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有些轻微的恐惧。
只是……他也没有见过别的皇帝,或许但凡做皇帝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呢?
毕竟他是皇帝欸,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连大官都有官威,皇帝有皇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吧。
他将这一点点细小的不安都抛在了脑后。
无论如何,皇帝给了师父如斯的尊重与光荣,他们师徒两个,应该感谢他才对。
夏玉奇见白玉堂的脸上终于有了个笑模样,也跟着笑了:“这才对嘛。”
不就是去南清宫住一段时间嘛,南清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扬州来的夏老爷是住在此间吗?”
夏玉奇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没错,正是在下。”
门外是个轻微谢顶的中年人,见夏玉奇开门,和善地笑道:“夏老爷,请吧。”
夏玉奇知道他必是南清宫派来接应的人了,转头对白玉堂道:“玉堂,拿上行李,走了。”
白玉堂也调整好了心态,收拾好包裹跟着人来到了南清宫。
南清宫不愧是天子潜邸,威严壮丽,不下于皇宫。
如今天子仍未恢复常膳,八贤王也跟着闭门谢客,隐居不出,因此负责接待夏玉奇二人的是世子赵允熙。
白玉堂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南清宫世子。
都说他和皇帝是双生的兄弟,白玉堂却觉得他和皇帝一点也不像。
他也见过几对双生兄弟,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而这位世子,和皇帝的相像程度还比不上他和哥哥白锦堂。
果然如同皇帝所说,这位世子殿下的心情不算太好,在偏殿接见他们的时候,脸上一丝笑意都无,阴云密布,冷冰冰地盯着他和师父。
赵允熙看着面前的两个江湖侠客,据说他们是皇帝的客人。
他在心里冷笑,他这个二弟,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就颇爱结交江湖游侠。先是派了个侠客来借金锏,到现在还没还,后又安排了这么两个人来,住在南清宫。
他把南清宫当成什么?
想到屏风后坐着的狄王妃,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天色已晚,两位用过晚饭了吗?”
快点说你们用过了吧,然后本世子就可以把你们打发回房不用再面对你们了。
夏玉奇道:“并未。”
赵允熙面色不变:“正好我也未用,不如一同吧。”
对侍立一旁的宫娥道:“传膳,我与两位侠客一同用饭。”
夏玉奇怎么也是纵横江湖多年的角色了,别人待不待见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的年龄都能当赵允熙的爷爷了,因此对这种少年生不起什么恶感,甚至有些包容的心态。
少年人嘛,脾气大点,很正常。
更何况此人还是皇帝的胞兄,他心里已经将皇帝当作自己的伯乐,对赵允熙也多了一份爱屋及乌的心态。
夏玉奇道:“在下是江湖草莽出身,不通礼仪,吃相粗鲁,恐怕冒犯了世子,不敢与世子同桌而食。”
赵允熙道:“两位是官家的贵客,我怎敢嫌弃。”
夏玉奇又再三推辞,赵允熙才吩咐宫娥将晚膳送到两人的屋里,让他们自己用餐。
夏玉奇和白玉堂走后,狄娘娘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轻叹一声:“这是做甚么,招待客人吃一顿饭,又不会叫你少一块肉。”
赵允熙抿唇:“是他们自己不要的。”
狄娘娘心道,傻孩子,你都将不满写在脸上了,人家难道还要上赶着跟你同桌而食吗?
“你记得,下不为例。”
赵允熙道:“儿子明白。”
八贤王就算再深居简出,自己家里来了客人,他也还是知道的。
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八贤王对狄娘娘道:“本王听说,昨夜府中来了客人?”
狄娘娘微微颔首:“是官家的贵客,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就来咱们南清宫借住一段日子。”
八贤王忙道:“原来是皇帝的贵客,本王得亲自接见。是哪一方的能人隐士,值得陛下如此看重?”
