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喽!”君若寒把手伸出去,顾放半信半疑将那缠着的白布揭开。
娘的,果然是骗他的。
“你是不是太闲了啊?”顾放恨恨地将白布扔在他的桌前,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礼节了。
以前总觉得这人冷情的很,又不待见他,看见他总是一副不耐的样子,那时他还总羡慕苏彦青,什么时候君若寒也能对他和颜悦色,也不枉他对他心心念念这么些年了。
现在好了,君若寒转性了,自己却招架不住了。
他倒是宁愿他还和以前一样,对自己爱答不理,老老实实做一朵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君若寒闻言,从一旁的红木盒子里抽出来一封信也放在桌上:“师兄难道不是闲的?”
顾放一瞥,正是自己写给他的那封信。
“我、我这是在让皇上悬崖勒马,引您走向正道。”
“那真是多谢。”君若寒道,“不过……”
他起身将信塞到顾放的衣襟里:“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末了还伸手拍拍他的胸口,似在帮人整理衣服。
两人离得极近,君若寒又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小他三岁却比他还高半个头,他低着头说话甚至能让他感觉到他身上迫人的气息。
直到君若寒收回手,顾放还觉得方才被他碰触的胸口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
“没事就认认真真在家带孩子,脑子里别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君若寒说。
顾放憋了一肚子气回了家。
似为了安抚他,隔三差五的,君若寒竟还会去掌鉴司转转,明着说去慰问,实则是去看顾放。
但说是去看顾放,天子到了掌鉴司见到顾少使却又装作没看见,甚至连眼神都吝惜给他一个,总是给他留下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顾放看也不懂,只当这臭孩子是在抽风。
几回之后君若寒终于肯降尊纡贵跟他说话了。
“顾少使在这里做事可还得心应手?”君若寒在祁远的陪同下信步走到了卷宗室。
顾放心不甘情不愿:“多谢皇上挂心,打扫卷宗室的这些日子,臣非常开心。”
嘴上说着开心,嘴角却恨不得要耷拉到下巴上去,哪有半分开心的样子。
跟庄舟比起来他简直就像个打杂的伙计。
庄舟跟着唐龙,唐龙跟庄兴是老搭档,对庄舟自然也是寄予厚望的,人家上任半个月都查清了一桩ta:n'w:u案,而自己呢?卷宗室都还没整理好。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知道江陵没打算让他好过,就算是卷宗室整理好了,他还会有更缺心眼儿的活让他去干。
“年轻人多一些磨练是好的。”君若寒寄予厚望一般拍拍他的肩膀。
说完抬眼将这又小又简陋的阁楼上下打量一番,赞赏地点点头:“朕没记错的话,去年秋天朕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狼藉。顾少使做事很踏实嘛!”
祁远在一旁应和,心里却道,你们这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师兄弟能不要这么多戏吗?
“祁总司有事先去忙吧,朕让顾少使引朕在这卷宗室看看。”君若寒说。
“是。”祁远如蒙大赦,他是掌鉴司的老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圣上也不知抽什么风,有事没事便来转悠,害的他积滞了不少公务。
祁远离开后,顾放领着人在他整理好的几架卷宗前转了转,每叠卷宗都有他亲自重写的标签。
再往后走便是还未分类规整、胡乱丢弃了一地的资料卷宗,顾放将其堆作一堆,准备慢慢整理。
“这里简陋狭小也没什么可看的,也就是这些了。”顾放指着自己还没完成的工作道。
言下之意,没事儿您这尊大佛还是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今日朕左右无其他的事,朕留下来帮师兄吧!”君若寒说。
顾放一顿,道:“您要是说让门外候着的小卢公公进来帮忙,臣感恩戴德,可是皇上您千金之躯,怎能……”
“无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君若寒说这话时眼神都亮了亮。
顾放想起了小时候带着君若寒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时光。
君若寒长在皇家,言行举止向来稳妥守礼。可那时的君若寒才几岁呢,小孩子再是少年老成也终有小孩子的天性。一些在皇室看来荒唐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自律之极,用那些规矩约束着自己。
越是压抑着就越容易被人一激爆发。
顾放打小便是个不着调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君若寒偷酒、藏功课、扮作小太监溜出宫玩儿……这些事都是他诱着拐着做的。
那时候一提到要干“坏事”,小小的君若寒总是嘴上说着“不要、不行、不可”,眼里却闪着极度渴望的光芒,那样子分明是说“快,再劝劝我,再劝劝我就答应了”。
顾放不知是被他蛊惑了心,还是脑子抽风,竟然答应了:“既然如此,臣就先谢过皇上了。”
“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师兄不要与我如此生分。”君若寒说着已经弯下腰开始拾捡地上的卷宗。
顾放也不纠结,既然有人帮忙,他也乐观其成。
两人配合着一个翻看卷宗内容,一个执挂牌书写案件名称、时间。
“景元五年冬,靖南将军顾桓朝堂诛佞……”手上的卷宗展开一角,他一字一句读着上面的字。
顾放听见是自家老爷子的卷宗,忍不住接过来看:“我爹还有这么不羁狂傲的一面啊!”
