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不是杀死,是消灭。”狄斫收回桃木剑,侧目看见桌上的碗和地面一片狼藉,眼角微微**。
太恶心了。
“那她被消灭了吗?”也行锲而不舍地追问。
狄斫耐心回答:“没有,我们现在去找她。”
“可是我有点怕。我怕老师,你怕老师吗?”也行依然紧贴着他的腿,心里却不那么害怕了。
学生对老师有着天然的畏惧,有些是敬畏,有些则是单纯的惧怕,过于严厉的老师或许还会成为某些人一辈子的阴影。但是狄斫对此没有体会:“不怕。”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有些人怕蟑螂老鼠,有些人不怕,就是如此。”
也行想了想,给自己鼓鼓劲:“那我也不怕。”
好不容易汇合的六个人跑动中又散了。
他们上了三楼,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秦筱苑忽然察觉身边骤然安静,除了作为背景音的雨声,悠长的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前方的黑暗太过浓郁,失去同伴的恐惧不断膨胀高涨,硬生生遏制住她的脚步。秦筱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确定自身孤立无援后,小心往墙边靠去。
有人在身后轻扯她的衣摆。
“来玩捉迷藏吧。”
小女孩再次出现在她身旁,吓了秦筱苑一跳。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追魂夺命的高跟鞋声又从黑暗中传来,秦筱苑仓皇退后,她分辨不清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面无表情仰脸看她,伸出自己的手。
秦筱苑害怕地挥手,想要她远离:“你别来找我了,好不好?”
每一次小女孩出现,都预示着女鬼即将到来,秦筱苑不想和她玩什么捉迷藏!
小女孩的声音急促起来:“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秦筱苑加快速度往旁边的墙上蹭,背后抵住一扇门,她挪动着脚步,背后的支撑忽然散了力气,急促退后几步才站稳。这几步使她完全进入黑暗的房间里,这里极少有人来,门开时搅动的风带起无数灰尘,秦筱苑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喷嚏,随后立刻捂住了嘴。
她摸索着走到墙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可以看出屋内大致轮廓。墙上挂着一些相框,黑暗中看不清相片中的人脸,但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丝不苟盘起的发,古板紧缚的套装。
她靠近了一点,想要看清照片上的人。
身后突然一股劲风刮过,秦筱苑回过头,面孔狰狞的女鬼从房间内黑暗处猛冲出来,嘶吼着长大黑洞一般的嘴。乍然响起的惊雷伴随着闪电照亮每一处细节,女鬼脸上的尸斑细纹,甚至是爬在脸上网状的黑色血管脉络,纤毫毕现。
“啊!”
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秦筱苑闭紧双眼,唯一的发泄途径只有尖叫,仿佛这样可以将胸腔淤积的恐惧排解出来。
一道黄符擦着秦筱苑的脸颊从身后飞来,盖在女鬼的脸上。顷刻间滚滚黑烟从符纸之下冲天而起,女鬼扭曲的身形笼罩在黑烟里,唯有黄符鲜明,朱砂咒鲜亮如有流光。
黑烟不断翻滚向着秦筱苑逼近,像是随时可以凝出实体,吞噬所碰触到的一切。
她害怕地退后几步,与黑烟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浓黑的烟触手般延伸到她的脚尖前。却见朱砂咒猛地一亮,“嘭”地一声炸响,黑烟虚弱地弥散开,不复之前的气势汹涌。
一根教鞭掉落在地上,附着的黄符纸柔软飘摇。秦筱苑腿一软,双手扶在身旁的架子上堪堪稳住了身形。她的呼吸都打着颤,嘴唇哆嗦着,危险来临的时刻,她是如此无力。
站立门口的狄斫双手掐诀,方收势。
“你没事吧?”
那一句轻柔的问候传到耳中,秦筱苑微微愣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嘴唇颤抖着说道:“没事……”
随着声音出口的还有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秦筱苑失力地蹲在地上,呜咽着胡乱用手背蹭掉掉出的眼泪。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欢快的铃声忽然响起,秦筱苑刚从惊吓中脱离,又被吓得一颤。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找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杨梅两个字。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次,都没有划开,好不容易才接通。
杨梅的声音听起来不再慌乱:“喂?筱苑,你在哪里呀?你没事吧?”
