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低着头没有叫。
二人彻底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此刻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还是崔景行主动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慕疏风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路边捡到的那棵草?”
崔景行早就想到了,“记得。”
“若不是你,我还没等修炼好,便已经死在他人的脚下了。”慕疏风有些紧张地背着手,“我一直都想要跟你说一声感谢,可我还以为你早已经在二十年前就......”
崔景行闻言神色落寞道:“二十年前我的确被关进了死牢,后来是崔叔散尽家财,上京把我给救出来,我们一直在隐姓埋名,等风波过去才安定下来。”
慕疏风闻言愈发感激崔恩了,“好在他救了你,要不是那个时候天降天谴,我也是要去救你的。”
“你那个时候还不能化形吧?”
慕疏风认真地说道:“不能救你,也可以和你死在一起。”
居然真的有人不是因为他爹才帮他,而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惦记着他,崔景行不可能不感动,更何况慕疏风一直以来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当年我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连性命都不顾了。”
慕疏风道:“我可能只是你养的那些花草中的一盆,但你却是我唯一的恩人。”
崔景行被震撼住,半晌后才说出话,“你也太实诚了,不怕我利用你吗?”
“你不会的。”慕疏风一脸正色道。
在慕疏风高风亮节之下,崔景行都觉得自己是小人了,他有些羞愧道:“其实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确存了利用的心思,我想借你的力去修撰前朝史。”
慕疏风道:“我是史馆监修,修撰前朝史本身就是我的指责所在,只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得出空来管理此事,此事算不上利用,你也不必羞愧。如今知道你还活着就更好了,你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无论是才学还是见识都很广博,是最适合主持修撰前朝史的人选。”
“我.......”
慕疏风继续说道:“我姓慕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先皇过于敏感,我会直接用‘穆’来作为自己的姓氏。疏风是疏散风邪的治病之法,一直以来我的确将这个国家当做了病邪在医治,一则是穆大人生前的遗愿,二则就是想创造一个太平盛世。如果世上真的有轮回,我希望来世的你能在这个太平盛世下平安快乐地长大。”
崔景行眼睛有些发热,“谢谢你。”
慕疏风忽然笑了,这次的笑不包含着阴阳怪气,看上去令人心动,“我休养了这么久,想必外面已经乱套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到时机一到我们就可以拨乱反正。如今暂且让他们乱一会儿,不把毒疮挖出来,又怎么治得好病?”
第49章 下山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慕疏风问道, “我们还要在等一阵, 你是想下山转转,还是在山里写史书?”
崔景行道:“我们被通缉了。”
慕疏风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内忧外患恐怕也没心思严查, 再加上见过你我的人不多,只要避开人多的地方就好。”
崔景行思忖片刻道:“我想去一趟临河县。”
“临河县?”
“没错。”崔景行道, “史馆的老修撰的故乡就是临河县, 他似乎知道有关前朝史的事情, 不过一定要我辞官后才告诉我。如今正好我人不在朝中,趁着这个功夫可以向他打听打听。”
慕疏风皱了下眉,他记得他没少被那个老头在背后骂,“万一他心怀不轨怎么办?”
“他认出我来了, 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慕疏风想不到居然有人比他先认出来崔景行,顿时有些挫败,“我那个时候没多想, 要不我也认出你来了。”
崔景行笑道:“我相信你。”
慕疏风轻咳一声, “既然如此, 那我们准备准备就去临河县吧。”
人越多就越容易引人注意,这一趟崔景行没让崔恩跟着,他和慕疏风只带上了慕七一起下了山。当然为了以防万一, 周围还是跟着一堆不起眼的麻雀的。
临河县黄昏沉沉, 一辆马车从京城方向驶来,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自打几个月前临河县受水灾影响后,还没有恢复元气, 整个临河县都萧条的很,怎么会有人从京城特地赶过来?
马车只是在干粮铺稍微停留片刻,那车夫买了一袋干粮,便驾着马车出了城,看样子是往落星山的方向去了。
“落星山不是荒山吗?”灰衣青年揣着袖子,倚着干粮铺子的门框道。
老板摇头道:“怪人,不过那车夫的模样到是不错。”
灰衣青年不屑地笑了两声,“再俊俏能比得上崔大人吗?”
