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暮站起来,将身上的黑衣换下。后来听到窗外有一队官兵走过,他心头一惊,倚在窗口向外窥探,外面还处于全城戒严的状态,他似乎担心易朝会不会半夜把他出卖给外面那群人。
考虑到这儿,他溜出西厢房,摸了主人的卧室。
这里的布置同样也很简单,易朝写字的黑色案桌,后面是书架。另一边隔着一面素色的山水屏风,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床上睡着,隔着纱帐模模糊糊,他并没有看得清楚。
他走过去撩开纱帐,竟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的心脏下意识地漏跳了一拍:他去哪了?不会是去引官兵来抓他了吧。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躲到门后,待那人走进来,他从身后勒住那个人的脖子,手里亮出了匕首。
来人立即亮出身份:“是我!易朝。”
“你去干什么了?”
“去吩咐小七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你们要去哪儿?”
“可能要被贬出京城,到岭南。”
岑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从旁边扯下一段白纱,捆住易朝的手。
易朝疑惑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告发你的。”
“我不放心你,这几天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可以,但是你先把刀放下,容易伤到人。”易朝用极温柔的语气抚慰到。他的声音确实容易使人放松警惕,岑暮渐渐放下刀,拽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把纱布的另一端绑在床腿上。
“其实你也用不着这样防着我,我要是想杀你,早把你卖给官兵了。”
“我不放心。”
“可我上了一天的朝,很累。”
“那你睡你的,我又不妨碍你。”
易朝有点郁闷,终于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那你帮我把头发放下来,外衣去掉。”
岑暮有点嫌弃,但还是走过来,照对方的说的话做,还顺便帮易朝把被子盖上。“现在可以了吧?”
“可以,我先休息了,您自便。”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易朝进入梦乡,屋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岑暮在床边看着他,隔着纱帐朦朦胧胧打量他。眼前的人笼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他捂着伤口,倚靠在床沿,竟不知不觉的也睡着了。
屋里的蜡烛还没有熄,几乎烧了整整一夜,临近天明时只剩下一堆残流的蜡油,凝结成块,满满的填在烛台里。
这一夜倒是平静安详,虽然时不时有官兵走过以及更夫唱筹打更的声音,但都没有把这两人吵醒。各自奔波一日的两人,都获得了一夜的安眠。
“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快走吧!”
“大人这么快就要赶我走吗?”
“并非是我要赶你走,而是我即将要出发去岭南,恐怕是无法再好好招待你了。”易朝接了圣旨之后,神色凄然。
岑暮双手抱拳说道:“大人保重,来日有缘再见。”
易朝苦笑了一下,“来日?恐怕难哪。”
岑暮伪装成一个逃难的人,避开一队队巡逻的官兵走到城门。他远远的躲在一个店铺转角,看见守城官兵比原来增加了三倍多,城门处还布置了三层关卡,进出城门的人都要搜身检查。关键是旁边的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易朝画像。
岑暮虽然不知道画像上画的是谁,但仍然有些担忧,心想:他们难道这么快就找人描出了我的画像了?
他不敢走的太近,怕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刚刚一回身,撞到了一个卖鸡蛋的老大爷。他正用手推车推着一筐鸡蛋,结果被岑暮这么一撞,鸡蛋全滚到了地上,一个个开出了黄白相间的蛋花。
老大爷揪着岑暮的衣服不让他走,喊道:“小子,你赔我鸡蛋!撞坏了我那么多鸡蛋,还想跑了?你赔我鸡蛋!”
