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公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对方,要不是地方不合适,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抱头痛哭了。
卫霁看着被拎着衣领扑腾着小太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这大概就是亲爹带娃活着就行的典范了,嗯,大伯带娃也一样。
让一个只会打仗的糙汉子带娃,秦公也真放心,公子虔已经带着几个孩子过来,想来秦公也快要到了。
院子里只剩下小甲小乙还有酒肆的厨子,小娃娃也不认生,只是在外面的时候要注意自身形象,所以就算旁边有好吃的,这会儿也都矜持着不肯下手。
不过旁边的大人就不一样了,四周都是老熟人,公子虔也没端着架子,要了双筷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享用久违的美味。
小娃娃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旁边大大咧咧跟在家里一样的壮硕汉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都看向那漂亮的少年人。
霁哥哥,放肆的只有阿父/大伯一个,不要把我们一起赶出去QWQ~
卫霁将手里的碟子放在石桌上,看几个孩子站在那里不动弹,甚至还有要哭的意思,于是赶紧用筷子将糯米团子串成串一人发了一个。
这么小的娃娃应该还不会用筷子,公子虔也是,怎么就自己先吃上了?
“霁儿别管,他们自己会吃。”公子虔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顶着三个孩子控诉的目光开始介绍,“这是我家老大骐儿,老二骅儿,这是渠梁家的老大驷儿,家里还有两个丫头,今儿没让她们过来,下回把小子们扔下换丫头过来。”
卫霁:……
骐、骅、驷,听这一辈小孩儿的名字,这下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们一家子有多喜欢马了。
少年人眉眼间带着笑意,看着拿到糯米团子后很快高兴起来的小娃娃们试图自我介绍,然而不等他开口,小太子就迫不及待的喊道,“驷儿知道,是霁哥哥。”
旁边两个小公子也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我们都知道,阿父在来之前说过。”
其实在栎阳其实也还不错,好吃的比雍城多,就把讨厌去掉那么一点点吧。
卫霁捏了捏小孩儿软乎乎的脸蛋,感觉这个年龄的小家伙应该很容易忘事儿,于是试图要把称呼改掉,“乖,叫霁叔叔。”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哥哥,然后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直接喊道,“霁哥哥。”
卫霁嘴角微抽,夹了个糯米团子放在小孩儿嘴边哄道,“霁叔叔。”
“霁哥哥。”小太子声音清脆,说完后赶紧张开嘴巴把糯米团子吃掉,然后眯着眼睛笑的像个小狐狸。
卫霁:……
行吧,你们随意。
公子虔笑的不行,将大侄子抱在腿上戳了戳那鼓起来的小脸,然后看着哄骗失败的少年人道,“这不都还是孩子吗,真喊叔叔才是岔辈。”
卫霁将糯米团子在红糖汁里滚了一圈,然后一口咬下去试图用糖来压下心中的苦,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怎么就不能叫叔叔了?
“行了行了,不闹了,咱们说正事儿。”公子虔让几个小孩儿去一边玩儿,将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糖汁擦掉然后兴奋的说道,“你昨天说带了个能开渠引水的大师过来,对不对?”
昨天满脑子都是鬼谷先生,其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过脑子,回到府里直到睡觉前才猛然意识到,他们霁儿带来的不是普通工匠,而是能引水凿渠的大才啊!
魏王前两年重开鸿沟,把黄河淮河的水路连接起来,济、汝、淮、泗几条大河都连在一起,既能通航行商又兼有灌溉之力,短短几年的时间周边城池就相继繁华起来,惹得周边各国眼红不已。
秦国远居崤山以东,却也想让国内多些繁华的城池,卫国的商队遍及天下,有卫商的帮助,派出去的小子们见识了外面的繁华,回来都恨不得立马让秦国强大起来,可强国哪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情。
秦国什么时候强起来暂且不说,关中需要水渠却是个不争的事实,沃野千里荒芜薄收不是因为秦人不勤快,实在是风调雨顺的时候太少,靠人力取水就是累死也浇不完那么多地。
水渠这东西不是说凿就凿的,秦国能出人力,但是没有懂这方面的匠人指引,万一开坏了水道直接搞得水淹关中,那麻烦可就大发了。
“之前送去卫国的红薯和土豆你已经见了,剩下的那些大部分都分个栎阳周边的农户去种植,在不耽误粟麦的情况下,今年的收成会比往年翻上好几番。”公子虔一拍拳头,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看到了收获的时候,“趁最近赵、韩被打退,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事儿,如果能开始着手修建水渠,那就再好不过了。”
卫霁将目光从小娃娃们身上收回来,看着满腔豪情的公子虔无奈叹道,“长公子,修渠不是三两年的事情,您是不是有点急躁了?”
