣服被撕碎的缺口甚多。
“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能死啊!”抱了很久,只觉得天旋地转,杨皂言听着整个山谷的回声,思绪飘荡……
大师兄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微笑着对自己点头赞许的模样;大师兄耐心地给我讲解心法的模样;大师兄握住我的手,领着我挥剑时的掌心的温度和有力的触感;大师兄在后山的山涧边,临水赏花,春风拂过他飞扬的长发,他动人一笑,款款吹箫的模样……
十六岁那年,我们仨偷偷追着大师兄出山云游,半路强出头,惹上棘手的四大恶鬼,被多个帮派缠着打,不得不狼狈逃跑。还好大师兄看到信号弹及时赶来,出手就了结了四个大魔头的性命,还顺手教训几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一路打服遣散了几帮乌合之众。那天降武神般的英豪气概,那浩然正气的圣人仪态,那样的风姿,怎么能不迷倒众生。
杨皂言仿佛还能随时回到那时的自己,怦然心动的感觉。清风过山林,雪域降梵音。一抹青衫飘过,眼前只一人,能敌百万兵!被守护着,明明没有搏命厮杀,心跳却咣咣乱撞,激动到不能自拔。明明只是隔空破敌的洞箫声,尚且夹杂在刀剑哐哐的金石相击之声间,却仿佛洗涤灵魂的仙乐,让人沉醉。
那舞剑时潇洒的身手,吹箫时闲逸的风流,那叮咛时温柔的话语,体贴时细心的照顾,都不真切了。
大师兄死了。
太阳不知不觉西斜,虽不再当空凌人,却也进入了一天中最热气蒸腾的午后。但杨皂言冷冷地发觉,自己也变得和这尸首一样,血都凉了。整个人如坠冰窟,冻得全身麻木。
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她的嘶吼:“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她想不明白,她觉得天塌了,这怎么可能会发生?那可是大师兄啊,那么强大的剑气,那么高超的造诣,在自家地盘被诛杀了!
崖边我虽走过时没有特意留心,但是绝没有设过阵法的遗存,更没有大量其他门派的尸体。如果是大型剑阵的埋伏,以大师兄的实力,怎么可能连十几个陪葬的都没有?
大师兄早在七年前,及冠后初出师门时,就已经算是独步武林的新秀,放眼各大门派世家,少见有青年才俊能与之一战。这七年大师兄就算散漫了,也并没有断了习剑,世上能伤他的人都不多,能杀他的人,会能有谁呢?
而且,大师兄那么温文尔雅,那样一位德才兼备的谦谦君子,从来进退有度。这样一位对好人,平易近人;对坏人,也从不滥杀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仇人?
杀大师兄的人是谁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皂言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半肿着一侧脸蛋,费力振作精神。她先是仔细察看了杨青漓挂剑的腰带,枯荣剑不在身侧。
又探查杨青漓空空的左手,并没有什么伤。掰开大师兄右手,想看看手上握着的那坨东西,居然是一大块土,土中长着一株蔫萎的植物,好像是天遥草。
杨皂言印象里,中庭那花开的时候,也是大致颜色,但是没了生机后颜色暗沉,和平时差别很大。
如果不是杨皂言上午无聊时,刚刚埋了一株差不多的枯枝,恐怕是不能确定的。毕竟杨皂言不是钻研草药一脉的,比不得小师弟,即使叶子形状极像的两根草,也能分辨出各自种属,有何药性。关于天遥草,杨皂言所有能想到的,就只是这植物能过冬,开花不算多漂亮,但小师弟很宝贝这草。