狄娘娘笑道:“这妾身可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一对师徒,师父姓夏,徒儿姓白。”
八贤王笑道:“原来是一对师徒,师父必定是隐居不出世的大儒了。陛下如此礼贤下士,颇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之遗风。”
他捻了捻胡须:“真是我大宋朝之福啊!本王一定要见一见这对师徒。”
又责怪狄王妃:“既是陛下的贵客,那为什么不请来和咱们一同用饭,倒显得咱们傲慢,不将人家放在眼里。”
狄娘娘道:“隐士都有些性情,不乐意跟别人凑在一起。昨晚也是将他们的饭食送到客房,听其自便的。”
八贤王道:“能有这样的性情,必定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
言毕,站起身来:“娘娘和本王一同拜会高人,如何?”
狄娘娘站起身来:“遵命。”
心里却在叹气,那师徒俩可不是八贤王以为的博学大儒,而是一对江湖侠客。虽则八贤王对江湖人并没有轻视之心,但……
八贤王问赵允熙:“你去不去?”
赵允熙站起身来:“去。”
八贤王笑道:“我举家拜访,隐士也不会嫌弃我不恭了。”
狄娘娘也只能默默叹息。
夏玉奇是皇帝的贵客,所居住的客房离八贤王一家的居住地都不远,徒步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到。
走到半途,忽然听见前方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冲天的黑烟与热浪。
八贤王大惊:“这是怎么了!”
第70章 为何沉溺奇淫巧计
王府侍卫们忙将八贤王、狄王妃和赵允熙护在身后, 八贤王慌忙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赵允熙凝眸道:“那是两位贵客的院子。”
“贵客的院子?”
八贤王一咬牙:“本王亲自去看看。”
那两位是皇帝的客人, 入住南清宫第一天就出了意外,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就算他是皇帝的生父,也难辞其咎。
于情于理, 他都得亲自去跑一趟。
赵允熙道:“我也去。”
八贤王皱着眉, 摆了摆手:“你去做甚么,本王一个人去就行,你带着你母亲赶快回去。”
狄王妃道:“跟你父亲一起去看看吧,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八贤王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狄王妃已经拍了拍赵允熙的胳膊, 转身离去。
八贤王看了看前方已经窜得两丈高的火焰,只得对赵允熙道:“走。”
等他二人来到失火的院落门前的时候, 早就有人架起梯子、端着水盆前来灭火。见八贤王到了, 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向他行礼:“见过王爷。”
八贤王忙冲他们挥手:“快灭火要紧,别再多礼了!”
又问:“住在这里的两位贵客呢?”
有人道:“没见着,似乎还在屋里。”
八贤王看着院中燃着大火的房屋:“还在屋里?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火势这么严重,如果人还在屋里,那不就等同于凶多吉少了吗!
这两人可是皇帝的客人, 若真死在了这里……
他是皇帝的生父, 皇帝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他的心里却着实过意不去。
八贤王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没想到两位高人与本王没有一面之缘。”
他原本还打算拜访这两位叫皇帝都另眼相看的隐士的, 谁知道他二人却已经命丧火海。
胸中沉闷,他转身对赵允熙道:“回去吧。”
人都死了,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只是皇帝让客人住在南清宫,是对他的信任。他却如此辜负了皇帝,唉……
忽然赵允熙指着他身后大声喊道:“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
八贤王回头,看见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从火场中冲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忙问赵允熙:“他们是谁?”
赵允熙道:“这就是两位贵客了。”
八贤王喜道:“太好了!”
人没死!