“大爷,我没钱。一会儿再赔给你行吗?小声点。”
老大爷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熄火,反而还故意将声音提高了,生怕全城的人不知道他吃亏了似的。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一队官兵走过来,整齐的步伐透露着杀伐的果断与无情。
岑暮有点慌了,他推开老大爷拔腿就跑。
“快追,别让他跑了!”官兵们立即反应过来,追上去。
☆、出京
岑暮一边跑,一边推开路旁卖东西的人,打翻了菜摊,推倒了货架,各种混乱的场面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将大半个京城几十条街闹腾了一番,堪比哪吒闹海。然而后面的官兵就跟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暗叫道:糟糕!情况不妙。再不甩开他们,我就无路可逃了。
当即身形一闪,钻进一户小庭院里,跳墙,翻窗……将毕生所学的都派上了用场。
官兵们追到小巷子里发现人不见了。
“你,带人去那边。你,还有你,跟我来!其他的人去那边看看。”总指挥分好了工,他们各自分散追去。
岑暮从农家小院拐回了易府,正在庭院喝茶的易朝看见岑暮吃惊的问道:“你为何去而复返?”
岑暮单膝跪地喊道:“求大人救我!”
“发生了何事?”易朝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走去扶起跪着的岑暮,说道,“你先起来。”
“外边全城戒严,都在抓我。”
“你刺杀皇上本就铸成大错,我已救你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易大人,我不是刺杀皇上的,我真的只是去看心上人。”
“谁?”
“岑妃。”
“岑妃?有何可证?”易朝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
“这是岑妃娘娘送我的香囊。”岑暮从怀中摸出香囊,双手递给易朝。“昨夜我与岑妃相见,忽然听到有人喊抓刺客。易朝大人,刺杀皇上的其实另有其人。”
易朝将手中的锦囊反复查看,确实是宫里的东西,再加上锦囊上绣有“岑”字,应该是岑妃的东西。
“要如何帮你?”
“带我出京城。”
“这……这恐怕有点难。”易朝眉头皱了一下,转身背对岑暮,似乎在想解决之道。
“为什么?”岑暮问到。
搬东西的小七接话说道:“外边的人都说了出城不许用马车,怕藏人,而且城门上贴有你的画像,你怎么出城?别把我家大人拖下水了。”
“易大人,冤枉啊!刺杀皇上的人不是我,这锅我绝不会背的。”
“我说你要受苦找大理寺去,别再这跟我家大人哭天喊地的。”
“唉,大人,我要是去了大理寺,恐怕就很难走出来了。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来世再报。”说着,他又跪下来磕了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说不帮你。”易朝回过头来扶起他。
小七苦口婆心的劝道:“大人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被贬去岭南还嫌不够远吗?”
小七颇为抱怨。
“够了,小七,别再说话了,我自己做事有分寸。”
小七气不过,嘟嘟囔囔地走进屋里搬行李,“有分寸有分寸,你要是有分寸我还用跟着去南蛮之地嘛?”
“易大人真的要帮我?”
“是。不过你得去换个样子。”
“啊!”岑暮有点茫然。
“小七。”
小七应声而出问道:“大人您又有什么吩咐?”
“你去迷烟楼请一下雪樱姑娘过来。”
“啊?大人你莫不是糊涂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找雪樱姑娘。”
“叫你去你就去,别问太多。”
小七应了一声哦,麻利地跑出门去。
“等等。”
小七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叫雪樱姑娘多带几套女装。”
“我们进屋等吧。”易朝轻描淡写地对岑暮说道。
“迷烟楼?那不是青楼吗?哎,大人竟也有此嗜好!”岑暮口气中带有几分揶揄。
“不是。雪樱姑娘曾被富家公子刁难,我帮她处理了那件事,她将我视为恩人,仅此而已。”
哦~。岑暮明白似的点点头。
雪樱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在迷烟楼里被一众花群掩盖住了风光,现在她已成长为迷烟楼的花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迈着款款莲花步,她推开了易府的大门,轻盈地飘到恩公面前,一见面就忍不住想跪谢易朝。
“别!别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了,谪迁之人不敢当。”易朝扶起雪樱。
“恩公谪迁了?”雪樱抬起头,睁大眼睛,眼里水波粼粼,煞是惹人怜爱!
“是啊!”
“恩公被流放至何处?”雪樱拉住易朝的袖子,袖子上面的布料有些旧了,虽然洗的干净,却也不免有些许发旧。“朝堂之人真是太可恶了!”
