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存棠

作者:存棠  录入:08-17

  “为什么要为他说话?”
  江霁思索道:“臣以为,程学士……可能觉得这些说的话是对的。”
  这话大家纷纷表示同意,程位是个认死理的人,有目共睹。
  许恭一本正经地说:“这事肯定不是程学士去做的,欧阳党那么多人,只有他们才有耐心一个个地数错字。但他们那里没有合适的人来上疏,翰林院的事,自然还是程学士说话最有分量了。”
  众人纷纷点头,陈述之却觉得他们在讨论一些完全不重要的事。当务之急,是把这份奏疏驳回,可别真让人搞成五年。
  他想了半晌,站起侧了身,面向大家道:“翰林的奏疏中有几百个错字,就说是在翰林院待得不够久,这是站不住脚的。”
  “贞贤年间那些翰林以外的人的奏疏有多少错字,他们看没看过?”
  “我近日读那些翰林奏疏,只觉得处处引经据典,偏还时不时引错,这些错字有多少是引错的,有多少是自己的文章中写错的?”
  “写什么事的时候容易出错?错字之后,是否影响奏疏的内容和批复的结果?”
  众人没听过陈述之一连说这么多质问的话,都有些愣怔。
  他话音淡漠:“这些事都没弄清楚,单凭个错字,就想动翰林院的年限,吕殊实在是铤而走险。”
  有人问:“你说的这些他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总不能真靠我们几个来数吧,那岂不是要数到天荒地老了。”
  “上次不是找了刘远和王永?在京的同年多了,大家分一分吧,反正……”陈述之望了一眼梁焕,“反正有人出钱就是了。”
  以前,陈述之连谈正事都会躲着他,却也不知从何时起,说这样的话已不会不自在了。
  梁焕被他喊得心花怒放,连连道:“你们去找人,钱都是朕来出。”
  江霁自告奋勇:“上次那两人都是我找的,这次还是我去吧。行离,你列个单子给我,说清楚让他们数什么。”
  “好,那你们其他人就留在这里,负责整理、计数。”
  许恭反应过来,皱着眉道:“陈行离,你让江云开去找人,我们留在这干活,那你干什么啊?”
  陈述之叹了口气,“以前程学士骂我,我都觉得无关紧要。可他现在拿我的事骂你们所有人,我没法置之不理。”
  大家想起程位在奏折上说态度的事,便知道是在骂陈述之不交文章。只有梁焕抬头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别乱来。”
  陈述之也不知他是担心自己,还是自己担心坏了他的大业,只道了句:“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
  这天上午又是程位讲课,他下课离去后,陈述之连忙跟上了他。
  五月的艳阳天已有些热了,看见程位沿着阴凉地走路,陈述之就站到他旁边去。程位转头发现是他,不禁皱了眉头。
  “原来你一天到晚不写文章,是到处尾随,预备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陈述之也料到他对自己没什么好脾气,忙施一礼道:“学生就是为此事而来。您这些天时常斥责,却从不容许学生解释一二。学生知道,您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程位面色冷峻,“怎么这时候想起来解释了?”
  “您冤枉学生一人没关系,可若要所有人陪着一起受这份委屈,学生怕他们不答应,只好过来解释。”
  程位便知道他听说那份奏折了,他本来也不是故意要看不惯谁,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如果陈述之真的无辜,他也不想冤枉人家,可是……
  “若你解释得清楚,你要让我做什么?”总不能说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吧。
  这是肯听解释了。陈述之一勾唇角,“您只要惩治了奸邪之人,外人便知道您是受小人蒙蔽才会如此了。”
  “还有奸邪之人?”程位觉得有些意思,“写个文章而已,这么大名堂?”
