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许多,不再天真愚善。世事难言好坏对错,那些丧命于洛星河手中的登徒子看似罪不至死,但若不严加惩治,就要让那些受骚扰的女医们平白受辱吗?
“上次还有个暗算师傅的。”八楞回忆了一下时间说,“当时就是赵哥救了师傅吧?忍冬师兄说他的骨头都已经化成水了,就是躲躲藏藏的,耽误师傅和师兄找了好久。”
赵易安还没作反应,洛星河却低声道:“就是我回来晚了的那次……”
第52章 沉疴
赵易安略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当时他突逢这样从未想过的变故,处境恶劣,心绪也低落烦闷,更不认为会与洛星河再见。
而洛星河迟迟归来后,也并没有给他带来片刻的轻松和安宁,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太好的回忆,赵易安光是回想起来,情绪便有些淡了下来。
他不是个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的人,既然现在他们已经重修旧好,那些事便已经翻篇了,他不会总想着不愉快的事,更不会刻意提起。
可他们虽然谁都没有再提过那事,也不代表着曾经的这个坎就完全被填平了,彼此对这个话题的刻意避讳,其实本就代表了未被梳通的心结。
洛星河本是个不屑于为自己辩解的人,他羞于说那些直白的话,表达自己心意的言行也总是拐弯抹角的。
他们这阵子蜜里调油,他便不再能忍受丝毫隔阂,此时难得提到这个话题,他不打算让这事再捂回去,就差八楞去边上的林子里捕猎,将他支开。
好在这些日子下来,八楞眼力见见长,见他们有话要说,放自己去玩,立刻一溜烟儿的就跑得没影了。
洛星河从背后抱住赵易安,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分外不自在的低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晚回来的。”
赵易安想扭头看他,却被他微凉的手掌遮住了眼睛,埋怨道:“不许看,我说话,你听着不就行了?”
赵易安哭笑不得,只听他解释道:“那狗胆包天的东西仗着自己的门派和家室,色欲熏心的暗算我,我受了伤破出重围,然后才遇到了你。”
“我当时受伤未愈,怕他们找我,你会通风报信,才会疑心你,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中了淫毒的事也不假……”
他在心里补充:虽然那毒他自己很快就能解了……
赵易安也在他手上写道:你能自己疗伤,何不能解毒?
洛星河抱紧了他,大言不惭道:“但我就是想让你帮我解!”
赵易安想到他最初为了将自己哄骗上床,将那淫毒说得如何如何严重,又是怎样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他这无赖的模样真是分毫未变。也怪自己心软又好骗,又抵不住色相和肉欲的诱惑,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竟真这么半推半就的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你不也很舒服吗?”洛星河道,“后来还总是主动缠着我要。”
赵易安无法反驳,脸上微微发烫,洛星河接着道:“后来那狗胆包天的东西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东躲西藏的,许久未出门。我伤好后,派人盯了一阵子才探得他的行踪,本以为快去快回半个月就能收拾干净,但他死到临头,想方设法躲着我,害我又平白浪费了十多日,才会这么晚回来。”
他说得仿佛那人合该待在原地,乖乖等他索命似的。
“哪想到刚回来就得知你竟有了身孕,又看到你胸口的牙印,以为你移情别恋,所以才会……”他越说声音越低,就像是羞于认错的稚子。
赵易安听得有点疑惑,茫然的问道:我们当时是恋?
洛星河怎么也没想到问题竟出在这上头,顿时气结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对谁都那样吗?!”
赵易安越发懵了:可你总说我是,你的狗。
“床上的话你竟还……”洛星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怒道,“赵易安!我看你不仅是个木匠,还是个榆木脑袋!”
他们村里的夫妻可都不会像他们当时一样天天黏在一处,还总是如胶似漆的缠在一起做那事,更有不少悍妇和懒汉们为了一点琐事,便吵骂得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动静!
他在家里对这人有求必应,又将他照顾得妥帖,哪里让他心烦过任何琐事?他竟浑然不觉,完全没往这上头想过吗?!
赵易安反驳: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那你当时以为我是什么?!”
赵易安心道:还能是什么?一头好色的白眼狼呗!
洛星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答案:“不管是什么,反正你现在总明白了吧?!”
赵易安其实也答不上来,他们两个男人,好像也做不成夫妻吧?
