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香火。”
“哈?”
越行锋满目苦恼,盯着心上人掀起的眸子:“他应是看见指环在你那里,才变得现在这样。他认为,我应该担负起南越王族传宗接代的重任。若娶一个男子,又该怎么传宗接代?他担心越氏后继无人,所以做了这么一件无聊事。”
沈翎暗道,看来智商不高的不止那群影魅,连这个带头长老的脑子,也有点问题。
想是这么想,但越行锋身份如此,穆元所为也不无道理。想当初万俟氏也是娶了个男帝后,故而将万里江山拱手让给乐氏。
“南越那边,真的……只剩你一个?”沈翎忽然觉得传宗接代的事,好像挺重要。
“嗯。”越行锋应了声,“反正我们早晚得逃,你再忍个两天。”
“那得快点。”沈翎不由催促了句,他私心不想越行锋被押回南越传宗接代。
越行锋忍着笑:“待我去找几个帮手,此去雁水,尚有几日。”
沈翎对此并不看好:“帮手?这荒山野岭的,也能有帮手?”
越行锋突然傲气满怀:“好歹我一剑绝景也纵横江湖多年,四海之内皆兄弟,多多少少也得给我一些薄面……”
沈翎听他吹嘘,从宽心到漠然,最后啐了句:“狗屁!”
*
不知越行锋是何时离开,待沈翎醒来,只是一人躺在被窝里,桌上还摆着昨夜的饭菜,已经彻底凉透。
沈翎四肢乏力,暗道昨夜应该先吃点再办事,现时头晕眼花,真是自作孽。
此时,又有影魅前来送饭,他看看桌上,又往榻上一瞟,眼神一怔,随后默默将早饭放下,端了东西就走。
沈翎一把拖住他,掰过来直瞅他眼睛……二目无神,不是他。“你可以走了。”
影魅像是想起什么:“沈公子,长老有命,必须在此客栈多留一日。”
成天火急火燎赶路的老头竟然要歇一天?沈翎觉得不可思议,虽暗暗窃喜,却装作关切问道:“是出事了?严重吗?”
影魅定着一双三白眼:“车驾坏了,似有人有意为之。此处寻不到别的马车,所以得修上一日。”
沈翎继续演戏,拧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原来如此。还请各位快一些,救人要紧。”
待影魅点头离开,沈翎差点笑跌在地,不用说也清楚,那所谓的“有意为之”定是越行锋的杰作,看来离开熘的日子不远了。
次日晨,影魅早早敲开沈翎的房门,喊他上路。沈翎一改之前的颓然,异常配合。
车队驶入一处山谷,两侧矮矮山丘,果树成林。
几颗桃子顺山坡滚下,恰好落在马蹄前边,“啪嗒”一声,踩成果泥。
蝉鸣阵阵,众人热得口渴,不自觉去拾果子。车队停驻的一瞬,数十个蒙面山贼从果树间跃出,截了前后退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拾了我家的桃子,就把钱留下!”带头的贼人提着大刀,不知死活地指向穆元。
沈翎听着这声有点耳熟,想钻出帘子看看,但很快被影魅给塞回车里。
听穆元的声音,似乎很是和蔼可亲,一点也不像准备干架的神态:“这位兄台,不过几颗果子,老夫给了银子就是。”
沈翎心想,大概是这老头不想节外生枝,要不寻常山贼,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那贼人大喝一声:“一颗果子十两金,你们给啊!”
穆元的声音有些发紧:“兄台,莫要欺人太甚。”
沈翎察觉穆元不悦,在心底暗爽:“快吵架!快打起来!快点快点,别忍呀!打啊!”
贼人貌似啃了一口桃子,吧唧着嘴:“我们哥几个就是欺人,怎样?看你们挺有钱,我们也不想伤你们的性命。俗话说得好,破财消灾,没听过?”
梨木长杖勐而顿地,穆元真的怒了,却不听他说话。
“你们有种就报官啊,哥哥我才不怕!”贼人十分嚣张,“识相的,就让哥几个搜一搜。要是我们搜得痛快,非但把给你们放了,说不定还大发慈悲留点路费。”
“你!”穆元怒意渐盛,片刻竟沉下声,“让少主下车歇息。”
沈翎听着几乎痛快叫好,报官可是穆元的死穴,哪个乱贼敢报官?虽然打得过,那也得低调,天晓得这群贼人背后是什么,要是惊动别道上的人,绝非他所愿。
乐呵呵地跳下马车,沈翎见越行锋亦是站在树边等着,极力遏制心头的狂喜,欣赏着穆元比猪肝还难看的表情。
破财消灾,这法子不错。还以为越行锋到处比武、到处结梁子,想不到还真是有肝胆相照的兄弟……慢着,这群贼怎么这么眼熟?
