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君策不动声色,等重九完全离开,才挪动僵硬的步子。
原君迪不甘地道:“刚才那东西是什么,一定是有用的对不对?大哥,你为什么就这么给他了,我们快点跑不行吗?”
原君策抬手揪住他的耳朵,咬牙道:“要不是为了救你这条小命,我用得着给他?费那么大功夫找到的,你觉得给他是我乐意?我看也不该给,你往他身边跑的时候不挺快的!”
原君迪委顿下来,一瞬成了哑巴。大哥说得没错,重九根本不需要抓住他,只需要招招手,他身上就能炸开一朵血花。
“那,那你怎么会在一楼上电梯,能怪我吗……”
原君策能忍住骂人的冲动,音量却控制不住地提高:“我不得去前台问问护士你走没有吗?”
虽然生气是应该的,但原君迪还是觉得委屈,瘪着嘴捡回了自己的行李袋。
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了。原君策平息怒气,快速和狄斫通了电话,载着原君迪直接去了部里。
狄斫仔细听原君策说完来龙去脉,在得知重九逃脱的震惊之外,另一个重点引起他的注意。
能够让重九暂时放弃人质来换取,原君策拿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君策现在提起那事又觉得火气上来,索性不说话。原君迪小心觑了他一眼,向狄斫简单描述了那东西的模样。
很快狄斫就猜到了原君策一直没有离开,在这里寻找的是什么。
麻绳绕柄,长埋地下千年,那是楚衣以泽兰为祭所用的刀。
重九重视那把小刀,一定与楚衣的那场祭祀有关。
如果楚衣能够连接两界的通道,使重九相应召唤而来,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能返回?
从两千年多年的沉睡中苏醒,却发现自己与躯壳分离无法复原,重九开始寻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不仅是要回自己的身体,他真正想要的是返回神界。
原君策没有否认狄斫的话,凝视窗外,仅剩三人的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狄斫强打精神,只能用另一只眼睛和楚衣都还在他们掌控中安慰自己。
他拿出手机,渡恶和尚今日会去见乌丘居士,重九从乌丘居士那里出逃,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电话刚一接通,渡恶和尚似乎还在路上,有些微喘:“我正在上楼,马上就到师弟住处了。阿斫,有什么事?”
狄斫只道:“乌丘居士在家中吗?”
渡恶和尚按响门铃,没人开门,又大力敲了敲门。贴着门板听声,静悄悄的。
他眉头一皱,大喝一声撞开门,冲了进去。
“阿斫,我师弟他不在家中。”渡恶和尚嗓音里透着沧桑。
狄斫望向原君策,心中有所预感,脸色骤然苍白。
第166章 劫数
办公室里本就只剩狄斫一个人,其他人都有任务在外,戴玉玉倒是还在大楼里,不久前去了别的科室还没回来。但狄斫不放心让她一个女孩外出,现在情况特殊,他们自己都不见得安全。
狄斫让原君迪暂时留在这里,他和原君策再叫上张一味一起出去帮忙找人。简单安排过后,打了通电话给秦霄蜀。
不用多说什么,只要狄斫一个电话,秦霄蜀很快应承下来,开着车来接他。
计划是分方向从乌丘居士住处周边开始搜索,秦霄蜀车开得稳稳的,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重九从乌丘居士那里逃走了。”狄斫语气沉重,以他对重九的浅显了解,乌丘居士的处境不容乐观。
秦霄蜀倒是不太担心,乌丘居士做出这样的行为,是自己的选择,结果如何,也是由自己承担。他是向佛修行之人,一直以来都不曾亲自参与任何事件,突然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有他的缘由。
只是秦霄蜀的确想不出,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救重九。
“你说过他想要度化重九,为什么偏偏是重九?”秦霄蜀和狄斫共同探讨这一问题,“他们有什么渊源?”
狄斫摇摇头:“不知道。但昨日乌丘居士态度很坚定,我见无法说动他,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决定稍候再想办法。今早原君策遇到重九袭击,我才知道重九已经逃出。”
秦霄蜀问道:“乌丘居士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渡恶和尚都没有得到通知,更何况是他们。狄斫蹙起眉心:“你的意思是?”