杨皂言咬着牙,再次翻看了大师兄的伤口。左肩上有剑伤,凶手出剑迅疾而暴戾,有二师兄炎钰剑造创时,特有的灼痕。
但伤口周围出血不严重,说明大师兄点穴处理过,肩伤可能会不便行动,但不会致命。
杨皂言咬破了嘴唇,想了又想,觉得二师兄能砍伤大师兄的肩膀,已经是大力出奇迹了。
毕竟,两人多年来,在所有的比试中,无一例外都是大师兄完胜。二师兄纵使用尽浑身解数,也伤不到大师兄一根头发丝。
更不用说和外敌的战斗中,大师兄展现的实力,超出凡俗不知几许。二师兄再苦练五年,怕也难以望其项背,始终都不具备重伤大师兄的能力。
杨皂言焦躁极了,不知道二狗子死到在哪里去了,又有点不敢想。
刨除大大小小遍布全身,无足轻重的擦伤挫伤,身上致命伤只有一处。死因毫不意外的是心脏被贯穿。一剑,从后刺入,当胸而过。伤口没有灼痕!不是二狗子。
凶手在拔出大师兄体内的剑时,从后背使力踹过大师兄一脚,在湖水色的外袍背后,留下了即使被血色晕染过,依然清晰的鞋印。
鞋子大小和二师兄相仿。凶手招数简洁,看不出师承门派,但惯用右手。
杨皂言慎之又慎地将那株枯草裹进手帕里,揣入怀中。忍住再次爆发的泪水,将杨青漓上半身扶起,把那俊美的头颅,第一次离得那么近的,贴着脸靠在自己肩上。再将他的双臂分别绕过脖子,搭过自己肩头,慢条斯理地解开大师兄双手的护带,将双臂系在一起,防止过会儿移动时身体滑落。
她以女子之身,奋力站起,托起了高自己近两个头的大师兄的全部重量,背起这个曾经让她以为天下无敌,可以护佑自己一生的人。
倘若身上只是一尊石像,杨皂言或许会径自运气攀回崖边。这点负重,对于杨皂言腾跃而上,并没有难到无法做到。但现在,她感觉那么沉重,深深地无力感,徘徊在心头,她抬头望着高耸的崖壁,呆愣了足足一刻钟。
泪痕都风干了,才发力腾空,越过低树,就单手一拽枝干,再次借力。寻着树干间空隙,继续纵跃,一路蹬踩树木,凭着崖壁怪石凸起处,挣脱跳跃近百次,终于爬回崖上。
杨皂言缓步走到山顶师父墓碑前,拜了三拜。
之后,玉女剑剑气陡升,按规制削出一口木棺,又一道连贯剑气倾泻而下,在师尊墓侧后方刨出新墓。
杨皂言无言地将这个苍白着脸色,怎么也无法合上眼睛的男子,轻轻地平放进棺材,最后在看一眼那熟悉的俊美容颜,盖棺,安稳地埋葬了她的大师兄……
离开墓园,下山的路,杨皂言走得失魂落魄,一炷香时间过后,往常都能走到舜怆崖了,但今天都没走出山顶多远。
杨皂言举目四望,山间草木郁郁葱葱,如那山风吹过,静自安好。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日落了,她却心头茫然,忽的不知家在哪里。感觉风中似有山神在召唤之声;眼前的树丛,像有一只无形的山灵精怪,在不停地来回扒拉,捉弄人似的抖动不止,引得枝叶簌簌作响;斑驳的光影间,时光慢了下来,想驻足停留,却片刻也停不下来,生命里的勃勃生机,潺潺流水般地远离了自己……
“刺啦!”……
“扑通!”
扑通?杨皂言瞬间醒了两分,有人!就在附近!在眼前的林子里。
刚刚神游天外,五感都钝了,蒙着没感觉到不对,明明有动静,持续而明显颤抖的树丛里,有野兽?回想声源方向,分明是有人,分枝踏叶地缓慢从密林深处,向自己这边靠近。
还恍惚着想起山神、精怪的传说,根本是有人躲在那里!
“是谁?出来!”杨皂言拔出剑,大喝一声。看林子里安静了,杨皂言握着剑谨慎地探身走进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