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抹茶在整个江南地区彻底流行了起来,蒋平还从汴梁来信,要他在作坊里弄个什么流水线生产,扩大作坊规模,抢占无主市场。
白锦堂不懂什么是流水线,但术业有专攻,他弟弟白玉堂正好有个师父,颇为精通机关术数。
夏玉奇听了流水线的概念后,直言“这都是一千多年的老黄历了”,摆出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暗地里却偷偷设计了数个机关,让流水线能运行得更加平稳流畅,提高施工效率。
白锦堂将这些机关图纸给远在汴梁的蒋平抄送了一份,依着夏玉奇的意思,隐去了他的姓名,只说是一个江湖朋友做出来的。
时不时还有一波海盗从长江上来,带着几船来历不明的香料财宝,让他给换成黄金。
事情一多起来,白锦堂连他弟弟都顾不得约束,只好放他见天在扬州城里游荡,时不时惹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来。
什么光天化日下殴打某员外家欺男霸女的小儿子啦,做散财童子帮人家还高利贷然后半夜潜进放贷的人家偷个几百两白银出来啦,等等等等。
一开始白玉堂业务还不太熟练,被人家当场拿获了几次,每次都爽爽快快地报出了自己家门,白锦堂不得不赔着笑脸上门领人。
后来这种事情就很少发生了,因为白玉堂手脚愈发的麻利,一般人已经捉不住他了。
但白锦堂的担忧却日益加深了。
他看着白玉堂的武功一天天的进益,也看着白玉堂的性格一天天的变得更加桀骜。
恃才傲物,看轻天下英雄,早晚得栽一个大跟头。
现在他在扬州城里招惹几个豪商乡绅,惹出祸事来,白锦堂还能花些钱财,赔个笑脸,替他把事平了。若是真惹了不该惹的人,闯下天大的祸事,到时候……
玉堂啊,那时候,只怕哥哥也帮不了你了……
白锦堂一半的心思用来打理生意,一半的心思用来操心白玉堂,至于江湖上的消息,实在是顾不上关心了。
偶尔生意上有了空闲,白玉堂也不给他惹事的时候,他宁肯读读诗文清净清净脑子。
夏玉奇道:“有人在应天府盖了一座高楼,叫冲霄楼,说这楼是我建来考验天下英雄的,谁能破了楼里的机关,谁就能得到十万两黄金,还能被我收为关门弟子。黄金不黄金的暂且不提,我的关门弟子早就收完了,他们将这话放出去,不是骗人吗。”
“冲霄楼?”
白锦堂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来气,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这个名字里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扼住他的咽喉。
最终,他说:“好重的杀气。”
夏玉奇点头:“数年之前,有人找到我隐居之处,请我出山,去应天建造一座有进无还的机关楼。我老了,不愿意再做这些夸耀才能的东西,因此拒绝了。他们一再纠缠,我烦不胜烦,才带着玉堂回金华找你。”
白玉堂自从拜夏玉奇为师之后,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夏玉奇的住所跟他学习机关术数。经此一事之后,夏玉奇才带着他回了金华,从此和两兄弟生活在一起。
白锦堂来扬州帮蒋平打理产业,夏玉奇也跟着来了,就住在白府后院一处花园子里。
“当时我虽没出山,却知道有几位老朋友被他们说动,去了应天。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夏玉奇长叹一声:“大约那冲霄楼,的确是个凶煞之地吧。”
白锦堂皱眉:“有人邀请您老出山不成,于是另请了其他老前辈建起这座楼。现在又以您的名义邀请天下英雄去破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玉奇冷声道:“不管为了什么,我都必须去应天走一趟。老夫虽避世多年,但别人已经指名道姓打上门来了,若不敢应战,反倒叫人小瞧。”
白锦堂慢慢点头:“那……玉堂他……”
夏玉奇笑了:“玉堂跟我一道去应天。”
白锦堂双眼微微瞪大:“这……”
夏玉奇狡黠地眨了眨眼:“人家都说了,谁破了冲霄楼,谁就是我的关门弟子。那这楼,当然得由玉堂来破。”
白锦堂担忧地转头看向白玉堂:“这些小子都明白,只是玉堂还小,性情又有些浮躁,我怕……”
白玉堂方才见师父和哥哥说话,不好插嘴。这时见他哥哥看他,立马道:“哥哥,你放心,此去应天,我一定不惹是生非,只一心去破那冲霄楼罢了。”
