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其他人不是那些人,而是……”沈翎发觉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忙附耳过去,“我说的是副将的事。你这次是全军甄选,难道你最后不给个交代?”
“哦,对。”越行锋假装忘了这回事,眉头深锁了好一会儿,方才舒展开,“我已经选好了。很忠心、很敢拼,是块好材料。”
“谁?”沈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想了片刻,就有了头绪。
那五人,有两人是自己人,其中一人,便是越行锋当日从府衙中救下的人。
越行锋看他想了明白:“最后的任务,便是从瘴气密布的林中寻得我的一枚铁镖,而那枚铁镖,我已放在竹筒之中。他天亮时交了便是。”
沈翎鄙夷地看他:“你这是作弊。”
越行锋点头赞同:“对,就是作弊。反正余下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与其选个不知底细的,倒不如选个忠心的,这比什么都靠谱。”
想到常目等人可能暗中进行的小动作,沈翎白了他一眼,作罢。
第204章 沈氏家旗
细作的事暂且平息,衡州城传来消息,说是柴石州终于不负众望地被召回京城。知晓内情的人,皆知是乐渊从中作梗。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亦不可一日无将,据闻大崇帝君已在汤岳殿颁下圣旨。
在大崇新任统帅抵达衡州之前,南越军营暂得几日喘息,但也不见得有多宽心。越行锋的练兵方略可谓苛刻,外加那位沈二公子从旁点拨,练兵之举事半功倍。
幸得那名影魅相助,如越行锋之前所言,将他提升为副将之后,他当真尽心尽力。
既然那边有人帮忙,那么真正能得半日空闲的,便是越行锋本人。
搂着沈翎从梦中苏醒,越行锋深知在一切平息之前,这种时光已余不下几日。
果不其然,当沈翎在怀里睁开眼,就见他眼神在瞬间混沌清明,另有一丝难色。
看着沈翎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略微起伏的帘子,越行锋连看也不看一眼,如是在梦里含煳着句子:“她又来了?”
沈翎连忙低头检视自己的衣衫是否整齐,而后从被窝里探出头:“我把她赶走。”
越行锋一手摁住他,叹息道:“你每天都这么说,她一样每天都来。”
沈翎摇摇头,面容愈发窘迫:“不是,她今天、今天她……进来了。”
羽向来守在军帐之外,为了顾及沈翎的颜面,鲜有踏入帐中
打扰,今日不知会一声就闯入帐,委实令越行锋也吃了一惊。
“外头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思躺着?”羽一贯不理会什么尊卑,平日里只对沈翎礼待,但今日的模样似乎急了些。
“谁?我?”听闻帐外风平浪静,沈翎料想没越行锋什么事,便抬手指了自己。
“主人,不是你,是他。”羽在军中一段时日,虽是不动声色,但仅凭两只眼睛,便将军队运作看得透彻,神鬼不觉地了如指掌。
越行锋对羽的了解还算深刻,她不是一个无聊的人,她说出了大事,那事必然小不了。
羽没有给越行锋亲身验证的时间,只是面无表情地朝外边瞧一眼:“前几日的那几个细作,你不打算管了?你不管,自然有人会管。”
越行锋暗道不好,即刻披衣起身,顺道提了柄剑就走。
*
以冯逸为首的几名细作,越行锋命人将他们关在囚牢之中,每日三餐饭菜,全无怠慢。
当然,这种举动引致常目等人的不满,但越行锋执意如此。
也许在众人眼中,这是姑息、是妇人之仁,可两军交战必须如此,越行锋可不想像某些野蛮人那样乱了规矩。有道是“物尽其用”,越行锋留着他们,并非旁人想的那样简单。
然而,羽说对了。越行锋看似不管,别人还真当他不管了。
囚牢之前,有须火守在那里,见越行锋快步走来,便抬臂拦截。
越行锋毫不客气,拔剑出鞘就指过去:“须长老,常长老与穆长老是进去了?”
须火自知瞒不了越行锋,可他必须挡在这里:“少主既然明白,又何必多问。”
几日没说话,须火的胆子是渐长,八成是常目又给他洗了脑子。越行锋这般想着,明知故问一句,剑尖依然定着不动:“他们进去问话?”
须火点头道:“是。少主,回去吧。”
越行锋在他眼中觅得几分恳求意味:“那么他们又没说,我必须打败你,才能进去?”