他还以为他爹就会上战场打仗呢!
在朝堂之上天颜面前,斩杀朝臣这种事除了在当初君若寒登基之时,历代似乎都没有过。
一个律法健全的国家,哪怕那是奸贼逆臣也该交由相应的机构去审查定刑。
他爹这种只会教他行事要一板一眼的人,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顾放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把将那卷宗展开……
“这……”
君若寒见他神色不对,凑上前去一瞧。
除了方才他读的那一行字,卷宗展开后,竟然是空的。
第40章 空白卷宗
“这,怎么是空的?”顾放蹙眉,满脸不解。
君若寒也觉得事有蹊跷,掌鉴司中誊写卷宗至少得有三人在场,卷宗写好后还要送与案件主审人核看,主审人通过后盖上大印,最后交由掌鉴司总司大人核看盖章。所以绝对不会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顾放将卷宗展开到最后,主审人和掌鉴司总司印鉴俱在,要说是失误,除非是参与人都昏了头了,才会这般。
“景元五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大家缄口不言,却又得到了一致的默认。
“景元五年,我爹才二十岁,是他刚被封靖南将军的那一年。”顾放说,那时候他都还没有出生呢。
他爹再是个毛头小子,但好歹是当了将军的人,如何会在御前做出如此失仪之事。
“好了,不管是什么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顾老将军依旧安安稳稳做了几十年的将军,为大樾守天下,说明他所诛杀的那人定是该死之人,你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了。”
既然是大家都不愿提及的事情,定然不会是小事,君若寒直觉,如果这事被翻出来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顾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看着手里的空白卷宗,看着开头的那个时间,景元五年……
这个时间如此熟悉,他定是见过不只一次,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时间呢?
不知不觉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宗已被二人整理出来大半,顾放一抬头竟发现室内已经没有什么光线了,忙拉住还在书堆里扒拉的人:“皇上,天色不早了。”
两人竟然这阁楼中呆了大半日。
君若寒一瞧,果然如此。起身随手将身上的灰掸了掸,嘴里还道:“这整理卷宗倒是比批阅奏章来的有意思。”
顾放在心里摇头,大概也就只有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了,谁愿意有皇帝不做,来做一个累死累活整理卷宗的少使。
“腰疼……”君若寒抻了抻胳膊,觉得腰也痛、肩也痛、腿也痛。
“皇上久居深宫,也要注意锻炼身体啊!”顾放贱兮兮道,“年纪轻轻腰就不行,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好不容易相安无事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下午,他又开始目无尊卑。
但见君若寒一身庄严肃穆的龙袍,脸上却蹭了不少灰,整个人像个大花猫,凭添了几分稚气,顾放顺手就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给他细细擦拭起来。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朕的腰不行?”君若寒眼中带笑盯着他的薄唇,享受着他这个师兄难得的贴心,手却不老实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顾放腰被掐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兔子似地往后猛跳了一步,差点没撞上君若寒的下巴,手里拿着帕子指着他,气的都不会说话了:“你、你……”
“我什么?”君若寒说。
“你……”无耻,不过他不敢说,毕竟这小流氓是一国之君啊!