  “学生和人有些旧怨……”
  *
  从第二天开始,每日布置文章时程位都会强调一遍,上头要严查庶吉士的课业,要求他们文章一定认真写,如有漏交,后果都要自己承担。
  说完这些,他就会留一篇很难的文章让大家回去写。
  接着,每日交上的文章仍会被放到固定的地方,就是每次会让坐在旁边的文员确认一遍,里面确实有陈述之的文章。
  这之后,陈述之就会和程位指定的一个随从一起躲在屏风后面等着。就这样等了三日,第四日时,他们终于看到了王潜的身影。
  王潜状似随意地走到那摞纸边上,旁边的文员还问了句他来做什么,他答道:“就随便转转,看看他们写的文章。”
  说着他就拿起那一摞文章看,陈述之和随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只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纸声。
  过了一会儿,他便把纸都放回去,怀里捧着什么一样,快步离开了屋子。
  二人连忙跟上去,远远地在后面看着他,跟了一路,最后发现他走进自己办公的屋子里。
  他们对望一眼,互相一点头,陈述之便在门口守着,那随从先去叫了程位,又去叫了刚才坐在旁边的文员,让他把所有文章全带了过来。
  程位让那文员检查了一摞纸,毫不意外地没发现陈述之的文章,他回复道:“之前是有的。方才只有王典簿一个人靠近过这里。”
  于是程位让两个随从去搜王潜的桌子,一屋子人都吓傻了,陈述之连忙过去解释:我们在抓贼,没你们的事,好好干活。
  最后,随从们从王潜的抽屉里搜出一堆碎纸屑,可以看出上面写过很多字,但是被撕得太碎,已经无法还原了。
  王潜无辜地说:“这是我自己写的文章,写得不好不想要了,就给撕了。我可没拿别人的什么东西。”
  几人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撕碎了就没法当做证物了,就算有人看见只有他接近那摞文章,从他那里找不到东西,也无法处置他。
  陈述之和程位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算了。
  就算找到证据能处置他,以什么罪名?偷纸偷文章?最多给他扣个打压同僚的帽子。这样的话也就是停职罚俸,这个人是高开延临走前保的,这点事不太可能降职,更不能把他赶出翰林院。
  但这半天也没白忙活,至少陈述之获得了程位的信任。
  *
  接下来的几天下午,陈述之都躲在素隐堂奋笔疾书。梁焕也没看明白他在写什么文章。质量高低已不重要,写完就行。
  然后梁焕就收到了程位的奏疏,说之前提到的那个态度不端的庶吉士,那是冤枉他了,他该写的都写了,就是一直交错地方。现在他已把之前的那些文章,能找的找,找不着就补,全都交上来了,就不要怪罪他了吧。——当然,之前说的庶吉士学业延长到五年的事情还是算数的。
  梁焕拿着这份奏疏问陈述之怎么回事,陈述之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一遍,把梁焕乐得不行,想方设法地夸他机敏。
  陈述之倒觉得没什么好得意的,王潜这种水平的小贼很好抓,因为他根本没觉得会有人抓他,所以也没刻意隐藏自己。
  其实当时应该直接上去拦住他搜身,不给他销毁的机会……
  不过算了,王潜一个八品典簿,连程位都嫌弃他了,能翻起什么浪来?他最擅长的只不过是恶心自己。
  梁焕歪头靠在陈述之肩上,望着天道:“我去看了,他们还在数。我在想,等他们数出来之后,谁开口去驳程位?总不能是你们吧。”
  他这样,陈述之就有些别扭了,却也不好躲,只得缩了缩肩膀,“程学士算是我们的师傅,不能我们去说。臣以为,还是不要直接驳斥的好,这事毕竟非一人所能为,若他们诘问起来,素隐堂就会暴露。不如找个人让他去查这事,再把我们的结论给他。”
  “找个什么人?”梁焕感知到他讨厌这个姿势,只能回来坐好,端正地与他说话。
  “程学士德高望重,要反驳他的话,那就得找个德高望重之人来查。自然,这人还得您信得过。——这是臣自己的想法,要不您问问旁人?林丞相这样的?”
  梁焕不耐烦道:“问他干什么,朕也信不过他。”
  陈述之微微摇头,“这便是我们的短处了。我们一共七个人,却都缺乏经验,遇事连个问的也没有……”
  他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嗯?七个人?
  反应过来之后,他连忙要开口撤回自己的话,然而梁焕却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也不用避讳,我虽然看了这么多年,但自己上手也就半年时间,确实缺乏经验。不过这话你也别当着那几个人说,怪丢人的……”
  听他这样说,陈述之抿了抿唇,“那陛下当着臣……”
  梁焕凑到他耳边,低低道:“最丢人的事你都看见了,旁的便无所谓了。”


第28章 从来
  最丢人的事?那是什么?陈述之被耳边气息熏得脸红了红,假装没听懂。
  梁焕偏偏在一旁做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本正经道:“经验和清白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反的,要找个德高望重的人就很难清白。”
  陈述之揉揉发痒的耳朵,“一个都没有吗?”
