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虽然人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去开学校,还亲自主笔编写什么乱七八糟的百科全书,但这诗写的是真好,嗯,真香。
听说清北大学出版社明年还要出范仲淹的文集,嗯,到时候可得早早地去买,没看见这回晏殊的集子差一点就抢不到了么。
反正这书可便宜,咱大宋官员有的是钱,成箱成箱地往家买都不带眨眼的。
天空开始飘起雪花,落在蒋平的脸上。蒋平伸手抹了把脸,加快了脚步,终于在风雪大起来之前走到了清北大学里晏殊的校长室门前。
快过年了,清北大学也放假了。大学里看不见一个学生,只有蒋平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
如今他的工厂赚的钱越发的多了,保皇党早已不复当初捉襟见肘的窘境。清北大学的经费已经不需要晏殊再自掏腰包,而是由蒋平直接从工厂的收益上拨款。
还有新开的印刷厂出版社,目前的业务大头还是晏殊的那几册百科全书。年底了,各方都要核账,他得来找晏殊把账对了,才好交给刘公公过目。
清北大学说来说去还是皇帝的产业,皇帝并不好奢靡,晏殊本人也不太敢把自己那一套铺张浪费的生活作风带到校长室里来。
而且大学里现在还是以寒门学子为主,要是有什么事情来找校长,看到校长居然如此爱奢华,影响也不太好。
因此晏殊的校长室里连架屏风都没有,只是正对着大门靠窗设了一条大案,晏殊平时就在案后办公。旁边几张小桌,是他的几个副手办公的地方。
自从开始编写百科丛书之后,晏殊就又招了几个旁收杂揽的学生做副手。
毕竟编写百科全书不是一件易事,靠晏殊自己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两侧墙壁之上,又竖着两架从地到天的巨大书橱,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手稿,都是编书或教学所用的资料。
令蒋平意外的是,晏殊此时并不在校长室里。
蒋平早已摸清了晏殊的生活规律,这位晏校长目前已经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平时除了给学生上课之外,就是窝在办公室里编书,每天鸡鸣即起,三更而息,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
就连诗都不怎么爱写了,之前皇帝要利用他的名人效应印书割粉丝韭菜顺便打响出版社的名号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写几首新诗出来,他这才写了几首,不然这一整年都没有新诗产出。
清北大学已经放假,学生都回家了,晏殊现在没课,就应该在校长室里整理编书的资料,但现在校长室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啊,这也不是饭点啊?
就算是饭点,晏殊不是也都叫人把饭送到校长室里来吃吗?
蒋平在门口蹭了蹭鞋底的雪,有点疑惑。
“尊驾找哪位?”
忽然有一个声音问他。
蒋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站在书橱旁的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那书橱甚高,想要拿到顶层的书一定要借助梯子。蒋平进来时没抬头,因此竟没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梯子上。
那个人应该是去书橱顶层取一份手稿,他拿着那份手稿,对蒋平道:“失礼了,待在下从这里下来。”
蒋平忙道:“不妨事。”
那人背对着蒋平下了梯子,又将梯子归位到书橱侧面,把手稿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这才对蒋平道:“实在抱歉,敢问尊驾是不是来找晏校长对账的?”
此人身形瘦高,穿一件粗布长衫,却掩不住通身如翠竹般挺拔的气度。
蒋平笑道:“正是,难道足下认得我?”
那人笑道:“师父带着几位师兄出门采风去了,特意留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帮蒋老板核账。”
蒋平惊讶:“难道阁下竟是晏校长的高徒不成?”
晏殊虽然是整个清北大学的校长,但并不是清北大学里的每一个学生都可以叫他师父的。
普通学生只能叫他校长,只有通过了他的考试、合了他的眼缘的学生才可以拜他为师。
晏殊目下无尘,清高得很,根本看不上凡夫俗子们。学校开了这许久,他一共也只收了四个徒弟,现在这四个徒弟都被拘在校长室里,陪他写书。
蒋平余光数了数校长室里的桌子,果然,除了晏殊的大案之外,另有五张小桌。
看来这一位就是晏殊的第五位徒弟了,可能收得较迟,蒋平一次也未见过。
那人笑了:“高徒不敢当,可能算是个账房。”
他对蒋平一揖:“在下公孙策。”
蒋平忙扶起他:“原来是公孙兄。在下蒋平,久仰,久仰了。”
公孙策笑道:“蒋老板才是久仰了。”
他从自己的桌子上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今年清北大学的总账,”又拿了一本:“这是各分部的细账,我都已核完了,没有缺漏,蒋老板可以看看。”
蒋平将两本沉甸甸的账本接在手里,笑道:“既然公孙兄已经核完了,我就不看了。”
公孙策笑了,又拿出一本:“这是百科全书的新稿,象数篇。”
蒋平讶然:“晏校长这么快又出新稿了?”
