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娃娃脸青年一手抱着竹简一手推着轮椅,头也不回的去了不远处给他准备好的成亲的宅院。
卫霁把他们家老师安抚好,出来看见公子虔看着孙大军师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二话不说将人带到自家院子里。
自家地盘说起话来有底气,他这次来秦国虽然没带小甲,但是带了其他的护卫,万一真把人惹急了还能拦两下,怎么着都比在这儿老弱残齐全了的地狱模式安全。
公子虔狐疑的看着面前容貌极为出色的温润青年,捏了捏下巴直接开门见山,“要劝什么?先说好,我在外面没反对过卫鞅的政令,惹事儿的都是别家的,我可什么都没干。”
坏事儿的确没干,悄摸着推波助澜也没有,但是冷眼旁观却还是干了几次,不然现在秦国也不会闹的这么厉害。
但凡他和以前一样谁敢反对直接宝剑伺候,氏族们也不敢把事情闹这么大,他们敢这么做的原因就是看出了公子虔心里也有意见。
秦人对血脉再重视不过,卫鞅这是逼着他们斩断血脉亲缘,谁受得了这委屈?
“其实也没这么严重,只是分家而已,就跟孙师兄和老师一样,挨边儿住就很好啊。”卫霁耐着性子听完公子虔的抱怨,斟酌着言辞试图将分居的利弊说的明白些。
他感觉自己现在不是在劝大佬收刀,而是在哄闹脾气的三岁小孩儿,毕竟现在的秦国一大家子都住一起的情况并不算太多,分家又不是把整个村寨宗族分散到全国各地,秦人怨气这么大,大概率还是之前的事情攒到一起,碰到这事儿彻底爆发了。
能闹一场也好,闹完这场平定下来后将来卫鞅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比脑袋上时刻悬挂着出鞘的利剑好多了。
“所以说,骐儿骅儿长大后肯定也要分出去开府,如今秦国不像以前那般穷困,咱们盖得起房子养得起孩子,何必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呢?”
公子霁小课堂开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天下就没有他拿不下来的事儿。
公子虔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啧了一声随意应道,“行,这事儿我回头和渠梁说,让他去办。”
孩子都劝到这个地步了,他不给点回应有点说不过去。
卫霁紧张的看过去,“为何要秦公亲自去,您还对卫鞅师兄心怀怨怼?”
“瞎想什么,这事儿只能渠梁去。”公子虔撇了撇嘴,他要和卫鞅过不去早就过不去了,还要等到现在?
卫霁捏了捏手腕,想了一下继续问道,“为何?因为秦公口才好?”
“屁的口才好,因为他会哭!”公子虔一点儿也不给自家兄弟留面子,他又没说错。
卫霁以为自己听岔了,懵懵的看着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的公子虔,“会什么?”
“会哭,渠梁是干大事儿的人,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骗过去。”公子虔耸耸肩解释了两句,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骇人听闻,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越说越来劲,大有不把自家兄弟的名声败坏干净誓不罢休的架势。
也不算败坏他名声,纵观整个秦国,几家没被他招上门哭过?
真正不好惹的氏族都留在雍城,栎阳的这些都是他们爹当年的亲信,对他们兄弟不会太为难,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君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没什么事儿是渠梁哭一场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第二天再去哭,总能把哭到如愿以偿。
滤镜的破碎,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卫霁心如死水,听完公子虔讲的秦公发家史只觉得最近不能再见到秦公,不然他会忍不住去想那身材高大的汉子哭成一团是什么模样。
此时,门口,黑着脸的一国之君看着依旧在侃侃而谈的亲哥,捏了捏拳头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忍着没去踹门,“驷儿,去把你大伯喊出来!”
无辜被牵连的太子驷脚步一颤,在心里为自家大伯祈祷了一下,然后大步跨过门槛进去,不关驷儿的事,是阿父不让驷儿提醒,驷儿是无辜的!
第115章
少年人吞了吞口水, 小心翼翼的走到他们家大伯跟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脖子一横闭眼喊道, “大伯,阿父找你有事。”
公子虔身子一僵, 扭头看到门口黑着脸的亲兄弟, 状似不在意的回道, “说是什么事儿了吗?如果不要紧的话就过几天再说, 大伯现在忙着呢。”
他忙着和霁儿沟通感情, 没工夫挨亲弟弟的教训, 在孩子面前总得给他留点面子, 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像话吗?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大秦长公子理不直气也壮的将视线转回来,让大侄子把他爹打发走,然后拉着刚来秦国的卫霁回屋, 看那模样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卫霁假装没有看到门口站着的秦公, 无奈跟上公子虔的脚步, 朝太子驷使了个眼色然后小声说道,“秦公现在过来应该是正事儿,长公子真的不过去?”
