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兴见大人都下车了,自己也跟着下车。
那小童看也不看他们,笑嘻嘻地将车赶进后院,给那“蒋爷”的马喂草料去了。
包拯低垂着头,跟着展昭进了月亮门,轻声道:“展义士,我们今晚就要藏身在此处吗?”
展昭一本正经:“大人,你可不要误会我,我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人,像这种地方,我自己是从来不来的。只是偶尔有朋友相邀,碍于情面,推脱不开,才来一回。展昭并不是个风月人物。”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长笑:“原来我数次相邀,竟是委屈南侠了不成?”
包拯抬头,想看看是谁在说话,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展昭一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小楼:“他在楼上,隔得远,你们看不见他。”
说完,领着包拯包兴二人分花拂柳,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到楼下。
却见早有一人候在那里,精瘦身材,衣着富贵,见他三人来了,先向包拯拱手:“在下蒋平,敢问这位朋友上下?”
包拯忙还礼:“在下包拯,见过蒋义士。”
蒋平“啧”了一声,笑容收起了些,转头对展昭说:“我说南侠,你说要引荐一位朋友给我,可没说要引荐一个麻烦给我。”
展昭笑眯眯地:“交朋友,哪有怕麻烦的呢?”
蒋平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横竖我不卖茶。”
想了一下,又添一句:“也不卖粮。”
见包拯疑惑,展昭和他解释:“蒋平是大客商,我也不知道他卖什么,反正没见他挣着过几个钱。”
蒋平道:“我若是挣到了钱,恐怕也要去驿站里添上一把火了。”
包拯闻言:“难道蒋义士知道方才是谁在驿站放火吗?”
蒋平瞥他一眼:“有什么不知道的,横竖就是那几家呗。反正他们家大业大的,放得起火,烧得起驿站。不像我,连马车都只有那么一辆,被人借走之后,有家都不能回。”
这时有女子从楼上下来:“蒋爷要往家去?可是我们姐妹伺候不周了?”
听见这个声音,蒋平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要回家呢,你看,我这不是还请了客人来吗。”
来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包拯一行人:“南侠我是认得的,这两位却有些面生。”
蒋平道:“这一位姓包名拯,这你总该听说过了吧?”
那女子点头不语,围着包拯转了好几圈。
蒋平问:“你干什么呢?”
女子笑道:“我看看这颗头究竟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竟能值万两黄金。”
第26章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
崇政殿内,范仲淹合上手中的书本。刘恩在赵受益耳旁低声道:“陛下,太后的人已经走了。”
赵受益揉揉眼睛,打起精神:“终于走了,好。”
如今的赵受益和他人员精简的保皇党在太后与莱国公之间夹缝求存,连召见范仲淹都要以读太.祖实录为由,刘娥和寇准的人还时不时要来巡察一圈。
倒不是担心小皇帝和大臣勾结,纯粹是这两位控制欲有点强。
盯梢的人走了,赵受益招手让范仲淹到近前来:“范卿,朕有些话要和你说。”
范仲淹挪到赵受益跟前:“陛下请讲。”
赵受益说:“包拯已经出京了?”
包拯与范仲淹的关系比旁人近,范仲淹对他的行程也很了解:“是的,包御史两日前已乘船出京,想必不日就可抵达扬州。”
赵受益点头。包拯下扬州了,应该马上就能发现他接手的是一个多么大的烂摊子。
其实茶政改革最难改的地方倒不是茶政,而是入中钱粮问题。
茶政之所以收入少,不是因为茶卖的不好,而是边境那边随便给入中商人派发茶叶交引,派得太多了,茶叶就贱了,官府卖一斤茶叶不仅挣不到钱,反而还要搭些钱进去,直接就是亏本的买卖。
想要把这笔钱挣回来,只要不再给入中商人派交引就可以了。
只是那些商人也不是善茬,官府要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只要能把这群家大业大的大粮商们安抚好,让他们依旧乖乖地每年往边境运粮食,茶政改革就成功大半了。
只是这群人的胃口不小,也都颇有一些虎狼手段,不让他们占茶政的便宜,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包拯如何能够安抚得下他们,赵受益为他捏了把汗。
但他相信文曲星君的能力,一定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人家在前线冲锋陷阵给自己卖命,他这个大老板不搭把手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受益问范仲淹:“范卿,你看朕如今的字写的怎么样了?”
