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灵掀起眼皮,看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公子虔,拍了拍自己的腿笑的温和,“长公子,您看我像是能长途奔波的样子吗?”
公子虔:……
也是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公子虔换了个姿势, 看着眼前的娃娃脸青年,等着这人把解决办法说出来, 提出这个话题的不是他,这人既然说了出来,心里肯定已经有了打算。
孙大军师靠在椅背上, 晃了晃脑袋轻飘飘吐出一个字,“等。”
公子虔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等?怎么等?再等下去霁儿那边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孙大军师,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长公子,你换位想一下,如今卫公和其他几国君主一起到大梁朝见魏王,楚国齐国赵国燕国,他们心里会不急吗?”孙伯灵凉凉的勾起唇角,指尖在舆图上划出一条线,然后笑吟吟说道,“三日之后,大军修整完毕,只要秦国有动静,楚国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趁机夺取魏城。”
齐国正值新君继位,就算心里不舒服也只能先解决国内的问题,燕国离的太远,手伸不到中原来,赵国在前任卫国在位时一口气吞了卫国七十多座城池,在中原的势力骤增,这次可能会趁机干些什么,也可能会明哲保身,这个他也说不准。
唯有楚国,他们已经休养生息十余年,吴起虽然变法身死,但是继任的楚王并没有放弃新法,还趁机将参与的逼宫的氏族尽数夷灭三族,王族的威望空前提高。
楚王用兵谨慎不肯贸然轻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当今几大强国,没有哪个愿意龟缩不懂,只要机会出现必定会发兵扩张领土。
函谷关地势险要,莽莽苍苍近百里的峡谷开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易守难攻地势极好,庞涓回了大梁,魏国河西守将在此驻守数十年,对秦军的行军路数了解的很是透彻,不过他孙伯灵用兵和秦国将领有很大的不同,出其不意之下,即便其他几国不动弹,也能在魏国身上狠狠的咬上一口。
现在就想抢回河西成功率几乎为零,但是在河西的土地上给魏国添乱子,以秦国如今的实力还是能做到的。
以他对魏军的了解,大将龙贾稳重有余变通不足,三万魏武卒驻守河西,他有把握让其中半数长眠于此。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笑的温和,只是眸中没有半点笑意,连公子虔这种神经粗大的人都感受到一阵阵凉意从背后涌上来,搓了搓胳膊感觉营帐里实在太吓人,忍不住出去站到太阳底下嘀咕着,“怎么忽然这么冷,大白天见鬼了吗?”
孙大军师活动着手指,任这人出去到大营里巡视,从案几下面抽出几片竹简来写了几行字,然后唤来士兵想办法将东西送到卫公手中。
公子霁的安慰如今不只他一个人担心,秦卫两国交好由他一手促成,秦公比谁都不想让他出事,两国之间的关系将来他们两位君主会面了再说,如今秦国出兵没那么多想法,纯粹是公子虔忍不了有人欺负公子霁而已。
他们现在不知道大梁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前来送信的人以及他们在魏国的细作知道的都是四国君主到大梁,大梁城中欢天喜地好像接下来魏王就能将周天子取而代之一样,除此之外,任何关于公子霁的消息都没有。
大梁不是安邑,消息传过来需要时间,他们在这里再怎么担心,也得等那边卫公愿意和他们说才行。
卫公为君十几年,修养向来极好,也不知道大梁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他说出以后让卫国以秦国为尊的话,不过就算他说,秦公也不敢顺着这话接下去。
以秦国如今的实力,不是他看不上,别说卫国了,就是几百年来一直夹缝中的陈蔡等国都看不上,私底下有联系可以,摆在明面上就有些不合适了。
孙伯灵看着送信的士兵走远,捏了捏眉心然后推着轮椅出去,他得再研究研究附近的地势,如今他们占有地利,不利用到极致简直对不起老天给他们的函谷天险。
大营里的训练热火朝天,在没有开战的时候也不能松懈,他们要做好时刻出发的准备,秦人的体质比魏人更强壮,以魏武卒的训练强度,在秦军中能挑出更多士兵出来,在发现秦人的接受能力更强之后,他就慢慢将训练强度加了上去。
想练出一支比魏武卒更厉害的秦军,训练章程必定比魏武卒更苛刻。
轮椅在大营中行动不怎么方便,就算他的轮椅是特制的,在这种参差不平的路面上走起来也很费劲,所以他一般不会离中帐太远。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再过些天到了盛夏,大营里营帐林立只会更热,在孙大军师远远看着隔出来的空地上训练的热火朝天的士兵,刚看了没一会儿,大营门口便跑过来一个传令兵,看模样像是有很急的事情。
孙伯灵将轮椅转过来,看传令兵没有去找空地边儿站着的公子虔而是朝他这儿跑来,下意识猜到他在栎阳的老师或者师弟有什么事情。
传令兵什么都没有拿,缓了口气儿过来低声说道,“军师,王夫子昨日离开栎阳了。”
“离开栎阳?他自己?”孙大军师惊了,大军出关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离开栎阳呢?