崔景行来临河县走一遭,那张脸倒是比他惩奸除恶的功绩还要出名,只是老百姓在他面前不敢多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回事儿。
老板顿了顿道:“那倒是比不上。”
马车外的马夫轻轻将草帽往上一抬,露出来原本被遮住的半张脸,灵动的猫眼瞥了一眼马车车帘,这马夫竟然与慕疏风的小厮慕七长得一模一样!那车里坐着的必然是崔景行和慕疏风。
崔景行掀开车帘,抱着小包袱往车外瞧,“想不到老修撰居然住在落星山脚下。”
慕疏风道:“他在此地倒是有些名望,不然我们也找不到他的居所。”
崔景行笑了笑,然后道:“说起来我曾在县志上看到过,这落星山是前朝一位亲王的陵墓。”
慕疏风道:“难道你想进去看看?”
崔景行倒是真有那个心思。
慕疏风打趣道:“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崔景行道:“当年若非不准盗魏王墓,后来怎会有《汲冢书》传世?墓穴中有很多修史时可以参考的东西。盗墓之行不可取,但如果能不损坏墓穴和陪葬,就可以进去考察一番便好了。”
这话倒也不矛盾,盗墓贼进了墓室后必定会大加破坏,可考察仅仅是去观摩见识,不想给墓穴造成多大的损失。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不容于世俗,崔景行也只有在慕疏风面前才敢说说。
慕疏风点头道:“若是有机会,可以进去转转。”他的机会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主子!”慕七在马车外叫了一声,“前面应该就是那老头儿家了。”
老修撰的家很好找,整个落星山下只有他一户人家,远远地一个茅草屋建在山脚下,周围还圈了一圈栅栏。马车驾到了栅栏外,崔景行慢腾腾地从马车里爬下来,隔着栅栏喊了声老修撰。
老修撰听到声音就赶紧出来了,惊道:“你,你这孩子,满大街都在通缉你,你怎么还到处跑?”
崔景行笑了笑,“无妨,我在路上对脸做过修饰。”
老修撰闻言替他松了口气,“你怎么和慕狗扯到一起了?还被通缉.......”
老修撰话还没说完,慕疏风不紧不慢地从马车里出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修撰。
老修撰难得脸红,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崔景行只好打圆场道:“若非有慕大人相助,恐怕我就已经死在京城了。”
老修撰这才正眼看了看慕疏风。
崔景行道:“晚辈这次来,是想请教您有关家父所修前朝史的事情。”说着他用胳膊碰了碰慕疏风。
慕疏风这才满脸不情愿地施了个礼。
老修撰没搭理慕疏风,而是叹了口气道:“当初我让你辞官才能来找我,就是怕你在京城出事,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卷进了京城这摊浑水。”
崔景行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安稳的时候?”
“也罢,事已至此,你便随我进来吧。”
第50章 前朝秘闻
老修撰把他们迎进了屋, 但是却不许慕疏风跟过来, 看样子一时半刻真是难以对慕疏风有所改观。
崔景行歉疚地对慕疏风笑了笑。
慕疏风摆手道:“你们去书房吧,我在这里等你。”
老修撰虽然看不上他,但到底不敢真的慢待慕疏风, 让自己的夫人去给慕疏风泡茶,然后带着崔景行去了隔壁书房。
“你呀, 还真是和你爹一样倔强。”老修撰感叹道, “非要知道那么多。”
崔景行笑道:“您不也正是因此而敬佩家父吗?”
老修撰没有否认。
“更何况如今天下大乱, 我纵使想退隐山林,不过问前尘往事,不撰写前朝史。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厦将倾之时,谁又能独善其身?”崔景行垂眸, 神色有些落寞。
他爹穆平生是一朝宰相,修史书想的是能让天下安乱臣贼子惧。他虽然不仅仅是为此修史,但也知道他爹最大的心愿就是天下太平, 而当今的朝局, 也只有慕疏风才能够拨乱反正了。
老修撰沉默了, 崔景行说的没错,如果真的天下大乱,那么哪里又能是净土呢?当初他一心希望慕疏风能从那个位子上退下去, 没想到如今慕疏风真的脱离朝堂了, 但朝中却乱成了这个样子,他有时候都不知自己过去的想法是不是错了。
崔景行道:“老前辈,当初您在京城说您知道我父亲因何得罪了先帝, 是不是和前朝史有关?”
“你猜的没错。”老修撰顿了下道,“只是此事颇为复杂,你想从哪里听起?”