洛星河见他迟疑,恼道:“你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
赵易安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再次深觉洛星河真是不好伺候。
但要论整件事,他也有错处,他当时若是脾气不这么倔,直接回答洛星河气急败坏的质疑,早些解释清楚状况,或许也不会有后面的这么多事。
为免他再上纲上线,赵易安连忙哄道:我没有别人,一直只有你。
虽然答非所问,但洛星河勉强满意的哼声道:“你敢?”
赵易安挣脱他的手,转身将他拉入怀中,他知道洛星河此时必然别扭的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神色,也不故意逗他。
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洛星河应该确实比自己年纪小些,他摸了摸洛星河的脑袋,在他后背上写道:别乱吃醋。
“我才没有!”洛星河闷声反驳,他靠在赵易安柔软的胸口,耳根都微微发红,“谁知道你竟会自己在身上咬出那样的牙印!”
提到这个,赵易安也感到有些丢人:当时很疼。
“那……”洛星河搂住他的腰,“现在还会疼吗?”
赵易安摇了摇头,又听他声音含糊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他心绪微动,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洛星河总是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但他的心其实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硬无情。
他嫉妒心强、占有欲浓烈,还时常会为一些小事自顾自的生闷气。他也会愧疚、会伤心,又爱吃莫名其妙的飞醋,嘴硬得什么都不肯说,却能被自己气得掉眼泪。
这个人,真是……
赵易安的心里又酸又软,手指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这样充满了珍视意味的亲吻,令洛星河惊讶的抬起了头,他眸中的不安尽数褪去,被欣喜和惊愕所替代,直愣愣的看着赵易安,白皙的脸颊因为后知后觉的羞赧逐渐染上桃色,却连遮掩都再顾不得。
往事沉疴,于这一吻之间,烟消云散。
赵易安任由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第53章 神医谷
他们一路游山玩水,近一个月,才终于抵达了神医谷下的洛水城。
即使早已通过洛星雨知道神医谷的女医也同样不少,女子也可入私塾读书,但亲眼所见之时,赵易安还是难免惊异于洛水城的民风。
他路过了这么多的城镇,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女子如这洛水城里的一般抛头露面,习以为常的外出读书、工作,不由多看了几眼。
洛星河立刻心生不满的拽了拽他的衣领,警告道:“没见过女人?有这么好看吗?!”
赵易安只好无奈的将视线落回他身上,不过说实话,那些女子再娇俏可人,若对上洛星河,总还是少了几分颜色,也难怪他先前大言不惭的以容貌来挤兑洛星雨。
城里人的目光同样也聚焦在洛星河身上,女医们纷纷毫不避讳的与他打招呼,还会拿一旁的八楞打趣。
洛星河都习以为常的应了,倒是赵易安从未见过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子,被她们看得颇为不自在。
八楞终于回到快乐老家,没等洛星河嘱咐,就耗子似的直接窜回了医馆。
他刚进医馆不久,里面便走出来了个背着药箱的少年,他瞧着比八楞岁数大些,见了洛星河连忙道:“谷主。”
他虽叫的是洛星河,眼睛却是乌溜溜的盯着他边上的赵易安看,他生得眉清目秀,神态颇为憨厚,不似八楞那般活泼,像是有点愣神。
洛星河介绍道:“这就是八楞总提的师兄——忍冬。”
赵易安闻言有些惊讶,这一路上,八楞可没少提这个名字,在八楞口中,这名唤“忍冬”的师兄心狠手辣不亚于洛星河,喜好乖僻可怖。赵易安虽不知道他是何般相貌,但怎么也与眼前这个看似憨头憨脑的少年不符。
忍冬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谷主,是他吗?”