“不急着开工,只是说将这件事提上议程。”公子虔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而是修渠需要的人手不比打仗少,就算想立即开工,秦国短时间内也凑不齐那么多人。
关中一带地势不像陇西大山那么复杂,但也不是中原腹地那般平坦,开渠之前总得将周边地势摸清楚才好定下来如何干,研究地势需要时间,等法子定下来了,秦国或许就能有足够的钱粮来造出能让关中百姓受益的大水渠了。
公子虔如此想着,然后正色问道,“霁儿,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大师能在秦国留多久,以及他能不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
秦国不是没有水工,小打小闹还行,真要引渭水洛水灌溉关中,秦国还真找不出来能干这事儿的人。
卫霁将筷子放好,想了一下然后说道,“长公子,这位大师是公输家族的人,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秦国。”
公输先生入秦就是想修渠,在渠成之前怎么也不会离开秦国,至于有没有那个本事,秦公待会儿见到人后自有分晓。
公子虔:!!!
“公输家族?!好!放心了!”
卫霁:……
您这放心的有点快啊。
“公输先生现在就在隔壁,君上过来后应该可以直接见到。”卫霁指了指隔壁院子,他知道这时候家族的名声很重要,却没想到这人能因为公输矩的出身就放心到这个地步。
事实证明,没点真本事,公输墨斗也不敢让儿子出门在外打出公输家族的名声。
老祖宗闯出来点名声不容易,要是让小辈说霍霍就霍霍了,百年之后到地底下没法和老祖宗交代。
一墙之隔,孙伯灵坐在轮椅上喝着水,时不时和端坐在旁边的老师说上两句,二人对面,公输矩拿出来他自制的关中地形图,看着过来拜访的秦公口若悬河。
关中如今多是旱地,旱地想要有好收成只能依赖老天眷顾,风调雨顺收成就好,哪年雨下晚了或者多下了,这一年的收成就废的差不多了。
关中东部那片平原是渭水冲出来的,大片都是盐碱地,就算风调雨顺收成也好不哪儿去,如此一来,修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娃娃脸青年拢了拢衣服,看着那张在羊皮纸上绘制出来的地形图若有所思,“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栎阳的地势和位置……不是做都城的最佳选择?”
王诩老爷子捏着胡子,看着半边身子斜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徒弟,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然后慢吞吞说道,“凑合着住。”
秦国自得到封地至今,都城迁了七八次,从西犬丘到秦邑,从平阳到雍城,从泾阳到栎阳,一路向东从未停过,想来栎阳也不会是他们最后一个都城。
不管他们东迁是因为西边戎狄的威胁还是为了自身发展,总归都城的地形越来越开阔,土地也越来越肥沃,迁了那么多次都城,秦人的足迹从最初的西犬丘到如今遍布整个关中,也不怪三晋卯足了劲儿要打他。
只看地势,如今的确有比栎阳更好的地方可以选择,但是秦国穷,就算知道那地方比栎阳更合适做都城也没精力去营建。
现在想那么多干什么,凑活着住不就得了?
孙伯灵听出他们家老师话里的意思,摸了摸鼻子继续听公输矩滔滔不绝说着修渠的方案,平时跟哑巴一样的人,说起正经事儿来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听他的意思,大修水利除了能灌溉土地发展漕运之外,还能用填注的水源改良盐碱地,如果渠成,不光关中腹地,连贫瘠的渭北平原也能变成沃野。
啧,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人有这么大本事,话说回来,秦公的脸色怎么不怎么好?
他这个被喧宾夺主的人都没说什么,应该不会起冲突。
娃娃脸青年有些疑惑的换只手撑脸,看看一口气将整个关中的地势评论过来一遍的水利大事,再看看脸上笑容越来越僵硬的秦国君主,捏着下巴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秦公无奈的把手放在桌子上,看着雄心壮志想要将关中所有土地都变成膏壤沃野的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捏着拳头说道,“先生,同时引泾水渭水洛水需要耗费的民力实在太多,不若先在渭北修些小渠?”
