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舟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贡西就在大顺的西北,离落月关很近,桑莱……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听话。”晏沉道。
当初在醉烟楼,燕知舟说他要去驻守落月关的时候,其实晏沉是很吃惊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落月关实在很鸡肋,想要往上爬,没有人会选择那个地方,甚至有人主动请缨,还会被人瞧不起,看作是想在那个安生地混吃等死。
但就他在贡西的那些年,落月关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就连宋先生都无意中在他面前提到过两回。
那时候他不多嘴,是因为对燕知舟还不够了解,或者说燕知舟还未当他作心腹。
今天燕知舟来跟他说出这番话,看似揭他老底,实则是在示好,那他当然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哦?可否说来听听?”燕知舟问,“如何个不听话?”
晏沉笑了笑:“殿下已经决定去落月关想必对那里也做过一番了解,无需我赘述,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燕知舟问完,马上又加了一句,“当然,我可不一定会答应你。”
“带我一起去落月关。”他说。
燕知舟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并不赞同他的请求:“你知道我一开始的计划是留你和苏淮在京城,就算时局改变,也有你们能为我掣肘一二。”
“我要去落月关。”晏沉说,“我必须去。”
“为何?”
“我要在大顺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我没有时间再等了。”晏沉说。
这件事在他心中琢磨了很久,从来到相府开始,从他将相府的所有人当作自己家人相待时开始。
苏璋接回傅渊后人这件事在晏沉看来,简直是错的离谱。
那是拿丞相府上上下下上百人的性命在儿戏。
在同苏丞相一同回京的路上,晏沉听他讲过他为何执意要将傅家的孩子接到自己身边。
苏璋当上丞相之前,不过是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小官。
就这么一个小官的位置也有人眼红嫉妒,再加上他年轻气盛为人太过刚直,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曾有人害他全家入狱,若不是傅将军出手相助,恐怕苏家上下早已灭得干干净净了。
救命之恩,苏璋自是无以为报,接回傅渊的孩子,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了。
晏沉理解苏璋,却并不赞同。
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只能未雨绸缪,让自己先强大起来。
自己担忧的那些如果只是多虑当然最好,可如果真的东窗事发,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相府倾颓。
他希望自己能有护住相府的能力。
“在一位皇子面前,你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燕知舟嘴上这样说,却没有丝毫要降罪于他的意思。
“难道我不说,殿下就看不出来?”晏沉反问。
燕知舟一愣,然后笑开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晏沉面色唰地一冷,义正言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希望你喜欢我。”
两个大男人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燕知舟知道他误会了,忙摆摆手,“不是那个意思的喜欢,我是说欣赏,欣赏你身上那个劲儿,有狼性。”
“多谢你的欣赏,但没必要。”晏沉拒绝得干脆。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小魏先生那儿吃千层糕了。”燕知舟起身掸了下袍子,“你去不去,我可听说苏淮这些天都住在那儿呢!”
晏沉其实是挺想见见苏淮的,毕竟这都二十多天没见过面了。
但是一想到他当初是为了避自己才离开相府的,难免有些怯意,既然他暂时还不想见自己,那再给他一些时间,等他什么时候回相府了,他再去见他。
“不了,我这伤还是不要走动的好。”晏沉想了想道。
“行吧,那我先走了。”燕知舟也不多劝,奔着人家的千层糕就走了。
对于燕知舟这个人,魏大爷表示很困惑。
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自从婚宴那晚,他故意借着他气上官燕延之后,这人就跟缠上他似的,三不五时的来他家窜门。
来了倒也不惹人烦,就是喊着要吃千层糕,然后就是问问关于他的一些琐事。
魏大爷很想朝他大喊一声,我他娘的喜欢男人啊,你天天来是上赶着找弯吗?
