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方的时候,慕疏风伸了个懒腰,一转头差点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崔景行沉默一瞬,突然无话可接。
好在慕疏风自己反应过来,他若无其事地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这里还有事没做完。一日在尚书府做事,就要一日尽职尽责。”
崔景行听明白了,这是要让他加班。
慕疏风不仅让崔景行加班,还要让整个尚书府一起加班,不过看其他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早平日里不会经常加班。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崔景行微微皱了下眉头,把疑问问了出来。
慕疏风道:“渭河水情随时可能有变,为了以防万一,这几天最好在尚书府多呆一会儿,若是有突发之事,也好及时应对。”
崔景行看了慕疏风一眼,不管怎么说这个丞相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尚书府里的人熬到了半夜,终于被放回家。夜里本就路滑,城内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更何况崔景行那张容易惹祸的脸,慕疏风便把他带回了慕府,让百灵给崔景行安排了客房。
崔景行刚躺下,正要入睡时,突然听到屋外十分喧嚷,似乎很热闹的样子。他的瞌睡一下子就没了,这大半夜的,幕府的人这么精神吗?
他翻了个身,堵住耳朵,可外面的嬉笑声实在太大,他觉轻睡不着,便起身要去屋外请他们小点声。崔景行一开门,屋外风吹柳梢,空无一人,万籁寂静。
“喵~”
崔景行转头看去,那只长得像狐狸一样的白狗站在不远处,花猫被它踩在脚下。
白狗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这慕府着实诡异,崔景行冷静地关上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外面的嬉笑声又出现了。
崔景行这一次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小心打开一道窗缝。
数百只萤火虫在院子里飞舞,组成了一盏一盏小灯。
一排排黑色的蚂蚁从树下排着队爬向窗户这儿。
这原本是夜间最普通不过的场景,可那群蚂蚁却口吐人言!它们齐刷刷地喊着口号,“哎嘿哎嘿,打雷又下雨,安卧地下巢。日日不知愁,夜夜雨不休。可怜巢被淹,搬家到窗前,哎嘿哎嘿......”
月光渐渐被乌云笼罩。
蚂蚁群大喊一声,“快点搬!快点搬!”
密密麻麻的蚂蚁呼啸向崔景行爬来。
崔景行身体微僵,趴在窗台前失去了意识。
次日天色大亮,崔景行醒过来的时候,被风吹了一夜浑身酸痛。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动作一僵,指尖微微颤抖推开窗户。
“哎!”慕七突然从窗外露出一张脸,“主子叫你去用早饭。”
崔景行轻吐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后扫了一眼窗前,窗前果然多了几堆蚁穴。
慕七见他看着蚂蚁窝发呆,笑嘻嘻地说道:“你昨天听到蚂蚁说话了?”
崔景行心中微微警惕。
慕七眨了眨眼睛歪头道:“好玩吗?”
“不必理他。”慕疏风负手走过来,“他最喜欢捉弄人,昨夜是他躲在暗处吓你的。”
慕七鼓了鼓嘴,似乎要开口辩解。
慕疏风打断他的话,看着崔景行道:“不然你真以为这世上有妖怪?”
崔景行沉默片刻,他向来不信鬼神,不然当年穆家九族惨死,为何鬼神不曾显灵?
慕疏风嗤笑一声,“我是不信。”
崔景行漠然道:“我也不信。”
“吃饭去吧。”慕疏风斜了慕七一眼。
慕七委屈地跑远了。
偏厅里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五十多岁,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整个人透着儒雅和善,想必是慕疏风的爹慕白了。崔景行站在门口,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果然,慕白笑道:“进来吧,我是他爹。你叫我伯父即可,不必拘束。”
这是一位脾气很好的长者,崔景行心中放松下来,“伯父好。”行完礼,他才入座。
慕白给崔景行夹菜,和蔼地看着崔景行,笑道:“疏风从不带人回来过夜,看来你是他第一个朋友。”
崔景行呆呆愣愣地回道:“是慕大人体恤下属。”
慕白笑道:“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就夹吧。”
“多谢伯父。”崔景行有些想不明白,慕白这么和善的人,怎么能养出慕疏风这样脾气古怪的儿子呢?