顾放十分憋屈,最后只能恨恨甩袖,离他远远的。
“皇上,天色不早了,是否摆驾回宫?”门外,卢笙询问。
“回宫。”君若寒说着便往门口走去,走了不到几步路回头看顾放,“今日朕好歹帮师兄做了不少事,师兄就不送送?”
顾放敢说不吗?显然不能。
将人送至门口,卑躬屈膝:“恭送陛下。”
君若寒看他一眼,这才满意地领着卢笙离去。
君若寒走后,顾放却并没有离开掌鉴司,而是又回到卷宗室将那卷空白卷宗拿了起来细细查看。
景元五年冬,靖南将军顾桓朝堂诛佞……
仅仅一行十几个字,顾放呆坐在那里蹙眉看了近一个时辰,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想知道这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情,让所有人都缄口不言,问掌鉴司里的人定然不可能了。
先不说现在任职的人对当年的事知不知晓,就凭他跟江陵的关系,别人也不可能告诉他什么的。
那么,只能……
顾桓打开老旧的院门,看见顾放的那一刻,并没有像当初他第一次登门那样冷言冷语,表情虽然嫌弃,却还是放人进了门。
“这么晚了,来这儿干什么?”顾桓便领着人往屋子里走,边问。
“府里的厨子请假回老家了,我这不来蹭饭来了么!”顾放打着哈哈道。
老爷子听了双眉倒立:“那小白岂不是也没饭吃,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顾放一噎,大意了。
“他……呃,白羽带他去端王府了,就我最可怜,无处可去。”
“活该。”顾桓嘴上这样说,下一刻便扯了嗓门喊:“小畜生来了,去把剩菜给他热一热。”
顾夫人一见是自己宝贝儿子,二话不说就去了厨房。
顾桓难得还陪着儿子喝两盅酒,当然,全程都是顾桓在喝,顾放则是按照惯例倒了一杯放在面前,闻闻过个瘾便罢。
见顾桓喝的差不多了,顾放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闲话家常一般道:“爹,您是哪一年封的靖南将军啊?”
顾桓看他一眼,默了默道:“景元五年的春天,那时候舆佘进犯,不少将领都战死沙场,我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毛头小子……”
顾放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叹气,他爹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他那一战成名的往事他从小听到大,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但是他却不能打断他……
直到顾桓说完那段辉煌的过往,顾放才接腔:“爹您真了不起。”
“那是。”顾桓毫不谦虚,仰头又灌下一杯浊酒。
“那您再给我讲讲您其他的光辉事迹呗!”顾放说。
顾桓的老脸已经泛红,那些赫赫战功,他说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腻。
顾桓从自己十四岁进军营开始说起,直说到自己卸甲归田的那一年,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才作罢:“行了,这些旧事你从小听到大,不说了不说了。”
“就……就这些?还有呢?”顾放认真听着,却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
“还有什么?”顾桓都有些被他搞糊涂了,这小子今天有点儿反常。
顾放见他爹已经有了醉相,便也大了胆子:“景元五年的冬天……朝堂诛佞。”
“啪!”顾桓乍听清他说的话,哪里还有半分醉态,猛地一拍桌子,目眦欲裂地质问,“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事的?”
顾放被吓得不轻,小声喊了一声“爹”,心里却想着这事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听谁说,就是今天在掌鉴司整理档案的时候,看到了一卷空白的卷宗,里面只写了这一句话,便盖了章,实在是惹人好奇……”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听到屋里爷儿俩似要打架的动静儿,顾夫人忙不迭地赶了进来,一看,果然是顾桓脸红脖子粗地在发火。
“有话好好说,气性这么大做什么,看你把孩子吓的。”顾夫人上前把顾放拉到自己身后。
顾桓听到他说是卷空白卷宗,稍稍平息了内心翻涌的情绪,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片刻,才指着他道:“回你府里去,这事儿不该你管,以后也不要再提。”
“那……我先走了。”顾放知道他爹是不会告诉他的了,看了一眼他娘,撒娇要娘送他出门。
顾夫人也正好想要问问他,到底说了什么话,惹得老头子发那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