他们家老师年纪一大把,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要是沉不住气,鬼谷子的名声也不会那么响亮,如今形势还不明朗,他跟着捣什么乱?
传令兵不知道那么多,他只需要将要传的话传过来就够了,接下来的问题还是孙军师自己解决,所以他把自己知道的说完,便跟着其他人下去休息了。
孙伯灵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天,就算知道他们家老师云游四方自己出门也不会有事儿,可是该担心还是要担心,毕竟都那么大年纪了,如今天下正乱,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儿,他这个当徒弟的万死难辞其咎。
他现在干什么都来不及了,秦公让人送信过来,应该知道老师的行踪,如果他没有猜错,老爷子大概是跟着从秦国离开的商队一起回帝丘了。
年纪越大脾气越犟,老爷子有时候跟小孩儿差不多,他好不容易收到满意的关门弟子,还没捧热乎就在外面出事,心里肯定担心的很,现在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只有他自己在家闲着,越闲越容易多想,想回帝丘看看情况也情有可原。
若卫公现在还在大梁,商队回帝丘时会路过大梁,以老爷子行走列国的经验,怎么着也不会和公子霁一样被扣下。
魏王再怎么狂妄,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们家老师下手,列国之中扣压公子囚禁君王不是什么大事儿,除了当事国没有其他人会在意,但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就不一样了,他们家老师这般名气,放哪个国家都是需要供起来的。
这般一声不吭就离开,看来之前收的徒弟都是捡来的,不只他,连卫鞅也是,现在老爷子的心头好只有公子霁一个。
唉,还能怎么办,谁让他们都是孝顺的好学生呢?
*
大梁城中艳阳高照,天清气爽正是围猎的好天气,魏王和公子卬将城外的猎场布置的奢华完美,就差在其他几个国君面前彰显大魏国的气度了。
可惜韩侯过来是凑热闹,鲁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卫公心里压着火气,就差一个契机便爆发,到最后邀请了一遍,只有一个喜欢玩乐的宋侯跟着去了猎场。
魏王心里大为恼火,可一想卫公为什么来到大梁后就闭门不出,转头就又将公子卬骂了一通,说是把人照顾的好好的,现在可好,照顾的好好的人昏迷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自己说说多少天了,人要是真在他们大梁没了,你公子卬就是魏国的罪人!
魏王将人拎到宫里骂了老半天,除了多派几个疾医过去也没什么办法,紧张兮兮的亲自到驿馆慰问了两句,被卫公不咸不淡的怼回去后转身兴致勃勃带着宋侯围猎去了。
他们两国挨边,卫公什么脾气他还能不了解,这人能凑齐这个场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只要明面上是来大梁朝见,天下人就都知道这几个诸侯国从此都受他们大魏国庇佑了。
驿馆中很是安静,小小一块地方住了周边四个国家的君主,被派来的婢女仆从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贵人。
卫公自来到大梁后脸色就没有好过,卫霁一直昏睡不醒,他满心只想怎么给宝贝弟弟报仇,看见魏王那张老脸就想掏刀子,能和他虚与委蛇已经很困难,让他出去饮酒作乐更是连想都不要想。
鲁侯坐在对面,看着比他小了十多岁的老朋友将神色冰冷,让人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温温吞吞说道,“你家霁儿吉人自有天相,魏罃的脾气你也清楚,再这么不给他面子,咱们就都别想离开了。”
韩武过来纯粹是看热闹,能打起来他会拍手叫好,打不起来过来溜达一群让魏王高兴中夹着点恶心也很开心,宋侯就更不用说了,那家伙喜欢享受,来魏国一趟吃喝玩乐都被安排好了,要不是一国之君不能长久离开国都,他恨不得能一直住在大梁。
“十几年前,赵国取卫乡邑七十三,大有与魏争霸中原之意。”卫公声音低沉,水雾袅袅升起将他的神色遮掩的模糊不清,声音中却能听出他藏起来的恨意,“魏国这些年来不让赵国再进兵卫国,只是不想让他赵国一家独大,齐国楚国也都是这般想法,说是与想要庇佑卫国,实际上都是不安好心。”
鲁侯抿了口热茶,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有被听进去,摇了摇头继续听这人发牢骚。
就那么一个宝贝弟弟,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如今病成这个样子,要是他他也气。
