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平静的语气在林倦心中砸下大石,他想,自己究竟欠顾北筠什么。他站在床边,望着那张脸,木然地点了点头,向医生道谢。
或许是认了命,林倦想,他跟顾北筠就是这样的孽缘,不论他变成什么样,自己还要呆在他身边,如果他是个正常男子,不会跟顾北筠纠缠在一起,顾北筠也不会怨恨自己,于彼此而言,大家只是路人罢了。
林倦身体不适,只是看守片刻便回房睡了,听医生说,顾北筠还要昏迷一阵子,每日,都有下人的精心照料,顾北筠回来,整个顾宅仿佛吃了定心丸,紫莺接管了整个顾家的总览事务,杨乃琛和康恒谷两人相继拜访顾北筠,虽说吃了败仗,但人还在,只要人在,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此地除了不是家乡,其余一切都好,甚至对于林倦这样的人,都不会投以过分的议论,林倦偶尔也会出门采买些东西,顾北筠自归家后,他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踏进过那房间。过了三日,今天医生又来家中看过了,说只要按时喂药,他会醒来的,只是需要好好静养。
林倦听了也当作耳旁风,他对顾北筠的态度不冷不淡,甚至称得上冷漠。
他从集市回来,刚踏进家门,便看见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庭院中央,白衣长裤,朝他笑得灿烂。
“你回来啦。”
林倦一怔,还没来得及后退,高大男人就走了过来,一下将他抱了个满怀,林倦几乎不能辨认,那声音是顾北筠发出来的。
他说:“我好想你。”
“还能看见你,我太开心了。”
“今天等我放学,你能跟我一起玩吗?”
林倦脑内的弦“砰”地一下断了,他忽然想起医嘱,立刻推开了顾北筠,顾北筠被他退得朝后踉跄了几步,高大的背影显得尤为脆弱,林倦埋头朝前走,根本不看顾北筠受伤的眼神,犹如被人丢弃的流浪狗,他颤颤地跟在后面跑,还没痊愈的伤口被纱布缠得很紧,昏迷了太久,平衡也没太找清楚,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林倦越走越快,把他甩在后面,一回头,发现顾北筠还跟在自己后面,几次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这次没有心软,急匆匆地往前走。
顾北筠走在后面叫他,时而道:
“林倦、林倦,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咣——”
林倦身后响起一阵巨响,他顿住,回头望去,顾北筠整个人跌在地上,他修长的双腿无助地搅在一处,两手撑在地上,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无助地看向林倦,两人对视,那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林倦不想理会他装疯卖傻,允自回头,直直朝前走。
顾北筠开始哭,他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声音很低。
与从前判若两人的顾北筠坐在地上,哭完就累了,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没有看见林倦回头找他,很是委屈,直到紫莺跑来,才把他拽起来,掸去他身上的灰尘,急切地问道:
“少爷,有没有伤到哪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又把顾北筠问伤心了,他双眸含泪,又不敢哭,只是抽泣道:
“我,我要林倦。”
自己答应的双更,含泪也要码完!
说好虐到15w左右的还是没忍心,现在从11w开始正式火葬场!
副cp可能要放番外写了……
之前林倦受的罪都要让顾北筠受过!谢谢大家留言,爱你们~
第36章
顾北筠的情况很不稳定,饶是这一片军区的医生都给他看了个遍,病情也是忽好忽坏,整个顾家都被顾北筠的病情牵引得不知所措,最冷静的人反而是林倦,他每日依旧吃饭、睡觉,一点也不耽误,午后在庭院晒晒太阳,顾北筠时而会晃着胳膊在花园里散步,偷偷看他,林倦都知道,但他懒得搭理,两人反正都相看生厌,不如保持点距离,下半辈子就这么如同陌路地度过好了。
如果顾北筠想取个姨太太,他不仅不会阻拦,甚至会帮忙挑挑喜服。
可惜天不遂人愿,顾北筠昏睡三日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拖鞋,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某个人,下人们以为他又发病了,急急忙忙跑过来问询:
“司令,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做。”
“司令,要去找孙副官来吗?”
“让开。”
所有人没敢说话,面面相觑,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司令!!您终于!!”
“太好了!快去!快去叫杨总长、康秘书长来!”
“喊他们来做什么?”
