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宫人来报顾将军睡着了!”喜公公诚惶诚恐。
“睡着了?睡哪儿了?”
“浴池里。”
这疲懒的性子倒是一点儿没变,走哪儿都能睡。
君若寒从小身体强壮,唯一一次生了场大病还就是因为顾放。
那年君若寒十一岁,顾放和苏彦青刚刚成为他的伴读,三人在御花园玩捉迷藏。顾放逗他,明明知道他躲在假山的洞里,却在洞口徘徊数次装作找不到他的样子。
当时年幼,君若寒还为此暗自窃喜,觉得顾放简直蠢极了。
深秋的天气,已经染上了寒意,在又湿又冷的洞里等了又等,直到他身子渐渐失去温度,才放下好胜心,哆哆嗦嗦地走出了山洞。
却是没想到他一踏出阴冷的山洞,就看见那人靠在坐靠在洞口,一手撑着脑袋,在温煦的阳光下睡得甚是甜美。
君若寒气的发抖,伸手去推他,指尖还没触到那人的脑袋,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随后便是卧床了一个多月。
至今他还坚信当时自己会晕倒,是被这人给气的。
第4章 地狱无门闯进来
顾放是被人捏着鼻子给憋醒的。
一睁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吓得他赶紧一把挥开那人作怪的手,大口喘着气道:“皇上您这是要谋杀啊!”
“这会儿倒是不顾君臣之礼了?”君若寒蹲在池边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他。
顾放往温泉下面沉了沉,只露了颗脑袋在外面:“情急之下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
“行了,穿上衣服跟朕来。”君若寒起身拂了下衣袍道。
“是。”此刻顾放也没心情再享受这奢华的温泉浴了,伸手拿起池边的干净衣服便站了起来。
君若寒站在他身后,再仔细一瞧时,衣袍已经松松落落地挂在那人身上。
被看了的人毫无察觉,只是在穿上衣服之后才看清衣服的颜色,而后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他:“皇上,这是您的衣服吧?”
“嫌弃?”君若寒挑眉看他。
“臣不敢,只是,这……这于理不合啊!”顾放诚惶诚恐,哪有人敢穿天子的衣服,那是有谋朝篡位之嫌,是要杀头的啊!
“那将军光着吧!”
“……”
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流氓呢!
直到喜公公在君若寒离开后,告诉他这是皇上以前还是太子时的旧里衣,顾放这才稍稍放了心把衣服穿好,为了安全起见还要了件黑色披风搭在外面。
君若寒问了些凤鸣关的情况便让他退下了,对召回一事的缘由只字不提,顾放只得像个丈二的和尚迷迷瞪瞪地离开皇宫。
还没走出御花园,却迎头撞上了一个硬物。
顾放的第一反应是遮脸,可又觉得这动作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将头垂着:“对不住这位大人。”
周铭焕是当朝大理寺少卿,虽然年轻却行事刻板,不苟言笑。尤其是对上顾放这样时而不着调、时而不靠谱的人,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以前两人多多少少有过些摩擦,不过都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今却是让这刚正不阿的周铭焕撞上了应该远在凤鸣关的顾放,那可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
“顾将军?”周铭焕有些不敢相信。
一听这声音,顾放暗叫不好,掐着嗓子道:“大人认错人了。”
“这是何人?”周铭焕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顾放身边替他掌灯的小太监。
“回周大人,正是顾将军。”小太监耿直道。
顾放回头瞪他,就你话多是不是?
“周大人,皇上还等着呢!”
周铭焕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宫人打断,想着陛下还在等着自己,只得先将这顾放放一放。
君若寒见周少卿跪地要行礼,便赶紧抬手免礼:“前些日子听说令堂生了场大病,需要雪山人参,今日宫人在贡品中找着了,爱卿拿去用吧!”
喜公公将一雕工精致的红木盒呈了上来。
周铭焕当即感动地行了个标准的大礼:“谢皇上隆恩。”
他真的没想到皇上找他入宫是为了这么件事,连他母亲的病还记挂在心上,这般一想,本就是工作狂人的周大人更是下定决心要为了他的君王,为了樾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是周大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道参镇远大将军的折子。
第二天朝堂上一片哗然。
“皇上,镇远大将军擅自离开驻地回京,此乃大罪啊!”柳太尉道。
“是啊,谁知道他有没有带部下来啊!”