白锦堂摇头笑了:“好大的口气。那冲霄楼也是数位老前辈的心血之作,怎么到了你口中,却好像探囊取物那般容易。”
夏玉奇拍了拍白玉堂的胳膊:“这才是我的徒弟呢!白小友,你放心,我怎么带着玉堂去的,就一定将他怎么带回来。有我在,你怕什么。”
白锦堂轻叹一声,道:“那就有劳夏老前辈了。”
又转头对白玉堂道:“你可要记得,凡事都听夏老前辈的话。若叫我知道你又去招惹闲事,一定饶不了你。”
白玉堂乖乖点头:“知道了,哥。”
在白锦堂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和夏玉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二月初三,白锦堂将夏玉奇和白玉堂送上了前往应天府的马车。
回到家中,他仍觉心神不宁,仿佛不应该将白玉堂送去应天府去破那什么冲霄楼似的。
即使明知道有夏玉奇在,此行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还是觉得不安。
思来想去,他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京城交给蒋平。
蒋兄身在京城,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或许他能知道冲霄楼的内情吧……
应天府死了一个王爷,但百姓们的生活还是那样过。
钦差包大人去了又回,把知府裴大人和转运使霍大人送到了京里,又带回了一车又一车的水泥,在河岸边开始修河堤。
据说这水泥坚实无比,河堤修好之后,可保十年内无水患。
修河堤用的人手,也依着皇帝以工代赈的思路,从附近村庄招募闲汉,每天包两顿饭,还发一百个铜钱的工钱。
包拯想要招募五百壮年男子来修堤,开出了如此优厚的待遇,过了三五日,却只招到了一二百人。
他心下生疑,去附近村庄走了一遭,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附近村庄在去年发水的时候已经死了一波人,逃难又走了一波,有那没逃走的,也家无余粮,饿得面黄肌瘦。
如今仍旧留在村庄里的人,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真正的壮丁早就跑到了汴梁求生。
这一二百人,就是附近壮年男子的总和了。
想明白了这点后,包拯又衡量了许久利弊得失,最终招纳了一批健壮的女子充当劳动力,凡是能抱起五十斤大石的女子,工钱待遇和男子等同。
所谓的名分礼教,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都要让步。
这些女子就算今年冬天不来工地上挣钱,来年的春耕,也是要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充当家里的顶梁柱的。
更何况,农户人家,讲究什么礼教呢?饭都要吃不上了。
因此包拯招女工的告示一发出去,应者云集,当天就凑足了五百工人。
招了一批女子后,河道上终于能按时开工,但这也为他招来了不少非议。
都在一片工地上干活,总不能不见面、不说话、肢体不接触吧?
身为女子,与外男见面、说话,还肢体接触,这成何体统啊?
还把不把男女大防放在眼里了?
你说农户不讲礼教,那你包拯身为朝廷命官,也不讲礼教了?
农户不知礼,你就要教化他们,让他们懂得男女大防。结果你还带头让女人和男人混在一起?
疯了,疯了!
消息从应天传回汴梁,立刻有御史参了包拯一本,说他罔顾人伦,无礼无耻。
虽然包拯也是御史中的一员,甚至还是御史台二把手,但御史们参起人来,哪管你是不是上司?
赵受益拿着那御史的奏本,心情愉快地在下面写道:须眉立志安天下,巾帼能顶半边天。看卿言语头头是道,不如亲自去应天修一修河堤?
第62章 唐公子进了冲霄楼
二月初的应天府汴水旁, 河流渐渐化冻, 但水位还很低。
河堤的修缮已近尾声——不得不说, 用水泥与碎石建造堤坝, 可比从前用粘土、石灰甚至糯米汁的时候效率高得多了。
公孙策拿着一支笔,吹着渐渐细软的春风, 记录着这些天分发工钱米粮的的数目, 以及水泥的使用情况。
目前暂时只有汴梁城里有一家水泥厂,全国所有的水泥都要去汴梁申领。他得记下大致的数目,以便送回汴梁留作参考。
这种法子也太费事了,还是得在全国各地都开起水泥厂来才行。
只不过皇帝那边还在物色领头人,这厂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起来。
墨干了,账也快记完了。他将纸笔收入袖中, 忽然听见有人在岸上喊他:“公孙先生!公孙先生!”