“没有尸体,没有打斗现场,门锁得好好地。”秦霄蜀有条不紊地分析,“他应该没有受到危及性命的伤害,并且是自行离开的。”
乌丘居士没有告知任何人,如果不是畏惧谴责,那就是对此心中自有定论。按照狄斫所描述的乌丘居士,秦霄蜀认为他会是后一种。
“没事最好不过。”秦霄蜀的声音微沉浑厚,狄斫稍稍没那么焦虑,心中没法乐观起来。居士虽然与他们并非同一战线,却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化解重九的怨结,狄斫不希望他出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秦霄蜀安慰道,见狄斫顺从点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车辆行驶在路上,狄斫目光一直望着窗外搜寻,手机震动将他的注意力唤回。他取出手机接通,电话那头是原君策。
“阿斫,我们找到居士了。”
他的语气让狄斫心生不详,犹豫着不敢询问,原君策也未在电话中说明,报了个地址,让他们尽快赶到。
狄斫挂了电话,侧头看着秦霄蜀,报出原君策给的地址。
那个之前封印重九的小公园?
秦霄蜀直觉狄斫得到的不是好消息,一面开着车,一面纳闷,难道他的分析出错,重九真对乌丘居士痛下杀手了?
到达小公园时,原君策与张一味还有渡恶和尚围在一起,一个人倒在地上,被渡恶和尚扶起,半抱着,似乎说着什么。
狄斫加快步伐,走近些,便看到了地上红得发乌的血迹。顺着血迹看去,一个白发斑驳的老人躺在血泊中。他有些不敢相信,但老人身上的衣服与昨天见到乌丘居士的一模一样。
乌丘居士的衣物几乎要被血液浸透,渡恶和尚用手捂住他腹部、胸口的伤,血液却从他的指缝中淌出。
“这是……居士?是重九伤的你?”狄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怎么会这样,乌丘居士明明救了重九,竟然被恩将仇报。下一刻,狄斫的话被乌丘居士摇头否决,他更是不解:“不是重九?”
蹲在人圈外的橘猫引起了狄斫注意,黄干事?它怎么会在这里?
原君策抬头,看向狄斫,说道:“有人用刀刺伤了居士,但他动作很快,在我们来之前已经跑了。”
张一味伸出一只手:“那什么,我觉得他可能还能拯救一下?”
“没用了。”
一道男声响起,张一味不满道:“你说没用就没用,你说了算……吗……”他看着从狄斫与秦霄蜀身侧走过来的人,地府轮转王座下阳使,是死是活他说了还真算。
司阙蹲下看了乌丘居士两眼,漠然道:“功亏一篑,值得吗?”
乌丘居士笑容和善,看着黄干事,说道:“它没事,就是值得的。”
数小时前,乌丘居士因身体负荷过重陷入沉睡,苏醒后感觉力气恢复,便出门寻找重九。
他不会因此放弃,反而重九放过他,更让他觉得重九并非无可救药。
只是这副身板年老体弱,走走停停没多久,就需要坐下休息。他走到了这处小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歇脚,意外见到了黄干事。
那只近来被喂得胖了一圈的橘猫朝他走来,似乎是前段时间经常到这里玩,养成了习惯。它跳上膝头,蹭了乌丘居士一裤腿毛。
乌丘居士顺着它的毛,忆起遇见重九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尚未还俗,还是个刚到峡市的云游僧人。黄干事还是个没有名字刚满月的小奶猫,一只手就能捏死,哪里有现在这么威风?
强大者不见得会欺辱他人,弱小者反而会欺辱更弱小的,乌丘居士见到那虐杀动物之人,便是这样认为的。
在他出手之前已经有人动了手,那身影像是从身边飘过去的,尚未碰触到,恶人似乎遭到重击飞了出去,跌落在几米之外。
那披着月光的身影俯身将小猫捧在手心里,乌丘居士一时愣在原地,目光似被那道身影锁定,无法移开。
他坐在长椅上抚摸着奶猫,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乌丘居士回过神,这才琢磨起他绝非常人这回事来,不过没有恶意,自己旅居到此,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想着转身准备离开。
“你能照顾好猫儿吗?”