“人心险恶啊!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并不是坏事。”易朝扶起雪樱后,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平放在身前道,一派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易恩公,此次派小七急忙寻我,所为何事?”
“衣服带来了吗?”
“带了。”
“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恩公大可放心!只有我一个人前来。”
“好!雪樱姑娘,麻烦你将他打扮一下,要认不出原貌最好。”
正在一旁看两人叙旧的岑暮听到易朝突然提起自己,心下大惊:“我……我……”
“我为什么我?可还想出城?”易朝在一旁道。
“想。但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这么做呢?”岑暮坐在椅子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你可愿意?”易朝一脸无奈的问。
“大人,我就开个玩笑,别当真!只要能出城,扮什么都行。”岑暮笑呵呵道。
雪樱在一旁掩面而笑:“恩公这是何人?竟如此有趣?”
“他?你问他吧。”
“我先替他打扮,恩公是要在这儿呆着吗?”雪樱从绣花绢丝包里拿出一套红裙。
易朝看看岑暮:“我还是先行回避吧。”
屋里,雪樱边给他换衣服边说道:“易大人是我见过最好心的人了。”
“可不是。他确实是个好官,但可惜就这么被贬出京城了。”岑暮像个木偶一样任雪樱摆弄。
“你是谁?从哪儿来?犯了什么事?我都不想知道。既然恩公想帮你,我就会无条件的支持他。不过,我想在这儿给你提个醒,别把恩公拖下泥潭里。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雪樱姑娘一边用青木梳子给岑暮梳头发,一边说道。动作很轻盈,却也很稳,每一梳子都从头顶梳到发尾。
“怎么会呢?我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大人这样帮我,以后我也会像雪樱姑娘这样,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岑暮僵硬地对着镜子的自己和身后的雪樱笑了一下。
“最好是这样。好了,美吗?”雪樱伏在女装的岑暮耳边说道。
岑暮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岭南来的……”
他听后心弦紧绷着,右手握紧了拳头。
“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路上拜托你多照看一下易朝,他在朝中得罪的人很多。”雪樱拍拍岑暮的肩膀道。
“雪樱姑娘为什么会有把握认为我一定会保护他呢?或是有能力保护他呢?万一我自己出了门就被杀了呢?”岑暮放松拳头,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问道。
“呵呵呵,我的希望而已。”雪樱轻轻一笑,眼角中流出的气韵令人神魂颠倒,不愧为迷烟楼第一朵花,美人如花,一笑倾城再倾心,至今遗恨迷烟树。
易朝出了庭院。
小七上前问道:“大人您可真有想法,可您这也太冒险了吧。带上这样一个全城通缉的人,要是他在路上露出了什么马脚,到时候咱们可也得受他牵连。”
“无妨!我相信刺客另有其人。”
“您是不想让他当替死鬼吧。”
“小七,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去岭南就留在京城吧。这个宅子交给你打理。”
“别呀,大人。我从小就跟着您,自打父母死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多谢了。”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谢字吗?说实话能跟在大人您身边那是三生有幸。”
这时,雪樱笑盈盈地走出来。
“换好了?”易朝疑惑的问道。
雪樱点点头,拍了一下手掌,一个纤瘦的女子昂首挺胸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虎虎生威,粗略看去,眉清目秀,还算是有林下之风,可以走动完全是个汉子作风。
“您看可还行?”
“看着还行,不过这走路姿势太损形象了。”小七抢先一步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看着易朝,易朝淡淡的说了四个字:“有失优雅。”
“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是走路出城吗?”岑暮问道。
“骑马。”易朝回答道。
“那不就结了,我现在走路雅不雅跟出城没多大关系。”岑暮大大咧咧地走到石桌坐下,还不忘翘个二郎腿。
“雪樱姑娘,你可有空?”
“恩公,恐怕不行,我出来太久,老鸨会起疑的。”
“那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小七送一下雪樱姑娘。”
“恩公保重,一路小心。”
“嗯,你在京城也要处处小心。”易朝与雪樱互相叮嘱。
在一旁看着的岑暮觉得两人婆婆妈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哪有那么多后事要吩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