“来你这儿能有什么正事儿,待会儿我们俩打起来吓着你了怎么办?”公子虔振振有词,想着外面有人又把声音压低,“渠梁这些年身上功夫疏忽许多, 在孩子面前被揍到哭鼻子太丢脸,好歹是一国之君, 总得给他留点面子。”
卫霁:您还真敢说。
门外,秦公气极反笑,头也不回和儿子说了一句然后直接进去将坏他名声的大哥拖来出去, 他怎么不知道他身上功夫疏忽了,不带兵不打仗不意味着他整天只待在书房,谁输谁赢打过之后才知道。
太子驷及时把门关上,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转过头便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霁哥哥,这个时候别出去了好不好,不然待会儿要挨打的就是驷儿了。”
三头身的小太子这么软乎乎的开口的确惹人心疼,被岁月这把猪饲料喂过后的大太子这么说话,不得不说,和他爹哭鼻子的冲击力有的一拼。
卫霁虚弱的靠着书架,摆手让他不用堵着门,公子虔和秦公打架那么大动静他当然不会过去凑热闹,万一最后那俩人没事儿他却被误伤了怎么办?
太子驷摸了摸鼻子在窗边坐下,正经起来还是那个沉稳可靠的秦国太子,他们家霁哥哥好几年没来栎阳,对这里的变化肯定不了解,家里还多了几个整日闹腾不休的弟弟妹妹,他和两个兄长要学着处理政事军务,正好可以让几个小的过来给霁哥哥解闷。
五六岁的小孩儿乖巧起来尤其惹人疼,折腾起来也是让人恨不得直接扔出去心净,如果听话就让他们过来玩,不听话还是继续跟着师傅念书习武吧。
很有兄长架势的太子驷将弟弟妹妹们安排的明明白白,说完之后挺直腰板开始邀功,为了让霁哥哥在秦国待的舒服他也不容易啊,“还有公输先生,他回来后没几天就又离开了,说是要在关中修水渠,等天气凉下来就开始征调民夫,到时候渭北就能种出来更多庄稼了。”
“公输先生回来过?”卫霁挑了挑眉,对接下来秦国即将发生的变化很是期待,如今秦国境内几乎没有像样的水渠,公输矩的本事不小,如果在最初就计划着将秦国境内甚至整个中华大地的水渠系统的连起来,将来大一统后再治理水患时能省不少力气。
俩人在里面随意聊着,不多时就听到门板上传来爪子划过的声音,棉花和芝麻瞧不见主人急的直转圈,但是门关着它们也进不去,只能锲而不舍的挠门。
卫霁轻笑一声,出去将两个黏人的小家伙放进来,看它们身上不知道在哪儿滚的泥土,手指一顿喊来小乙给狗子洗澡。
太子驷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待狗子们被抱走才继续说道,“霁哥哥,大良造前些天将国内说新法不好的书全烧掉了,总之就是,国人反应很不好。”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该知道的事情他爹不会瞒着,大良造的行事风格他很清楚,可是将所有不利于变法的书籍全部烧毁未免有些太过了,秦国内部本就积压着不满,他再这么下去以后真的不好办。
“难怪这次连孙师兄都束手无策,卫鞅师兄烧书的时候你父亲没有拦着吗?”卫霁皱起眉头,他知道卫鞅在事关变法时态度很强硬,却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焚书在民间绝对没有好名声,不管烧的是什么书都是这样,始皇帝因为焚书坑儒被后世书生拿笔杆子骂了几千年,即便他坑的只是骗他的术士,狠戾暴君的名声也再和他脱不开。
太子驷老成的叹了口气,撇了撇嘴撑着脸说道,“阿父现在也有些急躁,大良造的提议只要对秦国没有坏处他就不会拒绝。”
“焚书还没有坏处?”卫霁眉头皱的更紧,觉得不能再让卫鞅这么强硬下去,他得找机会和这个师兄谈谈,变法是要紧,但是他的性命也很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开了先河,之后数代秦国二把手的下场都不咋滴,他自己被车裂,驷儿家的张仪被赶出秦国,之后武王时期甘茂也被迫离开秦国,庄襄王时期吕不韦自杀,始皇帝时期李斯被腰斩,一代一代数下来竟然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现在努力将悲催下场的源头扭过来,接下来几代的二把手会不会就不那么惨了?