可惜,人家是皇子,有身份的贵人,魏大爷辈分儿挺大,胆子却挺小。
不过自从苏淮知道晏沉搬出相府以后,苏大公子每天都跟吃了炮仗似的,谁敢去点铁定炸个死无全尸。
以前燕知舟来骚扰魏大爷,魏大爷恨不得能给他腿上扎几针,扎个半身不遂算了。
今天他来,魏大爷确是有点儿欣喜有点儿激动。
在燕知舟表明想吃千层糕以后,非常热情的把人请进屋:“苏淮在里头呢,你去跟他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做千层糕,顺便把晚饭做了,晚上就留下吃个便饭吧!”
“好。”魏子燃今天的态度让燕知舟惊奇不已,不过他也没多想,直接进了屋。
第52章 当我今晚没来过
苏淮认定晏沉是个白眼儿狼之后,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说接受不了,毕竟之前自己强吻了他,人家一时不想面对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现在郁闷的是,自从那天之后他几乎每晚都能梦见晏沉。
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
这件事他谁都不敢说,包括断袖断的非常彻底的魏大爷。
大多情况下,一个成年男人会做这样的梦吗?显然不会。
那么自己一直做这样的梦,是为什么?
自己……也断了?
还是因为酒后强吻事件的影响,他对这件事过于关注,才会做这样的梦,过段时间是不是就好了?
太多的问题憋在心里,导致他现在看谁都黑着一张脸。
“黑脸”是苏淮的常态,燕知舟跟苏淮一起长大,比谁都清楚。
别人看见煞神似的苏大公子可能会想办法有多远躲多远,人皇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就喜欢往上凑。
不仅要凑,还要在老虎屁股上摸两下。
“你爹又给你领回弟弟妹妹了?”燕知舟看见苏淮第一句就如是道。
苏淮先是茫然了一下,然后皱眉瞪他:“那些说我讲话刻薄的人,怕是没见识过你这张嘴。”
“你猜我今天去哪儿了?”燕知舟在他对面坐下。
“关我屁事!”苏淮丝毫没有兴趣。
燕知舟挑眉:“晏沉住的地方环境不错,很安静。”
苏淮现在一听“晏沉”的名字就莫名心虚,视线都没敢跟燕知舟对上,继续:“关我屁事!”
燕知舟:“看来你们是真的闹矛盾了!”
苏淮一怔,猛地拔高了声音:“他在你面前瞎说什么了?”
“这么激动,你俩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燕知舟看着他的反应,有些新奇。
“放屁,两个大男人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苏淮坚决反驳。
燕知舟:“那可不好说,只要你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能干。”
苏淮真的是对燕知舟刮目相看。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虽然知道这人平常一副不苟言笑的冰山脸,其实就是个闷骚男,可最近也不知是被谁打通了任督二脉,闷骚变明骚了。
“我什么也没说啊,我的意思是两个男人也可以切磋武艺、拼拼酒量什么的,你想哪里去了?”燕知舟一脸正直。
苏淮:“……”
我他娘信了你才有鬼。
“他要跟我去落月关。”燕知舟不再逗他,认真道。
啥?
落月关?
晏沉要去西北?
他怎么不知道?
经过他同意没?
“不行。”苏淮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你这当大哥的架势倒是挺足。”燕知舟摇摇头。
“老子不同意,看谁敢带他去。”苏淮瞪着燕知舟吼了一声。
“怎么的,打起来了?”正此时,门被推开,魏大爷悄摸摸地露了个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正巧瞅见苏淮黑着脸瞪着眼,目露凶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那个,你们要打的话,到院子里去吧,我这堂屋忒小,怕你们施展不开。”见没人理他,大爷只能顿了顿又道,“我锅里还烧着,你们自便啊!”
说完“嘭”地一声把门碰上,远离是非之地。
等人走了,燕知舟才道:“是他自己要求的,晏沉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你让他在京城一辈子做个无名小卒,那是埋没了他。”
“在京城怎么就是无名小卒了,他若想求取功名,有的是办法,哪至于跑到西北去。”苏淮愤愤道。
燕知舟摇摇头,大家心里都清楚,大顺的朝堂其实摇摇欲坠。
太子之争,党派之争,掌着权的老士族,近三四年各地频发的暴动,这一切无不是在宣告着大顺的气数或将尽。
他身为皇子有这种想法实属不该,但一个小小的绿林寨,囤火药制甲衣,这些足以引起所有人的重视来。
“这些话你去跟他说吧,我见他去意已决,恐怕没人可以动摇。”燕知舟说完起身离开。
魏子燃端着千层糕进来的时候,发现就剩苏淮一个了。
“打、打完了?”