略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乌丘居士回头,念了句佛号,那人站起身,迈步向他走来。
凑到眼前的是那只小猫:“你帮我照顾它吧,这小东西傻乎乎的,没人照顾活不长。我看你刚才也想救他,不如就交给你吧。”
“小僧……”乌丘居士犹豫着要拒绝,那人已经将小猫塞到他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人。只是一面之缘,他却未曾忘怀。
托付给他照顾的小猫已经长成胖子,乌丘居士本想保持那时的模样,现在却做不到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黄干事玩够了,跳下他的膝头,却未察觉有人手持利器逼近。
乌丘居士被凄厉的猫叫声惊动,看见有人拿刀要伤害黄干事,未多考虑就跑了过去。
一个生出白发的老人,不足以震慑对方,反而令对方气焰更为嚣张,威胁着再不放手就要杀了他。
拉扯间,刀刃插进了他的身体,尚未反应过来,激动之下那只拿刀的手又是一刀刺入。
伤人者慌忙逃走,乌丘居士倒在血泊中,不知多久,听见了师兄的声音。
他望着渡恶和尚悲痛的面孔,却笑着说道:“劫数啊劫数。”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劫数并非重九。现在看来,那个刺伤他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劫数。
第167章 杀猫人
“师兄,”乌丘居士颤颤巍巍抬起手,将手中的返魂木十八子递给渡恶和尚,“出寺那年,师父将它交由我保管,现在要交还到你手中,师弟这就与师兄道别了。”
渡恶和尚接过手串,口中颂念佛号,说不出别的话来。
傻傻蹲在那里的黄干事察觉到发生了不好的事,黄琉璃般的眼睛注视乌丘居士。乌丘居士想笑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猫儿还好好的呢,它一定还能活很久。
乌丘居士在众人目光之中停止呼吸,他的身体逐渐静止,眉目间一片安详,如同没有一丝遗憾。
狄斫脚步后撤半步,靠上站立他身边的秦霄蜀,他的手悄然被冰凉的手握住,虽不带体温,那股力度却给了他支撑。
乌丘居士竟然死在了混乱的刀下,那具老化的身体与寻常老人一样脆弱,面对利器毫无抵抗之力。虽然他的死并非重九直接造成,但乌丘居士现如今的模样与重九绝对脱不了干系。
想到原君策所说的,重九出现之时不见半点损伤,甚至是令他感到巨大的威胁,十有八九,是对乌丘居士做了什么。
魂魄在身死后没多久便离体,立于尸体旁。默然看了悲痛不已的渡恶和尚一眼,乌丘居士合上了眼睑。
狄斫还有一些疑问,但无论他怎么询问,乌丘居士皆是闭眼不答。
司阙奉轮转王的命令而赶来,死亡时刻在生死簿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容不得半点偏差。现在时间已到,他要即刻带乌丘居士回去复命。
就算他有心想为狄斫拖延时间,以现在乌丘居士的模样,恐怕一时半刻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索性对狄斫说道:“我先带他回地府,去见轮转王。有什么事情我会即刻来告知你。”
狄斫注视着乌丘居士,得不到回应,只能作罢。点头对司阙说道:“谢谢,麻烦你了。”
司阙嗯了一声,随即带着乌丘居士的魂魄离开。
渡恶和尚抱着师弟的尸身,亲眼见到师弟离开,唯有一声叹息。他端详片刻,忽然伸手,从乌丘居士的脖子上取出那枚佛骨舍利,一时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将此物交给师弟,便是想让他借以度过此劫。他却,他却……”
他是自己选择的身死。不仅是对劫数有所预感,他早已想好应当如何做。师弟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图。
原君策找来人处理现场与乌丘居士的身后事,渡恶和尚捻着佛珠退开,看着师弟的尸首被抬上车,感叹道:“知晓生死是寻常事,却仍为此寻常感伤,不敌师弟半分透彻。修行大半生,不得长进,愧哉。”
狄斫一声不响,望着那具如同沉睡的尸首出神。手掌被捏了两下,他侧头看向秦霄蜀,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之后,原君策带着黄干事返回部里,再送原君迪返回住处;渡恶和尚尚不能平息心情,跟随运送尸身的车一同走了、
狄斫与秦霄蜀回到车上,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时间去接也行,自上车后一直沉默。
这一日起落,狄斫有些恍惚回不过神来。
一夕之间变故无常,即便狄斫做好了会突发事变的心理准备,直面乌丘居士身死还是让他喘不过气。
杀死乌丘居士的无论是谁,都逃不掉追责,狄斫只想将他找出来,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