  一个都没有吗?梁焕正要细想,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件事:“行离,我前几日听说,平凉府大多被察多人占了,你知道么?”
  “什么?”他面上的惊讶难以掩饰,“那……”
  “你放心,你的家人如何,我已让人去查了。不过平凉府大多数百姓都逃出来了,你妹妹年轻,肯定没事,你爹……”
  “父亲虽然不年轻了,但身子硬朗得很。”
  梁焕点点头,“那便不用担心了。等这一阵过去,我觉得吧,你就干脆把你家人接到京城来,反正你那房子大得很嘛。”
  陈述之为难道:“他们在雍州还能有个生计,若来了京城,便都要臣一人养着,恐怕养不起。”
  “你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好不好?要是你爹来了京城……”梁焕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你要是回心转意了,那就是我岳父,我能不管?”
  陈述之被他气得不行,可看他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又不好发作,“三年后离开翰林院,也不知会去哪里,到时还得让他们跟着迁徙……”
  梁焕扶着他的肩转过他身子来,盯着他道:“你觉得,我会让你离开京城么?”
  陈述之想想也是,就他那样整日缠着,不可能答应放自己走。
  “他们愿意的话,就都接来京城吧。你若养不起,那我给你养就是了。”
  听到这些话,陈述之有些失神。要让家人来京城,那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离开翰林院更是三年之后。看他的意思,是打算到那时候仍然继续缠着自己了?
  想得倒是挺长远的。
  *
  白从来莫名其妙地被抓到未央宫,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和皇帝也没什么交集,上次见他还是当会试主考官的时候。
  而梁焕会挑他是因为,德高望重和干净清白这两个条件,他还都算是比较满足。
  白从来年纪只有三十出头,就已经混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他少年早慧,十五岁中举,从翰林院结业进入礼部,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
  当时的礼部除了他几乎全是高开延的人,他们抱成一团,把礼节弄得尽可能繁复。然后就有人在高开延看不见的地方,以礼节繁复需要的东西多为名,贪图采买的钱。
  那时候欧阳清和林烛晖已经打了几十年,却没有一个人想管礼部的那些破事。
  白从来的名声都是骂高开延及其下属骂出来的。
  他主张简化礼节,纠集了几个年轻人,没日没夜地写文章。他在许多书院都有关系,那段时间天下的士子都读过他骂人的文章,直至今日还时有人称赞他冒死直谏,铮铮铁骨。
  当然,白从来能存活下来主要靠的不是骂人,而是梁焕他爹梁达。
  当时梁达已经看高开延不爽很久了,于是他和白从来一拍即合,一个搞臭名声,一个施威压制。在这等攻势下,礼部的团体迅速溃散,除了高开延,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
  然而白从来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的党派,但礼部的人都响应他的号召,奉行简化礼节。
  梁焕看了这个人的履历非常激动,过去的白从来不就是现在的素隐堂吗?虽然面对的问题变难了,但其中的精神是一致的。
  这个人德高望重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清白嘛……其实有些奇怪。
  梁达把白从来的同党拆得七零八落,他居然毫无异议。他不要党派不要权力,当初费那么大力气是图什么?
  梁焕想不明白,只能把他叫来问问。
  望着下头的白面书生,他开门见山:“朕听闻你初到礼部时,总喜欢写些文章,当时是不少人帮你一起;怎么后来很少听说你再有什么帮手了?”
  白从来愣了愣,也不能说因为你爹看不惯他们啊,只能回答:“后来礼部诸事得宜,臣不必再写什么,故而不再需要帮手了。”
  “朕虽没见过,却知道你当年骂人骂得很是痛快。现在礼部没什么事了,你耐得住寂寞?”
  白从来笑笑,“心愿既遂,不寂寞。”
  “什么心愿?”
  “简化礼节。”
  “除了这个,别无所求?”
  白从来无奈地问:“陛下打算给什么?”
  梁焕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人来,他这才没说几句,人家就已经知道自己有事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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