范仲淹端详着刘恩呈上来的字纸:“陛下的字,越来越有风骨了,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颇有唐时褚遂良的影子,陛下是要练他的字体吗?”
其实赵受益是想练瘦金体的,只是还没练出什么眉目来罢了。
“朕想赐一张朕的御书给包拯,范卿以为如何?”
范仲淹颔首:“包御史一定感激涕零。”
于是赵受益就让刘恩铺纸磨墨,潇洒挥毫,写下两行大字。
待纸上墨迹干透,赵受益亲手把纸叠起来,递给范仲淹:“不好叫旁人看见,劳烦范卿替朕递送到扬州了。”
范仲淹接过叠好的纸,藏在怀里,面色如常地告退出宫。
回到家中,他将小皇帝的密信用热蜡封好,交给信得过的家人,连夜乘船出京,务必亲手交到如今身在扬州的包御史手上。
送走了家人,范仲淹坐在灯下,想起那两行字,喃喃道:“不知太后意下如何呢?”
小皇帝真是百无禁忌,也不知是祸是福啊。
唉,反正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想到远在扬州的包拯,叹道:“希仁啊,不知你现在怎样了。”
包拯坐在一间素净清雅的小阁里,左边坐着展昭,右边坐着蒋平,对面坐着一个蒙着半边面纱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地托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酒杯,遥敬包拯:“久闻包御史大名,小女子敬大人一杯。”
说罢,微微撩起面纱,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包拯如坐针毡,偷偷看向展昭。
展昭正襟危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喝。”
包拯忙将自己杯中的酒也饮尽了。
蒋平在一旁陪笑道:“云娘,你看天色已晚,包大人刚死里逃生,不如给他安排一间房,让他早早歇息,明日好做打算。”
“不急,待我问他几句话。这位包大人,”云娘正色道:“如今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从开封来了个参倒过宰相的御史大人,是来管江南茶政的。朝廷处处缺银子,所以要来拿茶政开刀。原本茶商就受官府辖制,走南闯北,也不过挣一个辛苦钱,而官府连这一份利润也要夺去。自古官不与民争利,朝廷此举着实叫人寒心啊。”
包拯静坐不语。
展昭拼命给他使眼色,叫他回云娘的话。见他不理会,急得在桌下轻踢了他一脚。
蒋平眼瞅着气氛不对,连忙道:“咱们包大人脸皮薄,可能不太敢说话……”
“非也,”包拯摇头:“非是在下不敢说话,只是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江南茶政一事乃是朝廷公事,不好在私室里议论。有冒犯之处,还请主人海涵。”
云娘挑了挑眉:“看来包大人不想与小女子说话。也罢,来人,送包大人回房。”
进来一个袅袅娜娜的侍女:“几位老爷,请跟我来。”
云娘自己却起身从暗门回了内室。
包拯三人被侍女领到了一处客房,待侍女走后,蒋平狠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不行了,我站不稳了,南侠快过来扶我一把。”
展昭扶着他坐下。
包拯忙道:“蒋义士怎么了?”
蒋平与展昭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包拯。
蒋平叹道:“你当然不怕,你都不知道她是谁!须知咱们三个人刚刚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哪!”
包拯笑道:“在下今日已经两度踏入鬼门关了。”
蒋平翻了个白银:“我宁可给人家活活烧死!”
包拯奇道:“此人是何等人物,能叫蒋义士忌惮至此?”
展昭道:“你是官府的人,当然没听说过她。就这样和你说吧,内河上的船不算,从泉州入海的那些大商船,挣上十分利,都要给她两分。”
包拯惊道:“就是官府,也不过抽三分税呀!”
蒋平点头:“所以她还是给官府留了几分情面。”
包拯皱眉:“这人是何来路,竟然猖狂至此!”
展昭道:“她原本是什么来路没人清楚,只知道她是海上一个船头抢来的小妾。过了几年船头死了,然后船头的几个儿子女婿也都死了,她就成了船头。然后家业就越来越大,到现在,海上跑着的商船三分之一都是她的。”
包拯道:“就算她家大业大,也不过是一介商贾,如何你们这样怕她?”