顾北筠眉间一拧,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跪下来,但是顾北筠头顶的伤还未愈合,包裹着绷带的脑袋为严肃平添滑稽,低着头的下人不敢看他,怯懦地回应道:
“杨总长上次来了,说,说等您的病情稳定,要跟您说点事情。”
“知道了。”
顾北筠语气不善,手指捏了捏山根,复又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能稳定多久,这会儿脑仁儿爆炸一样地疼。”
“司令,要不给您再熬点药……”
“林倦呢。”
“林……林先生在后院东角的三楼。”
顾北筠急匆匆地掠过人群径直走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见林倦,在战场,无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他脑海中只闪过那个身影——
他躲在高大的椰树后,静静地看他,林倦连眼皮都没抬,还在专心翻着手中的书,他穿着一套纯白的丝绸衣服,光滑明亮,如同溪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衬得他面冠如玉,两条长腿直直地拉伸着,他似乎比在顾公馆时还要清瘦些,但脸色不错。
顾北筠放下心来,林倦还不知道他现在恢复了记忆,他想到自己对林倦做过的种种,内心钝痛,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可以弥补。
他大着胆子往林倦面前走,林倦知道有人走向他,只瞥了一眼,见惯不惯地又低下头看书。
“林倦。”
顾北筠叫他,见到他捏着书页的指尖微乎其微地一颤,他听出来了,知道真正的顾北筠回来了。
他落下书就要走,没想到顾北筠紧随其后,他不像从前那样只会执拗地握住林倦的手腕,他怕自己再次惹林倦不快,林倦对他的态度会变成这样,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顾北筠只能跟在林倦的身后,他走到哪儿,自己就跟到那儿,下人们哪见过此等西洋景,太新鲜了,林倦在顾家快三十年,也没看见司令跟在他屁股后面的。
“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走在前面的单薄身影不动了,顾北筠忍住走上前去抱住他的欲望,握紧双拳时,额头却像被斧子劈开一般疼痛。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林倦转过身来,他手语打得不徐不缓,从容自定。
顾北筠知道不能急,他也不可能一下就乞求林倦原谅,他往前走一寸,林倦就往后退。
“我很后悔。”
“林倦,我知道这声道歉你也不想听,但……那毕竟是我们俩的孩子……而且我,还对你……”
“司令!”
忽然被打断,顾北筠颇为恼怒地朝声源处一瞪——
“杨总长、康秘书长到前厅了。”
“我知道了。”
等他回完话,却不再看见林倦。目送游廊尽头逐渐消失的背影,顾北筠忽然眼前一阵晕眩,旁边的少年人眼疾手快,用双臂撑住了即将倒下的顾北筠,担忧地说道:
“司令,您没事吧?”
顾北筠摆手,很快又站直身子,道:
“走,我去见他们。”
树梢垂下头,停在枝头的麻雀不解风情地叽叽喳喳,锁上房门,林倦甚至搬出几把沉重的木椅,死死地把门抵住,忙得他后背透出薄汗,他站在旋转的风扇下,急促地喘气,他刚站定准备倒杯水喝,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如惊弓之鸟朝后退,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林公子,我给您送午饭来了。”
丰长庆叩了几次,见门内没反应,又把耳朵凑上去,生怕林先生发了情热,把自己锁在房内,谁知他还没听出什么动静来,门倒是先响了三声,林先生回应三声的意思是让他放在门边,他稍后会吃,这会儿不方便。丰长庆把托盘放在门边,朝内道:
“林公子,那我把饭放在门外,您记得吃。”
没有回应,打蜡的地板倒出少年人洁净的裤脚,渐渐走远。
林倦深知自己畏惧顾北筠,生怕他再伤害自己,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顾北筠拿着刀在他胸前隔开楔的场景,午夜梦回,时时从床上惊醒,滚烫鲜艳的血液自他胸口滴落,渐渐汇流成水流,最终变为血海,他未出世的孩子仍旧看不清模样,却拽着他的手指,自眼头流下血泪,哀怨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顾北筠狰狞偏执的模样在眼前不断放大,林倦深呼吸,闭上眼睛,双手捂脸,强迫自己把顾北筠从自己身上甩出去,他不能想,一想就痛。顾北筠恢复了,他害死了宋培风,他是个侩子手、杀人犯,竟然还敢走到自己的面前说话,他不知道顾北筠的心是什么做的。