鲁卫两国关系一向很好,周朝初建之时,武王封周公旦在鲁地,都曲阜,周公旦要辅佐周天子不能就封,所以让嫡长子伯禽就任鲁国君主,鲁卫两国同时姬姓封国,先祖更是嫡亲的兄弟,传至如今虽然血脉渐行渐远,关系却一直都很不错。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到大梁来,鲁国离齐国更近,来大梁就是直接得罪齐国,现在齐国新君刚立腾不出手,将来肯定会因为这个找麻烦。
这些大国之间的争锋他们从来都参与不起,齐国找他们麻烦只是次要,最主要的还是针对魏国。
可惜卫不逝这小子生错了地方,周边几个强国,不管他生在哪里,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守着卫国缩水了大半的城邑不问世事。
魏罃年轻气盛,仗着魏国国力强盛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看这小子的态度,以后魏卫两国的关系是不可能好转了,他很想知道,以卫国如今的实力,这人会怎么给那宝贝弟弟出气。
“你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不管,只是有一点,等离开大梁之后再开始,这里不是我们能久留的地方。”
“放心,我有分寸。”卫公抿了抿唇,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回房间继续守着宝贝弟弟。
鲁侯再次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坐着没什么意思,待了一会儿后也起身离开了。
魏王行猎兴致高昂,从他们来到这里第三天便去了城外,到今日已经差不多有了十天,才终于有要回来的意思。
大梁城沸腾一片,百姓都都沉浸在魏国强大的喜悦之中,魏王似乎还没有玩儿尽兴,看到城中夹道欢迎的百姓,当即决定今晚在宫中设宴,请四国君主务必到场。
宋侯本就喜欢玩乐,他们在行猎的时候相处甚欢,自然不会不同意,韩侯心里装着小心思,明面上却不会违逆魏王的意思,这个“务必”实际上只是对卫公和鲁侯两人所说。
宫里的内侍过来传信时,卫公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要回话的意思,反倒是向来不假辞色的鲁侯笑吟吟应下,说他们俩到时一定会到场,然后才让内侍回王宫复命。
卫公捏紧了拳头,看鲁侯朝他耸了耸肩,无声开口说宴席结束就离开大梁,然后才跟着点了点头,是他写信让这三国君主一同前来大梁,不管过来是为了什么,总得让他们安全离开,“寡人赴宴。”
“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去换身衣服,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暮气沉沉和老头子一样怎么行?”鲁侯捏着胡子叹道,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气势恢宏的魏国王宫,摇了摇头念叨道,“啧,太过奢华,于国无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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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外,王诩老爷子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拉着比他年轻不了多少的中年男子,顺着路人的指引朝着驿馆而去,“越人,我那徒儿身体不好,正好你给看看能不能调养,半大孩子总不能天天离不了汤药,那多难受。”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秦越人仰天长叹,要不是袖子被这人扯着,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到赵国了,天知道只是向路过的商队讨口水喝而已,怎么就遇见这个煞星。
老友有事相求,他总不能直接开口拒绝,正好他对孩童的病症比较擅长,就让他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孩儿,能小小年纪就得了鬼谷子的欢心,“卫国公子霁,先前在卫国时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卫公来大梁拜见魏王把他那宝贝弟弟也带上了?”
“什么叫卫公来拜见魏王把宝贝弟弟带上了?要不是魏王不干人事儿把人家公子霁扣下,如今会有四国君主朝见魏王的事儿?”王诩老爷子切了一声,这般鲜花着锦烈火浇油的局面,也就只有魏国君臣看不出来了。
天底下哪儿有得罪了人还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办事儿的道理,卫不逝那小子更不会干出这种事情,卫国十几年来沉寂不出,似乎任人欺负完全没脾气,可真当他是不会反抗的软骨头,只怕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