蒋平笑了:“她是一介商贾,今晚火烧驿站的也是一介商贾。大人身为钦差还险些命丧商贾之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拿什么去和人家硬气?只得小心再小心了。”
展昭瞥了他一眼:“说得这么低声下气,我还以为她是你的风月知己,才把人往这里带。”
蒋平道:“她不是我的风月知己,我是她的风月知己,行了吧。”
起身道:“她没有当场发作,就应该不会对咱们不利。这里是她在岸上时常住的居所,整个扬州城里再没有哪比这里更安全了。都歇了吧,明天再说明天的事。”
包拯与展昭都点头,自去各自的屋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包拯穿了官服,拿上官印和告身,就要往衙门里去。
刚下楼,只见云娘站在楼下,还穿着昨天晚上那身衣服,面纱已经摘了下来,半边脸上狰狞的疤痕暴露在阳光下。
包拯目不斜视,带着展昭和包兴就要走出门外。
却听云娘朗声到:“就这么出门,大人不怕死吗?”
包拯停下脚步:“若有谁想要这颗项上人头,不须万两黄金,尽管拿去!”
云娘笑了:“大人不必这样,我也只不过是关心大人的安危。大人以为有南侠贴身保护就高枕无忧,我却觉得,南侠虽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只有他一个人,还是挡不住整个扬州城虎视眈眈的各路高手。”
“毕竟,大人肩膀上担着的可是万两黄金。就算是小女子,亦是有些心动。”
包拯道:“你待如何?”
云娘拍了拍手,昨日的门童赶来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云娘道:“我为大人驭。”
包拯也不答话,直接上了马车。
展昭和包兴紧跟其后。
云娘坐上车前横木,轻拉缰绳,马车缓缓驶出庭院。
“啊,对了,”马车驶出院门的时候,云娘推开车门,探头入车厢:“包大人在东京有没有一个姓范的朋友?”
包拯道:“本官与参知政事范仲淹范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云娘笑道:“包大人此言好生无情。人家担心你仕途不顺,千里迢迢送信给你,你却只与人家有几面之缘。”
包拯皱眉道:“难道范大人给我送信了吗?”
云娘道:“有个人星夜入城,想要去驿站找你,结果驿站被烧了,他无处可去,恰好遇见我家的人,听说你如今歇在我这里,就把信给了他,托他转送。”
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喏,这就是那位范大人给你的信。”
包拯接过信纸,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两行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第27章 只见金像,不见如来……
凤宸宫内, 刘娥放下从边关送来的公文, 微微松了一口气。
辽国自从换了皇帝, 国内一直闹个不停, 几个姓耶律的大王你方唱罢我登场,致力于给篡位登基的新帝找不痛快。
新帝也不手软, 以数十万大军为后盾, 和几位大王斗得热火朝天。
辽国人都忙着战队掐架,连今年宋国的岁币没到都腾不出人手来催收。
两三年内,看来是无力南下了。
然而刘娥却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契丹人就又恢复了元气。
宋国必须在辽国恢复元气之前磨利自己的爪牙。
说到爪牙,刘娥就又想起寇准和他的新军。
这新军练了大半年了, 成效不知如何,银子反正是没少花, 今年省下的三十万岁币全填里头都填不完这个窟窿。别人是铁打的军队, 寇准是银子打的军队。
前段时间小皇帝去看了,说军容严整,纪律分明,令行禁止,很像个样子, 言下之意就是让刘娥再多给他师傅拨点银子练兵。
刘娥又如何不知道强军乃头一件大事, 奈何手里实在没有银子了。
小皇帝还突发奇想要从宫里头省银子,可宫里如今何处不俭省了,不说别的, 单说她这个太后,先帝在时,她哪天不是换好几套衣服的?现在一天只换一套。
有那做工精湛的华服,刘娥心里爱惜,能多穿两次。算下来一年都不到三百套衣服,和那些长公主大长公主比起来,都算吝啬至极了。
不止是衣服,其余吃穿用度,她都嘱咐过,够用就好,不要再多制备,免得浪费。
再要俭省,还能怎么俭省?从此以后宫里不穿衣、不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