公孙策点头:“没错。但象数篇之后,恐怕要空出几个月不能再有新书。”
蒋平不解:“这是为何?”
公孙策有些尴尬地笑笑:“其实是写上一篇乐律篇的时候,师父有些地方未求甚解,产生了疏漏。当时交稿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别扭,但俗务缠身,且稿都交了,不好再补,因此推到了现在。眼下正近年关,学校也放假了,各方无事,师父就带着几位师兄外出采风,争取在明年开春之前再写出一编乐律补,将之前疏漏的地方都修订上。”
蒋平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走得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公孙策道:“蒋老板与师父也算是有交情的朋友了,难道不觉得师父……”
他是晏殊的徒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得以眼神示意:“……因此,师父只留了封信给我,请我转交给蒋老板,就带着师兄们坐船走了。”
他从桌上取了一封信出来:“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蒋老板。信送到了,账册也交给了蒋老板,在下也该回去了。”
蒋平见他穿得简朴,恐是寒素之家出身。晏殊虽不会苛待自己的徒弟,但也不会过分溺爱,公孙策在这里帮他编书,拿的也只是皇帝规定的助学金。
不多不少,能叫人活下去,但大抵不能活得有什么尊严。
长安居,大不易。
晏殊过惯了富贵日子,恐怕察觉不到自己这徒弟的窘迫。
年关将近,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公孙策仍穿着单衣。
晏殊的校长室里燃着火盆,较温暖如春,还不觉得什么。
若是穿着这一身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蒋平设想一下,替公孙策打了个哆嗦。
而且,他连一件冬衣都买不起,难道能买得起烧火盆的碳吗?
就算回到了自己家中,恐怕也不会暖和到哪里去。
但晏殊临走之前让公孙策在校长室里等到蒋平过来,蒋平来了,账对完了,公孙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校长室里了。
若他是个懂得变通些的人,就会在蒋平走后继续留在校长室烤火,至少会等到外面风雪小些再走。
但蒋平看公孙策却是个方正君子,恐怕不愿做这等巧活儿。
因此蒋平道:“啊呀,这却不巧。”
公孙策疑惑,只见蒋平摊了摊手:“在下来的时候,风雪还小,因此没带雪具。现在雪下得大了,没有雪具,这可走不开了。”
公孙策走到窗边,将窗户掀开一个小缝,狂风夹着雪花“呜”地灌进室内,他忙将窗户关上:“确实风大。”
蒋平坐在公孙策的桌前:“既然走不开,不如咱们两个坐下说说话,等风雪小些,或是我家仆人来送雪具的时候再走不迟。”
他行走江湖惯了,向来独来独往,他家仆人也习惯了,哪会来送什么雪具。
公孙策愣了一愣,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于是同坐在桌旁,公孙策将桌上的书本文稿都堆在他处,又烧了一壶热茶,两人以茶代酒,执杯对饮。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蒋平也知道了,公孙策确实是个寒门的才子,却屡试不第,心灰意冷,曾经想要一辈子就做个账房来着。
听闻晏殊在京城办学,学费低廉,且不问出身,州郡长官还给报销路费,这才来京城碰碰运气。
结果这运气还真碰对了,他已得了晏殊的青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你真的能看出假账的漏洞吗?”
蒋平好奇地问公孙策。
公孙策点头:“可以。”
他忽然一笑:“我之前在那户钱庄做账房补贴家用的时候,就是查出了他们勾结匪盗销赃的罪证,所以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跑到京城来避祸的。”
蒋平恍然道:“如此,真是一段传奇经历了。”
“一地盗匪勾结钱庄做出的假账你能查出来,”蒋平看着公孙策道:“那一郡长官做出的假账,你能不能查出来?”