林倦早就想离开这个家,或许用家来说也不太确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住所,没有任何家人的温暖,唯一温暖过他的宋培风已故,他连个体己的人都找不到,宋培风刚去世那阵子,林倦陷入深重的自责中,他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倚靠在宋培风肩上,也就不会引起顾北筠起疑,思及此,他又嘲讽地笑了,顾北筠何曾相信过他,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心。
如今即便想好好说话,他也没那个心思。
何必,一切都结束了。
摆在房门口的饭菜冷了,也没人去再次敲响林倦的房门,他坐在窗边,桌前一杯热茶袅袅升腾雾气,他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天黑,房门又再次被敲响。
“开门。”
是顾北筠,林倦颤了一下,没动。
“你开门,我们俩好好聊聊。”
顾北筠放软了语气,他被康恒谷杨乃琛两个人抓去司令部开了一天的会,身心俱乏,撑着一口气到林倦这里,只想跟他好好说会儿子话,他站在门口,敲了无数次,看见门口已然冷掉的饭,立刻叫了下人过来,去做林倦最喜欢的菜。
其实他以前有留心过,林倦最喜欢清炒虾仁,每次看见桌上有清炒虾仁,眼神都会不自主地发亮,但苦于不敢妄自夹菜,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等菜转到自己面前才小心翼翼地夹走两个,抱着碗兴高采烈地吃起来,他那个时候看着林倦,心里不由自主“嘁”了一声,心想,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乡巴佬,丢人现眼。
“去,到厨房里做几个菜来,清炒虾仁、蛤蜊蒸蛋,再做个清淡的粥,端进林……林先生房里。”
“是,司令。”
下人急急忙忙地跑了,沉静的大门还是一动不动,顾北筠抚上了腰间别的一把匕首,再次敲门:
“犯不着跟我怄气饿坏了身体,我正好也没吃,一起坐下来吃饭,聊聊好吗?”
“林倦,听见我说话了吗?”
顾北筠发誓,他这辈子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他自知理亏,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在林倦面前自然矮一截,再说他厚着脸皮站在这儿委曲求全,已然给了林倦莫大的面子。
正当他准备再次敲门时,从门缝里探出一张纸条,顾北筠蹲下,展开纸条,那纸上的簪花小楷写着最残忍的字句——
“你回吧,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要吃,回你自己房里吃。”
这要是从前的顾北筠,必定把门砸毁了也要闯进去,到底看看林倦跟他玩什么花头心思,今时不同往日,他握着纸条,讪讪地朝后退了几步,慢慢说道: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等会儿有人送饭来,都是你爱吃的。”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林倦坐在屋内,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才舒了口气,他以为顾北筠会破门而入,他这几把小椅子是拦不住的,没想到今个儿竟是转性了,说走就走,也没对他说什么重话,简直一反常态。
翌日,军部的人又找上门来,顾北筠迟迟未醒,常驻在家中的医生去房内看了情况,忙让人去煎药,林倦在房内,听见外面一阵哄闹,便走出门外看了看,丰长庆正好跑过来,看见林倦,便道:
“林公子,司令的状况不太好,据说昨夜伤口发炎感染,起了高烧,您还是别出来,小心些。”
林倦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丰长庆那小子兔子般地又蹿得没影。他没一点心思去管顾北筠,悄悄关上了房门,又拿起桌上未看完的书,缓缓地看了起来,一本书翻来覆去,已看了三遍,他甚至连人物对话都要背下来,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绪不宁,但他始终没出去,硬按捺住自己,去床上躺了会儿。
“林倦,我要林倦!”
林倦在睡梦中被吵醒,他听见从一楼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正有人在上楼,径直跑到他房门前来回兜转,后面跟着一群下人,紧赶慢赶才追上顾北筠的脚步。
“司令,司令,您别找了,林先生正在休息。”
“四少爷,伤口不能再发炎了,否则您有性命之虞啊!”
“我不管,我要林倦!”
顾北筠赌气地重复着四个字,如四岁孩童,林倦穿了拖鞋,就走到门口,顿了一顿,便打开房门。顾北筠正站在他房门,一见门有动静,就狐疑地看了一眼,谁知打开房门的人正是林倦,众人不解,站在门口,林倦任何动作也无,只是静静地看着顾北筠,他在分辨,顾北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