“我……我在三楼。你们在哪儿啊?”秦筱苑镇定下来,眼睛牢牢盯着狄斫和他身边的也行,生怕他们消失。
“我们在楼下呢,院长和姚老师和我们在一块。”杨梅说道,“刚才狄先生带我们找到院长了,然后他说来找你,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秦筱苑不自主点头:“在呢,他现在在这里。”
“院长也去找你们去了。”
杨梅的话音落下,秦筱苑就听见了由远到近的呼叫声。
“也行!也行!”周桂香的身影随着手电的光出现在门口,看到也行安然无恙,脸上的惊慌消退了些许。但她看到狄斫手中的教鞭,猝然变色,眼中夹杂着惊恐。
“这是……从哪里来的?”趣诵小书
狄斫没有回答,目光转向墙面的相框,冷白的光线下那张照片显出一张严肃的女人面孔。他声音很轻:“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你吗?”
那只是平静的语气,周桂香却被问得倒退一步,说不出话来。
相框上,刻着女人的名字与摄像年份,葛友莲,时间是二十年前。
“葛老师,是在我之前来到这个福利院的。”周桂香愣愣道,“她虽然严厉,但是……她那不都是为孩子们好吗?”
那句话有气无力,她自己也对此无法保持坚定。
支撑的手臂微酸,秦筱苑手指往旁边移动,摸到了一张纸,她低头看去,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朝上的页面是一则旧文,配文字很小,秦筱苑一眼扫去只看清了浓墨印刷的大标题:福利院女童捉迷藏失踪月余,发现时已成干尸。
即使已经预料到那孩子是鬼,亲眼看到死亡讯息时还是令人害怕。秦筱苑站到狄斫身边,看院长的眼神充满怀疑。
“优优是我来到这里后,看着入园的第一个孩子。”周院长走到秦筱苑之前站立的地方,拿起那份报纸,“那时候,有个叫小前的男孩总爱带她一起玩。”
葛友莲原本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因为体罚学生被辞退,这才来到福利院。从小父母娇惯,性格孤傲,导致为人处世总有些锐利尖刻。师范毕业后本该进入编制,却只能在这个破旧福利院里,葛友莲变得越发易怒难以相处。
她不愿与其他人一样,穿着格格不入的正式装,蹬着一双永远擦拭得发亮的高跟鞋。严肃刻板,对待所有孩子严厉凶狠,体罚也是常有的事。
在周桂香看来,优优是个特别的孩子,目睹父母双亡导致自闭倾向严重,时常对外界没有反应,但是只要耐心引导,她还是会露出可爱的笑容。葛友莲比她早来几年,说一不二的性格让那时的周桂香退缩,不敢正面与她起冲突。
葛友莲每次对优优说话,都得不到回应,她的耐心三句话之内就会消耗殆尽,愤怒的嘶吼斥责所有人都能听到。周桂香只能在事后去安慰她,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能得到优优回应的小前总会去告诉她,下次躲得远远的,不要让那个女人找到你。
但下一次,还是会看见优优木然站在葛友莲的面前,对她的怒吼无动于衷。那个女人终于忍不住下手了,拿着她惯用的教鞭,将优优露在外面的手臂抽出一条条血痕。
小前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以玩游戏的方式教优优逃跑。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凶狠的鬼要来抓你,你就躲起来,她找不到你,你就赢了。”
小孩子最容易在游戏中专注,所以才有寓教于乐这样的说法,小前会在葛友莲走向优优时,飞快地喊出:“我们来玩捉迷藏!”