须火低着头,显然是回避:“并没有。”眼角瞥见越行锋踏前一步,也顾不得君君臣臣,顺势凑到少主耳边,“少主,那些是细作,本该死。”
死……果然在意料之中。
越行锋说:“我只知道,他们是我抓的。即便是杀,也该我动手。”
须火没有那两位的熊熊野心,一开始便知拦不了越行锋,眼下把戏演足,自是放人。
囚牢是附近山壁凿开的洞穴,越行锋疾行进入,恰好看见那一幕。
常目眉目凶狠,噼手夺过一旁影魅的长剑,扬手掀起,就要一招斩向冯逸的脖颈。
越行锋深知步行不及,便拈起两指,弹去一记内劲,将那长剑“呯”地击成两截。
冯逸被两人强行摁跪在地,两眼怒睁着,但闻头顶声响,便朝甬道那头看去。他看见的,自然是尚未收势的越行锋。然只看了个轮廓,肩上又拂过两点内息,迫使某两只手松开。
有人坏了好事,常目怒不可遏,是为人之常情。但见阻拦之人是越行锋,不得不将腾起的怒意,硬生生地削去七分。
事成。越行锋缓步走去:“常长老、穆长老,我有下令灭口么?”
常目拂袖道:“他们是细作,欲陷我军于危难之中!属下明白何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他们是细作,根本死不足惜!”
身旁的影魅齐齐跪下行礼,除却常目与穆元。对此,越行锋习以为常。
然在冯逸眼中,此等主仆关系还真是前所未见,不禁笑了两句:“两位身为越少主的手下,居然不行礼,当真匪夷所思。”
只一句话,竟使得常目与穆元怒得额冒青筋,关键时刻,越行锋不仅没有帮腔,反倒如同老友一般,对冯逸说道:“多谢你的关心。我习惯了。”
穆元在常目身后,冷冷出声:“这是挑拨。”
冯逸嘲道:“呵,也不知事从何起。”
眼见穆元举起长杖,越行锋即刻出言阻止:“不能杀!这是国主之令。”
常目一听,脸色骤变。谁人不知越行锋不屑国主之位,然第一次动用国主之令,竟然是为了保住敌方细作的命!
殊不知,越行锋亦是情非得已,若非常目那般难以控制,他又何必动用这东西。
正是对峙之时,须火突然匆忙现身:“探子有消息。”
先将细作的生死撇去一边,众人随须火出了囚牢。那名探子带回的不止是一个消息。
是一方长盒。大崇新统帅已临衡州,且擒得南越探子,交给他一个盒子,便放了。
但,这长盒交托之人并非南越少主越行锋,而是那位刚刚从帐中出来的花家少主。
接过盒子的时候,沈翎还有些发愣,当他从探子口中听得“沈翌”二字,手抖了抖。
沈翌,大崇军队的新任统帅。一点也不意外。
兄长会送来什么?沈翎深谙战场上的沈翌是如何与众不同,不免忧心。
揭开盒子之后,沈翎盯着那面红如烈火的沈家军旗,明白自己的忧心并非多余。
对于他沈翎,一面家旗算不上什么,然对于南越,这便是奇耻大辱。
敌方的军旗竟然如此公然地出现在自家军营,众目睽睽……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一见沈氏军旗,常目已开始骂骂咧咧,越行锋忽略那些废话,上前验证:“真是你哥送来的?看不出来,他挺狠的。”
沈翎心惊未平,面色发白:“他不是我哥。”抬头望着越行锋,“这是战场上的沈翌,而不是我哥。”
越行锋听懂了他的意思,发觉长盒里还有东西:“兵器?”
是两柄长剑,无论剑锋、制式,越行锋方才见过。他提起一柄长剑,直刺在常目跟前,问他:“你也派了细作过去?”
常目没有否认,望着地上摇晃光泽的剑锋,嘴角只有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很明显,常目派去的细作被沈翌给揪出来,如今将兵器送回,可见没有放人的意思。
穆元同样不屑一顾:“作战,自然有所牺牲。何况我们抓到的细作,比他多得多。”
“你的意思,是我们比较有资本,可以与大崇匹敌,可以去交换?”
“有何不可?”
没想到穆元的脑子竟愚钝成这般,越行锋唇角一斜:“去换?好让让他们再派几个我们不知道的过来?”
一句话堵得穆元等人哑口无言。越行锋平视他们的眼睛:“三位长老,细作的用处,难道真的只有刺探军情这一项?”