“我出去一趟。”苏淮猛的站起来,摔门而去。
魏子燃看着自己手里的千层糕叹气,喊得倒是带劲儿,做好了一个个都又不吃了。
“快下雨了,带把伞。”魏子燃突然想到什么,追出去喊了一声,可惜人已经不见了。
苏淮找到晏沉住处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晏沉悠悠转醒,后腰上的伤让他根本懒得动弹一下,但赖不住敲门的人锲而不舍且蛮劲儿太大,他要是再不出去,估计明天就得换门。
打开门看见苏淮的那一刻,晏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看了一眼外面黑黢黢的天,晏沉忙拉着人进屋,“这么黑出门怎么不提灯?”
苏淮任由他拉着自己坐下,晏沉安置好他以后,又在房间里多点了几支蜡烛,直把整个房间照了个灯火通明。
来的路上苏淮气性挺大的,一路走一路问,最后还是一小孩儿把他领过来的,这会儿真见到人了,最开始那股邪火儿又消了个干干净净。
“你要去落月关?”苏淮语气有些僵硬,但好在没有发火。
晏沉点头。
“为什么?”他问。
晏沉沉默一会儿却没说话,自己那些担忧定然不能跟他说的。
“非去不可?”苏淮又问。
“是。”晏沉不假思索道。
苏淮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行,好得很,翅膀硬了。”
“大哥……”
“别叫我大哥,谁是你大哥啊?叫我大哥我说话你听吗?我要不让你去,你是不是就不去了?”苏淮一口气儿喊完,脑子都憋的有点儿晕乎。
丞相府人多,虽然这大都“得益”于老头子的不检点,他表面上对此烦不胜烦,但毕竟是一家人,他身为大哥,对下面这些弟弟妹妹自然要多加照拂,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心。
说真的,他没有太大的志向,最大的心愿就是全家人都能安安稳稳,和和睦睦。
晏沉虽不是他的亲弟弟,但就像魏子燃说的,他们针锋相对过,也同生共死过,甚至还有着三更半夜偷偷相会聊天打发时间的交情。
如今这人说走就走,他能不担心吗?
去了西北,身边没人照顾,能行吗?
落月关看似风平浪静,几十年如一日的安生,可那毕竟是边防,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能应付得来吗?
能从战场上活着下来那都是捡一条命,缺胳膊断腿,马革裹尸才是常态。
他不敢想,若是晏沉再也回不来了,相府会怎样,自己会怎样!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次,谁都阻止不了我。”晏沉语气平缓却带着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劲儿,“你也不行。”
苏淮以为,自己对晏沉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别人说话不好使,但他要是说两句,晏沉绝对唯命是从。
自己起先虽然对他刻薄了些,但毕竟是住一个院子的人,他以为几个兄弟中晏沉也就跟他亲一点,可如今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什么大哥,大哥说话在人家耳朵里大概就跟放屁差不多。
这个认知让苏淮生气的同时还带了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失落,只见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晏沉,面色平静不少:“行吧,当我今晚没来过,从今以后你在外面是生是死,都跟相府、跟我无关。”
话音一落,苏淮转身便走。
晏沉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大哥。”
“大什么哥,你晏沉跟我苏家有什么关系啊?”苏淮甩开他的手,“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晏沉伸出去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眼睁睁看他推门而从,置身滂沱大雨中消失不见。
一室亮光跟门外的黑夜形成鲜明的对比,晏沉像个雕像似的呆坐了半天,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苏淮逞一时之气冲出来以后就后悔了,到处乌漆麻黑一片不说,这雨跟下刀子似的,直往人身上戳,打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虽然他睁不睁眼也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