崔景行怔了怔,自己追寻了二十年的答案,此刻竟然就如此轻易地被解开了,他沉默半晌后才说道:“那就讲讲本朝太-祖皇帝的事吧。”
老修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想知道这件事?先帝立国的事情在本朝史书上便有记载。”
崔景行道:“我觉得应该另有隐情。当初我去秘阁查询前朝史史料,本来相安无事,但查到前朝乐安公主的出生日期与太-祖皇帝是同一天,便有人派了杀手。猜想这其中可能有所关联。”
老修撰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你没事吧?”
崔景行摇头道:“我没什么事,最后慕大人救了我,并派人保护我,我并没有收到什么伤害。”
老修撰闻言松了口气,“说起先帝顾舟,我的确知道一些辛密,这些辛密也与你父亲出事有一些关联。”
崔景行道:“晚辈愿闻其详。”
顾舟早就把历史给抹了,如今知道的人恐怕也就剩下两三个老骨头了,老修撰憋了半天骂道:“他自然要灭前朝史,如果不灭史的话,那顾舟就是一个弑父杀兄奸辱胞妹的畜生。”
崔景行嘴角微抽,老修撰的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暴躁,连先帝也敢骂。崔景行并没有怀疑老修撰在骗他,毕竟世人皆说太-祖皇帝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传奇人物,可如果真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后来又怎么会恨不得将他穆府上上下下满门抄斩呢?
老修撰越回忆越生气,站在那儿骂了半天。
崔景行赶紧安抚老修撰,免得对方气出个好歹来。
“这些事情我本以为就要烂到肚子里,没想到还有重见光明的一天。”老修撰道,“你可知顾舟本不应该姓顾,他应该姓宋。”
宋是前朝皇族的姓氏,崔景行皱眉道:“他是前朝皇族人?”
“不仅是皇族人,还本该是皇室的皇子,甚至是太子。”老修撰停下来给了崔景行一段震惊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当年前朝皇帝昏庸无度,不仅仅是朝纲崩坏,就连宫中内外的礼仪秩序都一片混乱,所以也导致后宫的争斗更加荒唐。”
崔景行微微颔首,这段历史他虽然不能详细了解,但也略微听说一二。
“顾舟生母是前朝皇后,可却与太后常年不合,可帝后年少情深,即便皇帝登基后昏庸无度也不曾想过废后。所以太后就扶植了两个宠妃与皇后作对,后来皇后和两位宠妃同时怀有身孕。”
这倒是前朝后宫的秘闻了。
“不巧的是在生产那天,皇后和其中一名宠妃出门祈福,恰好路过桑野。皇后生下了一个皇子,而宠妃生的却是一个公主。太后平派来的随身嬷嬷将龙凤调转,此事也无人知晓。而那位被换给皇后的公主,也就是你方才所说的乐安公主。”
“照此说来,太-祖皇帝即便被人改了生母,但他依然是皇子,怎么会改姓顾?”
“这是因为没过几日另一位宠妃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太后见手里已经有了立储的棋子,越发看皇后生的那个皇子不顺眼,便让人将偷梁换柱的小皇子给扔掉,谎称孩子夭折。可那孩子命不该绝,扔孩子的那人心中不忍将他交给了乞丐抚养。”
崔景行点头,太-祖皇帝在起义之前,的确是乞丐出身。
“龙生龙凤生凤,这皇帝的孩子到底不一般,即便做乞丐也了不得,和一个富家子弟混成了拜把子兄弟,然后被富家子弟资助进学堂读书识字,在街上又拉帮结伙,原本想进京赶考混个小县官儿当当,可在京城误打误撞与男扮女装的乐安公主结识。”
崔景行舀汤的手腕一抖,汤汁洒了出来,即便乐安公主不是皇后所生,但也是顾舟同父异母的胞妹。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就是当驸马的好事儿,可偏偏顾舟的身份不一般,他与皇后的模样很相似,一进宫就被当年偷梁换柱的人认了出来。接下来事情败漏,皇帝是个糊涂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想要认回顾舟就了事。可太后却不这么想。在太后等人的算计下,最终皇后为保护顾舟香消玉殒,顾舟怒而揭竿起义。”
崔景行大概能理解弑父杀兄的事情了,可偷梁换柱之事已经真相大白,怎么还会与胞妹发生那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