膏壤沃野谁不想要,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人说的事情提上日程,可秦国穷,他们修不起啊!
王诩老爷子温和的看着几个人,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乐呵呵说道,“凑合着修,凑合着修。”
孙伯灵:……
平时也没见您多会凑活,怎么现在除了这俩字就没话了?
唉,老师心海底针,当学生的哪儿能明白呢?
第40章
公输矩在入秦之前已经将关中地形研究透彻, 接下来只等他亲自将舆图上的地方走一遍,然后就能定下来究竟该引水如何凿渠。
入秦之前他就琢磨着见了秦公之后该怎么说,今天没有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秦公听的时候反应也不错,怎么就舍了他费那么大劲弄出来的方案转修小渠呢?
秦公心里苦, 但是他又不好说的太明白, 就算大家伙都知道秦国穷, 他这个国君也得坚持不能说, 要是连国君都嫌弃这个国家, 怕是已经来到秦国的人也得给吓跑。
当国君难, 当秦国的国君更难, 先生可明白寡人的苦心?
老爷子慢悠悠起身,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然后过去把半晌没接话的年轻人带去一边,“大渠是修, 小渠也是修, 反正都是修, 不要在意那么多。”
公输矩:这能一样吗?
孙伯灵看着满腔热血而来、见第一面就被秦公泼冷水的家伙欲哭无泪的被自家老师带去一边,笑了两声然后推着轮椅过来,“公输先生平日里不怎么关注世事,君上见笑。”
秦公低低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看着笑吟吟过来的娃娃脸青年沉声道,“秦国如此艰难, 先生却仍愿前来,如此大恩, 渠梁无以为报。”
“君上此言差矣,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谈何有恩?”孙伯灵回的很是干脆, 他的目的本就不需要遮遮掩掩,在双方达成共识能对秦国更加有力的情况下,秦公不会介意他这点小心思。
反正打魏国就是打庞涓,打庞涓就是打魏国,只要庞涓在魏国一天,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什么龌龊。
以他对庞涓的了解,在能得到魏王重用的情况下,那人不会放弃魏国中原霸主的强势而去选择其他国家效力。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等秦国强起来,与其将来被秦公怀疑有私心,不如在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打庞涓归打庞涓,他不会因此不顾秦国的实力就上去硬碰硬。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
打仗不是玩笑,每场战争都关乎无数士兵的生死,更有甚者危及国家存亡,他的确要报仇,却也不会在秦国势弱的情况下直接让秦兵上去送死。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2】
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如今敌强我弱,自然就要谨慎提防暂避锋芒,等将来再做打算。
兵家交锋变幻无穷,只读书可看不出其中奥妙,庞涓能统率数十万大军,他孙伯灵也不是庸才。
娃娃脸青年从容自若,虽然双腿行动不便,却依旧能看出胸中有丘壑,秦公越听越觉得此人会是秦国对抗魏国的中流砥柱,方才以为无力建造水渠而涌上来的颓废感尽数消失,再睁开眼依旧是那个雄心壮志的赵渠梁。
王诩老爷子将备受打击的公输矩带到旁边,把刚收起来的舆图摊开,在渭北一带画了个圈然后说道,“秦国艰苦,你一上来就要调集数万民夫开渠引水,哪个国君敢答应?”
先开个小渠让人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然后再慢慢开大渠,多正常点儿事儿,委屈什么?
“好像也是,那就先着手渭北一带吧。”公输矩打起精神,感激的看了一眼过来开导他的老爷子,然后捏紧拳头道,“只要秦公认可我的本事,总有一日,整个关中的水渠都能连起来。”
“小伙子有志气!”老爷子很不走心的夸了一句,看徒弟和秦公相谈甚欢,于是转头说道,“让他们在这儿说话,我们去隔壁看看?”
年纪大了就容易胃口不好,公子做出来的这个糍粑黏黏软软甚是可口,他老人家还没吃过瘾。
“先生,小子要回去翻找渭北一代的地形,就不陪先生过去了。”公输矩一本正经行了一礼,任老爷子在那里招手,把羊皮纸收好然后转身朝他自个儿的小院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