正是静时,忽闻沈翎道:“还有一封信。是给我的。”
越行锋懒理那堆迂腐的老头,把剑一丢,走去沈翎身边:“信上说什么?”
既然是战场上的沈翌,那么他给沈翎的信,必然不会是家书那么简单。
沈翎把信摊在越行锋眼前:“我哥要见我,他说……只见我一个。”
第205章 兄弟相见
明知沈翎与越行锋恩爱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作为兄长的沈翌在此关头,居然出此一招。
至于有什么目的,各自心知肚明。
这是战场上的沈翌,而不是我哥……沈翎这么说,绝非玩笑。
想象着今时今日的沈翌,越行锋不禁心生好奇,很期望一同前去见识一番。
于是乎,越行锋以保护沈翎的名义意图同行。对此,沈翎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自小对兄长就有一种不可磨灭的敬畏之心,尽管这段日子的经历,把那些敬畏给淡化了些,但一见到沈翌凌厉如锋的字迹,沈翎仍是虎躯一震。
兄长让他一人去,那就必须一人去。若带几个不想干的人,很有可能导致不必要的后果。
所以,沈翎虽是担心单独会面的后果,依然没敢让任何人跟随,除了羽。
沈翎是花家少主,而羽又尊沈翎为主。这件事,沈翌是知道的。
故此,即使沈翌看到她,也能理解几分。
上路的时候,沈翎分明记得身边只有羽一人,然而当他绕过一个山口,嵴背攀上的阴森感觉,迫使他回头去看。果然,那张脸。
越行锋一身青色劲衣,显然是画岭武侍的装束,不用想也知道是羽给准备的。也不能怪羽违背命令,毕竟此去吉凶难料,有个能打的跟着,终归安全一些。
面对爱人的温和笑意,沈翎只能看出狡黠的意味,遂当作没看见,继续驾马飞驰。
*
衡州城下,一块巨型木板横铺在护城河之上,沈翎自报花家少主的身份,马蹄踏上木板。
然就在这一刻,几支羽箭“嗖嗖”几声从头顶掠过。
沈翎惊得勒马回首,见数枚羽箭齐刷刷地钉在越行锋与羽的马蹄前边,惊得坐骑连声嘶鸣,久久不绝。
看来,沈翌早就料到越行锋的想法,提前在城楼之上作了部署。
越行锋勒紧马缰,连连退步,顺道对沈翎说:“为了不变成马蜂窝,我还是不去了。”
沈翎看他笑得抽搐,看出方才的确惊险万分,那箭势狠绝,搞不好是沈翌亲手发的箭。遂望着他,笑道:“你们就等着吧,我哥又不会吃了我。”
马蹄又朝前进行几步,走下木板的一刹,悬索又将其拉起,避闲人在外。
还是之前暂住的衡州府衙,但此时的主人,换成了沈翌。
一身乌金战甲,沾染的尘土在日光下熠熠发亮,光芒蒙上战剑,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许久未见兄长这副装束,似乎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渗入泥土的血腥气。仿佛眼中扬起西临的风沙,他的兄长,始终屹立在那里。
沈翎作为花家少主被迎入府中,待侍者退去,他才唤一声:“哥。”
沈翌回头看他,眼中固有的冰冷,此刻含了剑锋的凌厉,如是那信上的字迹:“不是说你一人前来,怎么他也……罢了。”
冷若冰霜的脸孔,把沈翎震慑得不敢胡言乱语,更别说寻什么借口。
越行锋来了就是来了,无论什么原由,沈翌并不想听。
沈翎甚至不敢说军旗的事,望着兄长的冰冷瞳子,从心底生出久违的畏惧。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沈翌走向他唯一的兄弟,一字一句,极为清晰,“走,还是留?”
“走什么?留什么?”在兄长面前,沈翎的脑子像是冻僵了一般,半点也转不利索。
“跟越行锋走,还是留在衡州,此战之后,随我回京城。”沈翌把话说得万分明白,见沈翎面露难色,又道,“你可以想清楚再答。”
想清楚……还需要想吗?沈翎几乎脱口而出:“跟他走。”
沈翌的表情没有惊诧,自己心里也感觉多此一问。但他忆起数日之前离京时,他的父亲快马赶出城外,对他的嘱咐:带沈翎回来。
有些事,明知不可能,还是需要做一做。
沈翌看着沈翎:“南越不可能赢。即便,有越行锋。一时,不是一世。”
这些话,越行锋也曾说过。关于南越微弱的胜算,沈翎早已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