洛星河点了点头,忍冬也没说什么,主动跟在洛星河身后一同回去。
路上,洛星河简单说明了赵易安暂时口不能言的事,让忍冬为他解释了一下神医谷的状况。
忍冬虽看着面嫩,但言语间颇为沉稳,与八楞截然不同。
神医谷不仅仅是“谷”,其门派虽立于洛山山腰,背靠平坦宽阔的山谷,医馆却是设在山下的洛水城,附近的几个城镇也皆有设立分馆。
这世道,读书识字的女子终归是少数,行医的便更少了,然男女有别,许多女子身患隐疾,却碍于世俗礼数,不便问诊,不少便如此延误了病情,香消玉殒。
神医谷的开山祖师洛仙姑身为女子,自是明白其中苦楚,她本不姓“洛”,因前朝战乱流落于洛山,便抛弃了过往,以山做姓,扎根于此。
她医术高超,武艺不凡,扶贫济困,救死扶伤。德行闻名遐迩,被百姓尊称为“洛仙姑”,声望极高,便建门立派,创了这神医谷,又下设医馆,分以男女,女医馆专为女子问诊。
她一生无心婚嫁,谷中弟子多是乱世中收留的孤儿,不论男女,皆可识文断字、拜师学艺。驾鹤西去后,这些异于世俗的规矩亦留存下来,延续至今。
另外,神医谷不议朝政,不涉兵革,不入江湖。那代代相传的玉牌虽确是御用,却也是与洛仙姑身世相关的前朝信物了。
每年拜访神医谷求医的人不知凡几,若真要论身份立场、“正邪”之分,将病人分门别派,未免也太束手束脚。人终有生老病死,上门求医的不论是何人,有求于神医谷就须得守洛山的规矩,不得徒生事端。
因孤立于世,又女眷众多,为求自保,神医谷的谷主未必是谷内医术至高之人,却得是武艺高强又手段利落之人。不敬鬼神,不惧生死,方可斩尽腌臜,以绝后患。
洛山上也以奇门遁甲之术设了阵法障眼,非内门子弟无法自行上山寻到神医谷,只会迷失山中。
洛山四季长春,即使已是入冬时分,气候也并不刺骨,神医谷坐落的山谷甚至还有不少丰茂的绿植,全然不似其他地方那般满目荆榛。据说春夏时节,谷中的景致说是人间仙境也毫不为过。
奇诡的阵法、古朴大气的建筑,再配上占山为王的气势与门下的诸多子弟,赵易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对洛星河的身份有了几分真实感。
可惜,洛星河还来不及向他炫耀自己,便直接被气得冒烟的长老拽走,他旷工已久,不得不着手处理囤积了近一年的事务。连着一个多月都只有夜里能与赵易安温存片刻,相处的时间倒是还没有之前多。
倒是忍冬受洛星河所托,带着赵易安熟悉了一下环境。谷里弟子不少,热闹得很,他们大多都对赵易安非常好奇,知道了他的身体情况,也不会觉得有多稀奇古怪,毕竟神医谷里接诊过的疑难杂症实在是多得去了。
赵易安过得颇为自在,与忍冬也日渐熟络,闲来无事,还合着他的心意替他新作了个药箱。
忍冬性子再沉稳,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对那新药箱爱不释手,作为回礼还硬是塞了好几本自己珍藏的话本给他看。
赵易安本以为抛弃过往,开始新的生活并不容易,却没想到这一切竟出乎他意料的简单,令他忐忑的心很快就平静安定了下来。即使白日里不常见到洛星河,也能于此安之若素。
洛星雨会定期为他号脉,也会趁洛星河不在向他大倒苦水;一些年纪小的弟子知道他是木匠,也时常缠着他做些玩具,他们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倒是与赵易安身世相仿。
时光匆匆而过,不知何时起,神医谷里竟张灯结彩的布起了红绸,赵易安本以为这是为过年做准备,但仔细一算时日,却觉得似乎有些过早。
他虽纳闷,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倒是这阵子洛星河回来后,看他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人很是迷惑。
最后还是忍冬看不下去,在他提出要帮忙时,一语道破了其中玄机:“这不是过年的布置,是你们要成亲了,谷主还没有同你说吗?”
赵易安瞪大了眼看着他,愣了半晌才茫然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忍冬不会骗人,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在他的观念里,可从没有两个男人成亲这回事!
忍冬见状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心道:谷主怎么跟那些话本里的小姐似的,做什么都非得叫人猜心?
他想了想,索性直言道:“你可知,为何我们都知道你是谷主夫人吗?”
这称呼又将赵易安震慑了一下,刚要腹诽洛星河,便听忍冬接着道:“谷主没明说过,他也不必说,因为神医谷里的弟子们一看便知。”
他伸出手,顺着线勾出了赵易安脖颈上戴着的玉牌:“这玉是神医谷代代相传的信物,只有历代谷主或谷主夫人得以执掌。你既然戴着这玉,身份便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