公孙策挑了挑眉:“这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蒋平道:“一家一户的账,不过三五十万,每年不过几百上千笔。可一郡之账,每年有千万、万万之数,且有一地数百万民众的赋税收入,又有数百万笔的支出。若有人从中做了手脚,难道你也能看得出来?”
公孙策轻笑一声:“这有何难?”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师父之所以收我为徒,就是因为我太会算账了。晏公笔谈象数一篇,凡涉及到历法演算、周天推演,都是我算出来的。看看那个——”他推开窗户,指着窗外一个巨大的铜质镂空球状物,“那是浑天仪,我做出来的,比张衡的更加精准。”
蒋平赞道:“果然精妙。”
公孙策将窗户关上,也笑:“天上的星宿我都能算出来,地上的账目又如何算不出。”
蒋平道:“公孙兄如此气魄,真叫小弟折服。”
公孙策笑着摆手:“这算得了什么。”
蒋平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斗胆,请公孙兄帮小弟一个忙。”
公孙策已知道他是个豪爽的君子,虽认识不久,心里已将他引为知己,忙道:“何必如此,有我能尽力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难道是蒋老板的工厂账目出问题了?”
蒋平笑道:“我的工厂账上没出问题,而且我这一笔小账,不敢劳动公孙兄出马。”
他道:“是我的一个朋友,他遇到了点问题。”
公孙策问:“什么问题?”
蒋平问:“公孙兄可曾听说过御史包拯?”
第51章 包青天,该你出场了……
寇窈娘生产的那天, 汴梁城里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
雨是从前一天夜里开始下的, 赵受益彼时尚在沉睡, 被雨点击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吵醒。
他侧耳聆听室外伴随着狂风呼啸的嘈杂雨声, 问道:“又下雨了?”
刘恩在黑暗中点头:“已是今年第七场大雨。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来势凶猛。”
赵受益皱眉:“今年的雨水太多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工厂!”
蒋平的工厂建在汴水边上, 一旦雨水泛滥, 汴河冲毁河堤,就会波及到工厂和学校!
之前的六场大雨,已叫汴河河堤不堪重负,若是再来一场……
他对刘恩说:“快,为我更衣,我要出宫。”
刘恩为他取来了常服与斗篷, 雨疾风骤,已不能再撑伞。
雨水如帘幕般遮挡了视线, 刘恩不敢带着赵受益用轻功飞跃宫墙, 只得牵来一匹马,吩咐宫门,皇帝星夜出宫,视察河道,命各处放行。
又传令给范仲淹, 叫他带着开封府的差役一同巡视河道, 若有河堤被冲垮,立刻去汴口通知驻扎在那里的河清兵。
北宋以厢军为役军,其中有一支名为河清兵, 驻扎在各地河道,专门负责水利建设。
赵受益披着油毡布的斗篷,跨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同样骑马的刘恩和一整队宫廷侍卫。
他并不精通骑术,幸而刘恩为他选择的是一匹性格极温顺的小母马,才叫他顺顺利利地骑着出了宫。
汴水是大运河中的一段,东西贯穿汴梁。汴水一旦泛滥,整个东京城都要被淹没。
皇帝忧心水患,连夜出宫,也在情理之中。
蒋平熟谙水性,当初选址建工厂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汴河泛滥的可能性,因此将工厂建在了一处小高地上。此时汴水虽已经比平时涨了不少,却一时半会儿淹不到工厂。
赵受益见工厂与学校都无恙,这才回了宫里。
沐浴更衣毕,天色已见亮了。
赵受益也就没再睡觉,直接叫刘恩拿来昨天没看完的劄子,继续批阅。
雨下得太大,赵受益是个体贴人情的君主,直接将朝会取消,有事等明日雨停了再议。
天色过午,赵受益刚放下一封狄青从西夏前线送来的军情汇报,就看见刘恩匆匆进来,拂落面上的雨水:“官家,皇后已经进了产阁。”
赵受益霍然站起:“皇后要生产了?”
他算了算日子,发现果然这两天就是寇窈娘将要生产的日子,忙道:“快准备步辇,朕要亲自去产阁陪皇后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