“臣觉得还是派人暗访一下城郊,看看有没有军队驻扎,防患未然啊!”
柳太尉向来与顾放、苏彦青不对付,此人当初在燕王与君若寒争夺王位之时一直保持中立,但顾放却知道他实则是燕王的人。
至于君若寒登基后为何没将他除掉,估摸着也是怕牵一发动全身,皇位还没坐稳,动他一人,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都得牵扯出来,再动了樾国的根基那就得不偿失了。
君若寒面色沉静地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朝臣,直到讨论声渐息,这才不急不缓道:“周卿家以为该如何处置?”
周铭焕此刻有些犹豫,上奏之时并未想许多,只觉得这顾放不把大樾律例看在眼里实在该罚,却不想在场各位大人们竟是怀疑镇远大将军有谋逆之嫌。
虽然他不待见顾放,但他相信顾放就是干出再出格的事情,也不可能会做出于皇上不利的事。
再说,就凤鸣关那几万的老弱病残,能翻出什么样的花儿来?
况且……况且昨晚是在宫中见到顾放的,那说明顾放应当已经见过皇上了。莫不是……莫不是皇上召他回来的?
第5章 造孽的屁股
思至此,周少卿已经觉得背脊发凉,若真是如此,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臣以为……还是先将顾将军传至堂上,问明缘由再做计较。”
苏彦青看着天子淡然的样子,心中有些打鼓,看样子皇上是不打算承认是自己召顾放回来的了。
顾放就知道撞见周铭焕总没好事。
在所有人灼灼注视的目光下,顾放保持住了一个将军的威严,昂首挺胸地行至朝堂中间:“叩见皇上。”
“顾将军果然在城中。”君若寒保持了一上午的波澜不惊,终于有些惊讶地瞠了瞠眼睛。
顾放看他一副‘时隔五年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他就明白了,这锅还得自己背。
念在往日情分,最后顾放只得了一百大板,同时被革了凤鸣关驻边将军的职务,领了一个带刀侍卫之职,随王伴驾。
对此结果顾放倒是没有任何怨言,除了有些惧怕那一百大板。
据说大理寺的板子可是‘板中极品’,执行人对于下手的力度掌握得非常巧妙,能从那里出来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面对这个结果急的跳脚的反而是柳太尉。
既然革了凤鸣关驻边将军的职务,那必定要有人顶上去。
君若寒夸了柳护卫是领兵将才,还在军中呆过几年,放在自己身边当个小小护卫屈才了,便让其领了这驻边将军一职。
柳太尉一脸青白交错,柳修文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现在只是个二等侍卫,可毕竟在皇城中当差,且他有自己的私心,将来一路往上升,不出五年他就有办法让柳修文升到统领大臣,调配皇城兵马,现在让他远赴凤鸣关,看似提了品级,实则是在断后路啊!
顾放含泪看着苏彦青:“我的屁股保不住了!”
“我去跟皇上求个情。”大理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苏彦青自是知晓的。
“别,人多嘴杂,这般轻罚已经是捡了大便宜,再来就要被人嚼舌根了。如今我若不罚,将来有人犯了事可就要钻空子了。”顾放拉住苏彦青,“我现在似乎有点儿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苏彦青看了看周围,这才小声附到顾放耳边:“你觉得皇上准备要动燕王了?”
顾放摇头:“不是准备,是已经开始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年若不是先皇遗召,君若寒说什么也不会将燕王留到现在由他坐大。五年了,也是该寻个契机拔了这根刺了。
“那你行吗?”苏彦青一双闪闪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你指哪方面?”顾放不正经道。
“你的屁股。”苏彦青指了指他腰臀的地方,“能撑过一百大板吗?”