“喵~”花猫蹲在门槛上叫了一声,然后弓着身子走向崔景行。
慕白垂眸看了它一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把花猫踩在了脚下,动作之熟练,这幼稚的举动着实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
花猫生无可恋地叫了两声,萎靡不振趴在地上。
“......”崔景行心中讶异慕家家风奇特,他见那猫叫的可怜,弯腰喂了它一块肉。
“喵!”花猫重新精神焕发。
第15章 突变
暴雨连绵了数日,但京中预防得当,渭河倒也没出什么险情。崔景行回到史馆后,重新回归了平静的养老生活,可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没有因此减少,崔景行只当做看不见,依旧我行我素。
五日后,正值沐休,崔景行便去书铺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古籍,但今日的街上却多了许多乞丐。崔景行不解地打量了两眼那群乞丐,莫非是哪里出事了?他微微皱眉,低着头回了家。
崔恩站在门口,把手里的馒头施舍给门口的乞丐,回头看见崔景行回来,便匆匆把馒头发放完,然后拍了拍手道:“少爷,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崔景行扫了一眼几个乞丐道,“难民?”
崔恩点了点头,“是临河县发水患了。”
“慕大人不是已经通知下游防范水患了吗?”崔景行沉默一瞬道,“看来这次水患不小。”
“哼!”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
崔景行转头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扶墙站起来,对方虽然看上去狼狈,但也能看出其风姿不是常人,九成是读过不少书的。
那青年刚站起来,还没立稳就晕了过去。
崔恩上前检查,“少爷,是饿晕的,想必过一会儿他就醒了。”
崔景行道:“把他扶进去吧。”
崔恩不赞同道:“此人来历不明,我们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
崔景行道:“他方才对水患颇有微词,想必是知道其他内幕。”
“可这与我等无关,慕大人自然会处置。”
崔景行看了看崔恩,有些无奈道:“崔叔。”
无论崔景行如何说,崔恩都不肯松口,他施舍粥饭已经仁至义尽,若是把这些来历不明的难民往府里引,崔恩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万一惹了一身骚怎么办?这世上的歹人多了去了。
二人僵持之际,那青年又自己醒过来了,他缓了一会儿道:“多谢兄台好意,我此番来京城是为了求见慕大人,不知兄台可否帮个忙?日后在下定当重谢。”
崔景行打量着他,“你让我送你过去?”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拱了拱手,“在下实在没有力气了。”
“你是何人?”
青年沉默一瞬,声音微颤道:“在下临河县县令之子,赵真。”
崔景行还在思忖时,崔恩给了赵真一个馒头,“吃饱了自己去。”
“......”赵真看了一眼呆呆的崔景行,默默把馒头咽下。
崔景行忽然道:“你认识我?”
赵真动作微顿。
京城不小,但也不大,但赵真偏偏倒在了崔景行的门前,明明接受了施舍却还是要崔景行陪同,看来是有意为之的了。崔景行想起自己最近的风评——慕疏风身边的红人,看来赵真是想让他引荐。
崔景行神情严肃道:“在朝为官,无论是什么官职,都是在为君分忧,为民谋福,你若是堂堂正正的登门请我帮忙,我自然会帮忙。但阁下此举未免太过小人行径。”
赵真也是被无他法,一般能成为“红人”的人,大多脾气或娇纵或圆滑,想让这种人帮忙,他不敢保证登门拜访会不会碰一鼻子灰。可他万万没想到崔景行竟然是这么耿直的脾气,他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一时之间赵真又羞又愧。
崔景行见赵真无地自容,料想此人本性不坏,算计被人这种事也可能只是第一次做,他面色稍缓,“既然事关水患必然是大事,我带你去见慕大人,只是阁下日后也莫要再与我碰面了。”
赵真身体微僵,行了个大礼,“多谢崔大人深明大义。”
崔恩想要阻拦,崔景行拍了拍他的手臂。
赵真缩着身子跟在崔景行身后,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敬畏地望着崔景行的背影,朝中能如此公私分明的好官实在太少了。
崔景行忽然低声问道:“临河县的水患有内情?”
赵真这才敢开口,他连连点头道:“家父为官十余载,一向爱民如子......”
崔景行的眉毛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重点呢?”