我去!那带头的贼人不就是之前山寨的山匪头头么!
朝越行锋那边偷瞄,他果真飞来个笑目。看他被山匪头头推攘,那厌恶的表情,刻画得还挺入木三分。
沈翎默默鄙视越行锋的“人缘”,忽然有人在背上一拍,是个山贼:“嫂子,待会儿离车远些,危险。”
又是嫂子,喊声“公子”能死吗!沈翎没来得及怨念,已有东西在耳畔炸开。
烟花爆竹?这是怎么回事?救人也麻烦走心一点好么!
沈翎捂着耳朵避开,再开眼,周遭已是烟雾弥漫,似有穆元的喊声,但听得不太真切。
手被人一握,勐地被扛上肩,那声音熟悉又狂放:“走!”
揉着磕上背的鼻子,烟雾深处传来杂乱的喊声:“大哥大嫂,快跑啊!”
第91章 面目可憎
越行锋轻功了得,远在影魅之上,扛着沈翎跑了大半程,上了藏在林间的一匹黑马,立即扬鞭起行。
沈翎一路被颠得够呛,好不容易坐稳当,又是快马疾行,整个人被折腾得要吐了,一个劲要求某人骑慢点,可某人置若罔闻。
幸得跑远一些,越行锋放慢速度,沈翎方才记起一件事:“他们不是去常山了吗?”
“他们没去。”越行锋看他面色发白,见后无追兵,便勒了马缰,“还好么?”
“还行。”沈翎往后一倒,倚在他胸口,“那个谁不是被你点了穴,要去常山找人解穴什么的,他不怕死么?真是讲义气。”
“我什么时候点他穴了,不过吓唬吓唬他,但他肯一路跟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将计就计,让他们在马车上做了些手脚。”越行锋见他瞥眼角过来,“看你这眼神,应该是好了,能走了?”
沈翎感觉胃里还有点翻腾,连连摆手:“下回能先说声么?况且我自己能跑,不用扛。”
越行锋一抽马背:“等你学会轻功,我就不扛。走了。”
山路崎岖难行,沈翎强忍着恶心,颠到最后。
夜宿农家,被颠了一天的沈翎,终于一头埋进被里,不愿动弹。
越行锋拍他醒来吃东西,却被拒绝:“路还长着,你若不起来吃东西,只怕撑不住。”
沈翎头昏脑胀:“我现在已经撑不住了,能多歇个两天么?”
“不能。你以为我们走了,穆元那老头还会带人去救奚泽?”越行锋一说到重点,某人就挣扎着支起身子。看他清醒一些,又道:“如果你想救人,天一亮就得走。”
“对,得救人。”沈翎想起这事,只得起身吃饭。
山野饮食简陋,沈翎勉为其难喝了口小米粥,慢慢有了精神:“这是你做的?”
看越行锋含笑点头,沈翎的倦意减缓不少。回想这几日,他可比自己辛苦得多,今日山谷那事,定是他苦心筹谋,否则也不会逃得如此顺利。
自己累,他也许更累。想到这里,沈翎瞄他一眼:“你吃了吗?”
越行锋笑了一下,给他夹了一片腊肉:“早就吃了,你都睡了一个时辰了。”
沈翎有些惭愧,眼神朝四面飘忽,飘出窗外:“这是哪里?”
“塘川城郊。”
“塘川?我们这是往西?”沈翎蓦然想起越行锋提过的那个人……奚泽的厉害干姐姐。
“自然是往西,那个人住在西边。我们得绕过塘川和云间城,再行一日,方可抵达。”越行锋说着,不禁打了哈欠,“所以,今晚得好好睡上一觉,我们不能进城,之后是否有农户住着,我可说不准。”
过塘川、过云间,再行一日可达之处,便是般水。然般水之境,只有一处势力。
沈翎想起在绛花楼听过的那些江湖轶事,似乎猜到几分:“奚泽的那个厉害姐姐不会、不会就是……”
越行锋目露惊诧:“不错嘛,连般水画岭也曾听过。”
沈翎渐渐冒出冷汗,看来自己是猜中了。
般水画岭早已没落数百年,他在绛花楼听过的,也是数百年前的旧事,那个时候,画岭花家可是武林一派名门,擅暗器、毒术,曾有家主花鸢尾名震一时,此后归隐,不问世事。
沈翎勐然想起一件事,侧目看着越行锋:“当初你在画岭一战成名,莫非是打败了花家的人?”