说到屁股,顾放就悲从中来,这屁股也是造了孽,跟着他没少受罪。
周铭焕其实是心存愧疚的,一想到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打顾放的板子,他就觉得是自己把顾放给害了。
是以在执刑的时候周少卿专门交代了两个心腹,不能下重手,要保证不伤到顾将军的身体根基。毕竟能在大理寺熬过一百大板的人,最后不是死了就是残了。
之所以敢这么徇私,周铭焕其实是考虑了许久的,一方面出于愧疚,一方面则是因为皇上还要顾放领了带刀护卫一职。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百大板意味着什么,要顾放还能按时去报道,这就是在暗示他不可将这一百大板当真。
饶是轻打,一百下过后还是见了红。
刚开始顾放还哼哼,到了最后就是连哼都哼不出声了。
是夜,阴冷的商都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御书房内年轻的皇帝还在伏案批奏。喜公公侍立一旁,看看天色不禁小声提醒:“皇上,夜深了!”
君若寒闻言停下手中的笔,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接着就听那在外人面前寡言持重的喜公公接着道:“听说今日顾将军伤得不轻,皇上是否要去相府探望一二?”
“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劝朕早些休息吗?”君若寒言语间含笑,眼睛里却泛起了寒意。
喜公公深知自己失言,当即跪地磕头,颤声道:“皇上恕罪,奴才逾矩了。”
这般揣度圣意,其心可诛啊!
君若寒叹了口气,让他起身:“罢了,你跟着朕这么久,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今日你留在未央宫,若是太后来了也可为朕抵挡一二,便让那卢笙陪朕走这趟吧!”
“是。”喜公公领了命,便去准备出行之事。
第6章 朕读给你听
顾放浑身疼痛难忍,哼哼了大半夜也没有睡着。最后实在无聊,只得让苏彦青将他以前留在他家的一些书找了出来。
苏彦青困得迷瞪着眼抱着几本旧得可以当古董的书仍在他床上:“要看书,我书房多的是,还非得要翻旧箱底折腾人。”
“看你那堆书比看顾九还无聊。行了,你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朝呢!”顾放拿出一本游记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顾九在一旁满脸无辜,他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放只觉得眼皮在打架,可屁股上的疼痛却让他精神异常清醒,听着由远极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顾放艰难地睁开眼。
顾九已经离开,却来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皇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君若寒见他一脸惊讶,扬了眉道:“朕来看看师兄。”
顾放一听到君若寒叫他“师兄”就过敏。
君若寒会叫他师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要他办事;二么,就是冷笑着要怼他的时候。
当然那都是以前,现在君若寒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君王自然也就没什么事还得求着他了。
顾放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君若寒虚摁住了肩膀:“还伤着,这些虚礼就罢了吧!”
“多谢皇上体恤。”顾放道。
不过这句“多谢”听在君若寒的耳朵里,可没有几分真心的味道。
“你出去候着吧!”君若寒侧头朝身后的蓝衣小太监道了一句。
“是。”
顾放见那人有些眼熟,才想起这小太监正是那晚给他掌灯,在周铭焕面前多嘴的人。那晚还穿着绿衣,今日就升了蓝衣还成了君若寒的贴身太监。
看来那晚会撞上周铭焕并不是意外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顾放问道。
小太监顿住脚步:“奴才卢笙。”
卢笙?顾放瞧着他的眉眼竟然跟苏彦青有六七分神似,目光移到君若寒脸上,有些了然的点点头。本来还想给这小太监穿个小鞋啥的,这会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卢笙离开之后,君若寒见他手捧着书,露着半截雪白的腕子,便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有些凉。
顾放奇怪地看他。
只见那人掩嘴轻咳一声,将他手上的书抽走:“手都动冻僵了,朕读给你听!”
“这可使不得!”顾放惶恐。
君若寒挑眉一笑:“当年你可没少想方设法骗着拐着让朕给你读书,这会儿倒是学会客气这一套了。”
顾放窘得老脸一红,他从小就是个疲懒的性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让别人读睡前书,就绝不会自己费眼睛去看。
当伴读的时候没少留宿太子的寝宫,那时候君若寒一把奶声奶气的嗓音,黏黏糯糯,听起来煞是让人舒心喜欢,于是顾放便故意骗他读自己想听的游记、话本,说是夫子明天可能会检查诵读,让他先练一练,自己给他把关。
君若寒心有所疑,却又怕夫子真的会检查,于是乖乖地在顾放榻前给他读书。
读第一遍,顾放挑三拣四:“没有抑扬顿挫,不行。”
第二遍:“声音太大了,震得脑仁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