赵真顿了下继续道:“数日前,家父接到上游传来的消息,预防渭河水患。于是家父便同河渠令张远准备此事。可哪曾想张远贪墨巩固堤坝的银两,导致堤坝崩溃,河道淤泥也未曾及时清理,酿成惨祸。”
崔景行道:“你孤身来京,你爹呢?”
赵真沉默良久,“家父在疏导灾民的时候,不幸卷入洪水中......”说着,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所以我孤身来京就是为了揭举张远的罪行。给我爹一个交代,还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一个公道。”
崔景行点了一下头,把他带到慕府后便离开了。
慕疏风了解完此事后,便着手让人去安顿灾民,处理水患一事。至于贪污案还要另做处理,他没有留赵真住在府里,而是把赵真安排在了驿馆。
赵真临走前,迟疑一下道:“慕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慕疏风看了他一眼,“说。”
“查贪污案时,可否让崔大人作为监督?”
慕疏风挑了一下眉。
赵真道:“虽然只与崔大人相处半日,但草民知道他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人,而且他是慕大人的亲信,想必在调查此案时,也不会受到阻挠。”
慕疏风道:“你在担心官官相护?”
赵真神情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要处置一个贪官远比扶持一个清官要难得多,因为贪官从来不是一个人在贪,他背后必定会有一张网在护着他,网上连接着不知多少人。
“此事我会考虑的。”
慕疏风沉着脸,看样子气的不轻。朝中无人不知慕疏风独断专权,若是他决定好的政策,下面的人敢有一丝违抗,那便等着被慕疏风清算吧。
慕七盘腿坐在院子里,他捧着一面镜子。大白狗蹲坐在镜子前,爪子上绑着一把剪刀、一把木梳,它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毛发。
慕疏风一出门差点踩到白狗,他一时无语,“别捯饬了,你是狗,不是狐狸。”
白狗甩了他一尾巴。
慕七甩了甩捧镜子捧到发酸的手,“唉,您崇敬的为何是苏妲己啊?哮天犬不好吗?您可是公的啊!”
白狗一爪子把慕七拍趴下。
慕疏风道:“慕七,去请崔景行过来。”
“好嘞!”慕七欢天喜地地爬起来。
第16章 贿赂
崔景行脚程慢,还没走到家,就被慕七追上了。他一点茫然地看向慕七,慕七也没解释扛起他往回跑。
“什么世道啊?”路边的乞丐望着被“绑架”的崔景行,摇了摇脑袋,京城也不过如此。
到了慕府,崔景行的胆汁差点没吐出来。慕疏风斜了慕七一眼,等崔景行缓过来一些,才道:“我有意让你去调查临河县水患一事。”
崔景行道:“这并非下官专长。”
慕疏风道:“查案的事自然有人去做,你只要负责监督就好。”
崔景行看了慕疏风一会儿,眼睛偶尔眨一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已经流露出问意。
慕疏风一看到这双眼睛,下意识解释道:“我希望你能帮我如实记录临河县的情况,不仅仅是张远,还有其他人。”他最讨厌阳奉阴违的人,临河县这群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他都要彻彻底底的清查!
崔景行看着慕疏风,也不说话。
慕疏风道:“你若是办好了这件差事,我会重赏你。”
崔景行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十分专注地看着慕疏风,问道:“什么条件都可以吗?”他的眼睛很传神,当他注视着一个人,那个人仿佛就是他的全世界。
慕疏风耳根微红,正色道:“违法乱纪不行。”
崔景行想了想道:“大人,下官不想要别的赏赐,只想进秘阁看一看。”
慕疏风眉头一跳,“秘阁?”二十年前那件株连九族的案子实在太过深入人心,提起秘阁很难让人不去联想。
崔景行道:“下官尤好古籍。”
慕疏风回想了一下秘阁里的典籍,里面并没有什么敏感的□□,于是他微微颔首道:“好,我可以答应你。”
“多谢慕大人。”崔景行起身行了个礼,“下官定不辱使命。”
慕疏风忽然道:“你想过修前朝史吗?”
崔景行呆呆地看向慕疏风,“大人为何如此为难下官?”谁不知道动什么都不能动梁史?
慕疏风神色如常道:“你回家准备吧,明日便有调令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