他迎上前去:“两位……”
就见那两人中较年长的一个“嘶嘶”直喘,叫着“太烫了太烫了”,将怀中抱着的东西哗啦一下扔到了地上。
较年轻的一个看见了,也有样学样,将怀中的东西扔了下去。
八贤王低头一看,见是一堆金属制的精巧玩意,奇形怪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双层圆筒装的东西还在地上咻咻地自动旋转着。
那年长者一面大呼道:“还好这些宝贝都救出来了,否则真不如死了!”一面趴在地上,将那些玩意一样一样地收回袖中,因是从火场抢救出来的,都有些烫,他一边嘶嘶呼气,一边捡拾,似乎全然没看见站在面前的八贤王。
那较年少者看见了八贤王和他身后的赵允熙,忙道:“见过世子。”
又以目视八贤王:“这位大人气宇轩昂,想必就是八王爷了吧。”
赵允熙上前一步:“这是我父亲。”
白玉堂也向八贤王行了一礼。这时候夏玉奇也将他的一堆零碎收拾好了,站起身来,看见了八贤王和赵允熙。
他研究起机关来就不知日月,从昨天吃完晚饭后就窝在房间里鼓捣自己从应天带来的零件。
他在应天的时候就已经大体想到了该如何获得那种源源不断的力——火会带来热,用火炙烤封闭的空间则会让空间膨胀,然后就会爆炸,产生力量。
但这种方式获得的力过于危险了,他曾经实验过好多次,发现根本无法在“根本炸不了”和炸得过于猛烈之间取得完美的平衡。
和皇帝见面之后,他获得了新的灵感——水。
烧开的水也会使空间膨胀,而且水可以作为一个绝妙的缓冲剂,既可以让膨胀得到的力强大到足以顶开壶盖,也不会让爆炸严重到造成事故。
他得了这个法子,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整晚都在实验该如何更完美地烧开水。
究竟壶里应该放多少水才合适?是该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他试了一整晚,隐隐约约地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答案,结果就在靠在桌边打盹的时候,忘记了熄灭炉子上的火。
为了更好地实验水沸腾的威力,他还特地向王府的侍从要了一方巨大的炉子,还将火烧得极旺。
王府侍从也只当他年老畏冷,也没多想。
大火烧干了壶中的水,空烧了一阵子后,壶炸了,引燃了周围夏玉奇记录数据的手稿,顺着桌腿烧到了地上的丝绒毯子,席卷了整间屋子。
若不是白玉堂年少机警,醒得及时,他二人真就要葬身火海了。
一晚上的数据记录是无法挽回了,两人只得将夏玉奇已经做好的机关零件们打包好,然后就冲出了火海,直面了来查看情况的八贤王父子。
八贤王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指了指夏玉奇还拿在手中的一个零件。
那是个形似车轮的圆盘,只不过车轮的外缘是平滑的,这个圆盘是外缘是凹凸不平的。
夏玉奇道:“这是齿轮。”
他将齿轮递到八贤王的面前:“你看这交错差互的样子,像不像狗的牙齿?”
八贤王盯着齿轮看了一会儿,勉强点头:“像。”
又问:“可它能做甚么呢?”
夏玉奇道:“它能做的事情可多啦。”
他又掏出一枚较小的齿轮:“你看,他们两个可以互相咬合,这样你转动小的,大的也会跟着转动。”
他将两枚齿轮咬合在一起——有些费力,他不禁疑惑,明明之前咬合得都是很顺畅的呀。
小齿轮在春寒料峭中已经降温了,大齿轮却还带着火场里的滚烫。夏玉奇等了一会儿,大齿轮渐渐也不那么烫了,他又尝试了一次,这次咬合得十分顺畅。
他将这个疑惑记在了心里,手上却仍然给八贤王演示齿轮传动。
“你看,”他轻轻拨动小齿轮,大齿轮也跟着缓缓转动:“就像这样。”
“是不是很有意思?”
夏玉奇抬起头,双眼发亮地看着八贤王。
八贤王眼中的疑惑加深了:“这是为何?”
夏玉奇道:“因为它们咬合了,所以一个动了另一个也动。”
他刚要再解说一遍齿轮的精妙,却见八贤王摇了摇头:“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八贤王道:“先生饱学之士,为何沉溺于此奇淫巧计?”
他指着夏玉奇手中的齿轮道:“先生乃是官家贵客,性命贵重,何不保存有用之躯报效国家,反而为了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深入火场,以身犯险?”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想要出手打掉夏玉奇手中的齿轮,被夏玉奇一下子躲开了。
夏玉奇莫名道:“确实是官家请我住在这里的,可这和我做齿轮有什么关系呢?”
他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想到南清宫毕竟是八贤王的家,他刚住进一晚上就将人家家里炸了,似乎不妥,于是忙道:“在下一时疏忽,毁坏宫室,万分惭愧。一应修缮费用,都由……”
他顿了顿,偷偷看了看左右宫室的富丽程度,自觉这一笔修缮费用是他无论如何都支付不起的。
夏玉奇虽然在江湖上名声显赫,但名声毕竟不能当饭吃。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谋生之道,但他同时也醉心于机关研究,在这上面花了不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