越行锋面容一僵,眼中尽是悔意,奇特少见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尴尬:“是,正是现任花家之主,花冬青。”
“听起来像是个女的。”想到越行锋因此挑起的风波,沈翎忍不住揶揄,“人家是姑娘,你就不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就是因为手下留了情,她才……”说到此处,越行锋开始唉声叹气。
“她才喜欢上你?”沈翎本是说笑,但见越行锋的眼神,方知一句玩笑话竟是真的!脸顿时沉下来,谨慎道:“她真的喜欢你?”
“嗯。”
“我去!嗯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
一觉清醒,便是上路。
沈翎晃悠悠地走在后边,心里寻思着。难怪那时候越行锋又是抠头、又是头疼,一脸为难到要死的样子。原来竟是这样!忍不住替这位名叫花冬青的女子感到由衷的难过,人家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卑鄙、无耻、没水准、没下限,而且还是弯的货色……呃,貌似没资格说别人。
步子骤然停顿,越想越心塞。沈翎瞅着前边某人,抠着脑门想寻他的优点,可念叨到最后,只想戳瞎自己的眼。
“喂,怎么停了?”越行锋撤步回来,走到沈翎身边,瞧他冒虚汗的模样,“啧啧啧,体力太差了,跟晚上完全不一样啊。”
“有马不骑,硬要走路,你有病啊!”沈翎瞪他一眼,立马弓着身子,两手撑着膝头,徐徐喘气。
自从过了云间城,越行锋便弃了坐骑,与沈翎用两条腿走去画岭。根据越某人的理由,说是画岭守备森严,从无外人出入,马易惊鸟,故弃而行之。
但在沈翎眼中,越行锋此种惨无人道的做法,仅仅是为了整他。
越行锋看他赌气坐下:“你以为万花深潭是什么地方?别忘了花家祖上是做什么的,要是入夜前赶不到,你坐的地方,可都爬着毒蝎子。”
沈翎嵴背发凉,仍是正声道:“蝎子就蝎子,毒死总比累死强!再说了,既然奚泽是她干弟弟,那么她肯定会救人,你在山外边吼进去不就行了?你武功这么高,很难吗?”
“难。”越行锋的的确确现出为难之色,“如果是你喊,兴许可以,然我却不同。他们认得我,一旦我露面,准得被打死。”
“不就是你败了他们家主人?打得起,就得输得起,连这点自觉都没有,还名门后裔,切!”沈翎一脸鄙夷,遂环顾四周,“你看,连个鬼都没有,谁打你?”
“谁说没有。”越行锋摁下他脑袋,指向前方,“你看那两个。”
沈翎循着看去,见两名青衣人正在草垛见走着,铁罩蒙面,看那两对眼睛,当真有说有笑,怎么看也不像是巡视的样子,倒像是打情骂俏,估计突然冒出几个山贼,他们也不会当一回事:“你也不是特别面目可憎,怎么可能说打就打?”
越行锋卷起袖子:“要不,试试?”
见他忽然立起身子,沈翎一个没拉住,双膝磕在地上。正狼狈跪着,忽闻前边传来一大串对越行锋祖先的亲切问候。抬眼一瞧,正是那俩青衣人。
越行锋张开双臂:“二位,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扣人心弦的爹娘问候声源源不绝,沈翎只觉那两位在作死,忙拉拉越行锋的衣角:“喂,这么难听的话,你也能忍?快揍他们。”
哪知越行锋未出手,那两人就放了信烟上天:“越行锋,看我们兄弟今天不打死你!欺负我们大小姐,简直不要脸,找死!”
关于“不要脸”的形容,沈翎甚为满意。可再抬眼看去,那两人竟然已提刀冲过来!
越行锋站在原地不动:“我是为了你们家主好。唉,无知。”
耳边刀剑声零落,虽说越行锋毫无落败的可能,但沈翎仍是惊得遮眼,后咧开两指,从缝中看去,见那两位仁兄被越行锋一招解决,倒地不起。
越行锋朝身后挥手:“躲着做什么,看你这出息。”
沈翎弱弱地从草堆后边探出身,看见越行锋正在扒他们的衣服,立即想起他在禹州夕照楼的做派,不禁道:“又是这一招。”
“有用就行。”说完,将衣服往后一甩,“换上。”
“哦。”沈翎好似习惯地应声,把快速衣服换上,遂发现花家很有钱,连喽啰的衣料都属上乘。
越行锋熟练地换好衣饰,回头见沈翎还在打量衣料:“你快点,他们放了信烟,人很快就会来。”一边说着,便着手替他系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