优优即刻做出反应,开始寻找藏身的地方。凭着这样的小把戏,周桂香听见责骂优优的频率飞速下降,她的目标便转移到了别人身上——那就是小前。
好在小前很聪明,又打小长得帅气,笑容狡黠机灵,很讨人喜欢,不久之后就被一对夫妇领养。
在小前离开后,优优看起来又恢复之前木讷的模样,葛友莲终于在楼梯口找到了落单的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优优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变化,却在葛友莲出声斥骂时突然出手推了她,然后往楼上跑去。
葛友莲穿着高跟鞋,有些不稳,她很快扶住墙站稳,气恼到极致,往楼上追去。
那是修建在屋内的一条侧楼梯,狭窄陡峭。葛友莲上到三楼,脚下一崴,从三楼滚了下去。她实在太过不走运,在楼梯上摔断了脖子。
院里其他老师发现她后立刻将她送往医院,医院里抢救了两天,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周桂香和其他老师虽然没有在医院,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件事。院里的孩子多,少了一个人,虽然责骂声消失了,但大家都多分担了一些事情,周桂香还有些生疏,忙得脚不沾地。
等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有人发现优优不见了。
首先是院里的人自行四处搜查,无果,后来报警,才在一个外部插上插销的壁炉里找到那孩子。
那是个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人会往那里去,之前搜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将它忽视了。
壁炉里都是带血的抓痕,优优从不开口说话,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她的呼救。
她就那样被关在壁炉里,生生被饿死。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插销是谁扣上去的,上面没有任何指纹,灰尘遍布。
那是周桂香的噩梦。
如同现在被狄斫拿在手中的教鞭。
狄斫将教鞭收起来:“抱歉,我并不是王医生派来的。我是国降部正式天师,前来处理异常事件。现在事情解决,这根教鞭我要收走了。”
“你说什么?天师?”秦筱苑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所以那个小女孩优优,其实是想帮助她逃走?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狄斫,此时竟然有些想拿出手机打给廖文文,歪?出来看抓鬼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狄斫转向秦筱苑,“我已经和你同学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请不要到处宣扬。”
秦筱苑摸手机的手心虚地往回缩了缩。
“好嘛。”
“天快亮了。”狄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顺便也看到了仰头望着他的也行。
他蹲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也行,你在这里等我几天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意思是,也会带他走吗?也行瞪大眼睛,猛地点头。
反正还会再来,狄斫也不再逗留,匆忙返回了市内。
抵达容和居时,天刚破晓,容和居还未开门,以往都是高粟那位伙计开门,今日却换了个人。
那身定做的修身西装将身体的每根线条都修饰得恰到好处,秦霄蜀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看到匆忙赶来的狄斫,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早。”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阅兵太帅了!我爱兵哥哥!我感jio凛然正气把所有阴邪都驱散了!
按照惯例求海星_(:з」∠)_
第8章 同行
“早。”狄斫回应道。
他们没有约定确切时间,却在清晨相遇,互道一声早。
天将明时暴雨初歇,清晨的空气中充满浸润的水汽,不过等太阳出来热气一蒸,一切痕迹便会随之蒸发,那一场大雨只会留下浅浅水痕。
平溪路上已经有了三两行人,秦霄蜀的目光定在狄斫身上,眼中带着玩味。狄斫还穿着印彩色logo的文化衫,随身携带的包里突兀伸出一根细长的竹条,头发微长别在耳后,一时辨不出真实年龄。
在他打量的目光下狄斫微微垂首,随即抬头坦然道:“刚从别处来,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进了门,秦霄蜀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外边,合上门只专心接待一位贵客。
狄斫上回来急着询问,一心打听羽帔的下落,没有仔细看过四周。这次来心里有底,等待的时候分了点闲心看起店内摆设。
见他姿态放松,秦霄蜀让他先坐下,转身进了里屋去取装羽帔的盒子。
容和居和其他店铺乍看下没什么两样,摆在外边那些大同小异的瓷器兴许还是从同一个批发市场买来的。店内一扇门通往仓库,左侧窄楼梯通往二楼,上面是留给懂行的客人慢慢饮茶细谈的。
秦霄蜀将盒子取出来,见狄斫正对着一幅画仔细端详,朗声道:“听木先生说,你也懂这些?”
狄斫收回目光,转而投在他的脸上:“不能算懂,和你们比不了。”
“谋生的手段,自然要做得比别人好才能混一口饭。好比狄先生,独具慧眼。”秦霄蜀站得稳当,隔着柜台双手将盒子往前递。
往下两寸就是台面,他偏要举着,等狄斫来接。
狄斫接过牛皮纸盒,手中分量沉甸甸的,略略抬眸:“我承你一个人情。”
秦霄蜀双手环抱胸前倚着柜台:“你倒爽快,我还怕你不肯接,防备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防备。”狄斫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随即合上,“东西没错,多谢了。”
秦霄蜀察觉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越发觉得有意思:“随我上楼喝杯茶?”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木先生那里。”狄斫婉拒道。
秦霄蜀点点头:“那正好,我也去,开车顺路送你一程。”
狄斫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主动出手,但也不代表要与妖邪打交道。”
秦霄蜀嘴角一翘:“这话晚了,从刚才你接过盒子起,你我的交道就开始了。”
门外传来一声响,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墙上挂钟指向七点半,来的是店里的伙计高粟。店铺八点正式营业,他通常提前半个小时来开门,整理一番。
见店里有人,高粟心里一惊,除了贼可没人来得比他早过。仔细一瞧这里边还有个老板,愣愣打了声招呼:“老板来这么早啊,哟,狄先生您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