公孙策回头,看见是包拯的随从包兴, 正在朝他挥手。
他大步一跨, 跳上了岸,走到包兴身边:“怎么了?是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包兴摇了摇头:“不是。”他压低了嗓子:“是冲霄楼那边又来人了。”
公孙策一皱眉:“又来人了。”
自从皇帝放出了个假消息,说冲霄楼是西洋剑客夏玉奇建来考验天下英雄的之后,应天府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江湖客。
有自称精通机关术数,要破了冲霄楼拜夏玉奇为师的, 有单纯看上了那十万两黄金, 想仗着自己的武功硬闯的,还有浑水摸鱼不知道要干什么的。
别的不说,公孙策组织城外失业流民在城外开了几间茶点铺子和面饼摊, 倒是又让灾民们赚了一笔。
灾民们得了实惠,冲霄楼却迟迟未能破解。
皇帝放出这个假消息的意图并不是让全天下的江湖客一窝蜂地涌进冲霄楼,而是要借此引出真正的西洋剑客夏玉奇。
因此包拯和公孙策也不敢直接将来到应天的江湖人都送进冲霄楼里去,一是那楼里恐怕有些不好公诸于世的东西,万一真碰巧被哪个运气爆棚的江湖客拿到手了,再一不小心抖搂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二是,那冲霄楼毕竟是个凶险之地,真要让这些人进去了,恐怕一个也活不下来。
因此包拯派人夜以继日地守在冲霄楼前,一旦有江湖客接近冲霄楼,一律带到公孙策面前。
若是夏玉奇本人或是他的传人,则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助力破解冲霄楼。
若是其他精通机关术数的高人,则请他们入楼一试。
若是两头不沾纯来凑热闹的江湖客,则由南侠展昭出面劝说,让他们从哪来的回哪去。
有脾气暴躁一点,不愿意听劝说的,就让他见识一下巨阙剑的威力。
如今也过去快一个月了,夏玉奇依旧未曾现身,倒是来了几个精通机关的高人,结果连冲霄楼的二层都未曾上去,过了个楼梯口,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眼看着破楼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公孙策有时候也想,是不是直接把它一把火烧了,取出黄金就好。
反正黄金在火里熔炼一番也不折损什么,依旧还能花。至于霍芳的秘密……
霍芳人都在开封府地牢里蹲着了,只要严加防范,也就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虽是这么想的,但有人上门来要闯楼了,公孙策还是打算去见见。
毕竟,万一呢?
万一这一个真的能破解冲霄楼呢?
“走,看看去。”
他跟着包兴走到河边拴马的地方,包兴低声对他道:“先生,先跟您透个底,今天来闯楼的这两个,有点不同寻常。”
公孙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这么些时日下来,他也学会骑马了。
“哦,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江湖中人,个个奇形怪状,这么些天来公孙策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奇人异相,现在哪怕是一位通体青翠、身高九尺的昂藏大汉站在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道一声壮士好容貌。
包兴也上马,回话被风吹得破碎,公孙策隐约听到:“……再没见过这般不要……”
他想,是不要什么?
都来闯冲霄楼了,应该是不要命吧。
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公孙策这些天也见过不少。
这有甚奇怪的,包兴果然还是年纪小,一惊一乍的。
然而等到公孙策到了冲霄楼前,看到了那两个将要闯楼的人之后,他才明白包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哪里是不要命?
这分明是不要脸!
冲霄楼前设着一处棚子,平时凡有人来闯楼都叫他在此处暂待,等公孙策回来后再一一接待询问。
此时的棚子下,站着两个人。
两个初春就穿着单衣、摇着纸扇、对着眼前的冲霄楼品头论足的人。
公孙策揣度他俩的身份,似乎是一对父子,又或是一对师徒,但更像是一对祖孙。
公孙策上前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之礼:“两位壮士,可是来破冲霄楼的?”
老些的那个人啪地一声收了扇子:“哎呀!你不要叫我壮士,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你直呼我名姓便好。”
公孙策道:“失礼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呢?”
那人又将扇子展开了,哗哗地扇起了风:“我的名姓嘛,哎呀,确实是不好告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