卫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觉得只他自己还不够,得喊上他们家老师和孙师兄一起,他和卫鞅师兄相处的时间不多,这种事情还是让老师和孙师兄跟着更为稳妥。
院子外面,秦公和公子虔打成一团,兄弟俩仗着附近人少一言不合就开始上拳头,虽然他们俩从小打到大,但是秦公继位之后就再没真真正正动过手,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后,爬不起来的意料之中是接地气儿的一国之君。
公子虔活动着手臂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儿,把不远处躲在门后面看热闹的孙大军师砸回去,哼了一声这才在旁边坐下,“你这个时候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找霁儿叙旧吧?”
“要不是这个时候过来,也听不到大哥在背后这么编排我。”秦公喘着气儿回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会哭也是本事,他哥编排他编排的快,有本事倒是去从氏族手里扣东西去啊。
要不是他撇下脸面去干这些,国内变法能那么容易?秦国会这么快变强?
为了秦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国之君整理着沾满泥土皱成一团的衣服,感觉这么去见卫霁有些不好,无奈之下只能放弃,“算了,左右这两天清闲,明天再来也一样。”
“你清闲个屁,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你还清闲,有事说事儿别磨叽。”公子虔低声骂着,直接拎着他的衣领回到院子里,“衣服脏点不算啥,霁儿又不会嫌弃。”
“大哥,你这样要是放在中原得被夺爵抄家信不信?”秦公好脾气的把衣领拯救出来,趁还没见着人赶紧把身上滚出来的土拍掉。
“至少在卫国就不会。”公子虔回头看了他一眼,放慢脚步等他把自己捯饬的能见人了才提高声音示意里面的人他们回来了。
他在外人面前知道注意分寸,这次是特殊情况,毕竟卫鞅那身材板儿经不起揍,只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出气了,而且先动手的不是他,所以错不在他。
长公子很有条理的为自己辩解,轻车熟路的去旁边洗把脸,同样把泥土拍干净后才肯进屋,自家地盘说进就进了,但是他们霁儿干净惯了,太脏了回头屋里又得费劲儿收拾。
刚还在侃侃而谈的太子驷反应极快的翻身起来站在一边,确定了这俩人已经打过架平静了下来,然后才躲到他们家霁哥哥旁边坐下。
卫霁轻咳一声,打过招呼后笑着说道,“驷儿说君上和长公子家里多了几个小娃娃。”
“咦,舍得把你家霁哥哥让出去了?”公子虔啧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眨眼间便被反应过来的太子驷缠着推了出去,“大伯大伯大伯,驷儿当初出年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驷儿一般见识,要不你再揍阿父一顿解解闷?”
秦公:???
得,这儿子是亲生的!
卫霁笑着看着他们闹腾,在人出去之前顺便让他们去隔壁把孙大军师喊来,然后眉眼弯弯说道,“君上发愁的事情孙师兄已经有了主意。”
“看来你已经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过我这次过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你之前提过的棉花,种出来了。”秦公如今已经意识到中原之外还有很大一片他们感到陌生的地方,即便那些地方可能刀耕火种茹毛饮血,也依旧有着对他们来说很有用的东西。
他之前派去身毒的商队人数众多,其中个个都是善于骑射的好手,可就算这样路上也是历尽艰辛,好在结果是好的。
商队不光带回来许多中原没有的种子,还带了许多身毒奴隶回来,他们自己不清楚那边的作物如何种植,让身毒奴隶来种再合适不过。
卫霁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次除了种子竟然还带回来不少人,那边的植物这边没见过,从本地人手上学的确是个好主意。
丝绵与丝绸都很昂贵,能把棉花种出来,用不起丝绵的人冬日里也不必再用麻絮缊袍,就是棉花种起来难度大,以目前秦国的状况,推广到全国有些不现实。
秦公也是这么想,没有棉花只是过的苦点而不是过不下去,对百姓来说,还是食物更要紧,秦人能吃饱肚子还没几年,对以前的穷苦生活记忆深刻,这东西只开出几片地育种就行。
孙伯灵推着轮椅过来,看他们正谈的开心,行过礼后自觉没有插话,他对棉花不怎么关心,他关心的是其他几种没见过却能吃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