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来这个地方,一定有他的理由。”老鬼严肃了些,“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刚身魂分离之时,就来过这里。这些年一直在这里徘徊不去,其中肯定有问题。你不是在什么什么部门工作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报告?”
“最近?”狄斫仔细思索,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不知道,回来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都是些妖精打架的琐碎小事。
思来想去,狄斫只能想到那座无墓碑的公主墓:“前不久挖出一座古墓,不过现在已经清理完毕了,没有听说墓里有眼睛。”
“唔,你没去亲眼看看?”
如果真的如同老鬼所说,重九在峡市找什么东西,去亲眼确认也好。狄斫点头道:“明天我会去查看的。”
眼见小区就在眼前,老鬼还没走的意思,狄斫疑惑地看他:“你还不走吗?”
“不想睡公园长椅天桥底下了,正好明天和你一起去看那座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察觉不到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到。”老鬼坦荡自然地说出自己想要蹭住一晚,完全不脸红。
狄斫无语了一阵,终究还是没让他离开。
走出电梯,狄斫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人,愣了片刻,才开口叫道:“渡恶大师。”
门口蹲着研究墙角符咒的老和尚闻声回头,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阿斫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怕找错地方,看到这道符才确认呢。”
依靠栏杆的司阙抱着胳膊:“你别看我,老和尚死皮赖脸让我带他来找你的。”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渡恶大师双手合十,眉目慈祥。
也行紧张地坐在客厅里,往常空荡荡的房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堆不熟悉的人,虽然他们好像都和师父认识。
爸爸额头上贴着符,坐在沙发上,那些人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在旁边互相打起招呼来。
“贫僧法号渡恶。”渡恶大师念了声佛号。
老鬼一眼瞧见他脖子上戴的那串佛珠,便知那是返魂木所制,心道这老和尚不简单。据古籍记载,使用人鸟山返魂树为原料制成的返魂香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功效,燃此香后,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返魂木人世罕见,几乎绝迹,老和尚竟然有一百零八子的佛珠串。
心中念头起灭,老鬼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背上:“叫我老鬼好了,这是厌辻。”虽然厌辻一直保持黑蛇原型,但老鬼觉得他应该拥有姓名。
“……司阙。”
司阙实在不想待在这里,要不是看到老鬼在,他早在老和尚见到狄斫的时候就走了。
重九想要吞噬其他人的力量,难道老鬼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司阙对他人一百万个不信任,他可不能放任也行在老鬼眼皮底下,还当做若无其事地离开。
老和尚,阎王使者,僵尸,一只蛇妖,还有一个说不清具体是什么的人,客厅里身份各异的人因为各自的理由坐在了一起,彼此心中都有些微妙。
狄斫倒了几杯水拿来,看了看时间,对他们说道:“时间不早了,也行准备洗澡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渡恶大师睡在次卧,其他人自己找地方休息。”
渡恶和尚连忙起身:“阿弥陀佛。”
狄斫唤了一声,秦霄蜀便站起身,老鬼眼珠子滴溜溜转,顺势躺在了沙发上:“我就睡这儿了,多谢款待。”
黑蛇随着他的姿势调整自己位置,它倒不是怕被压到,只是怕硌得人不舒服。
司阙独自坐在原地,他们都自己安排上了,怎么好像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也行被带去洗澡,回来见到司阙还倔强地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怕是准备这么坐一晚上了。
也行仰头看了师父一眼,狄斫面容眼神柔和,只表达无声的支持。
也行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走到司阙边上,两眼不看他:“我房间里还可以打一个地铺。”
司阙愕然看着也行,一直坦荡无谓,坚定自己行事有理由的心有了那么一丝裂缝。
他根本就不报任何与也行交好的希望,只当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就算保护也只是出于仅有的一点责任感。
但……也行忽然的一句话,显然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司阙震惊中艰难点了点头,跟随他走近房间之时,不可思议地看了眼狄斫。
也行拿出备用的寝具,司阙自觉接过来,打好了地铺。他还要准备洗漱,也行就不管了,自己躺好闭上了眼睛。
司阙听见狄斫叫渡恶和尚去洗漱的声音,坐下静静等待。他从未这样近距离仔细地看也行,不得不说,也行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受到了触动。
四周变得安静,司阙以为也行已经睡着了,突然听见他细小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把我丢进孤儿院?”
师父和他说了,他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是这个舅舅把他送到周院长那里的。
最初就是他不要他了,后来回来这里找到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生魂剥离,还把身体埋进土里……也行是真的不想要这个舅舅,现在想想还来气呢!
司阙沉默半晌,轻声说道:“那时候我自己都是朝不保夕的人,怎么敢带着你。”
也行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其实他也听师父说了,舅舅的师父是个很坏的人。
他不满地嘟囔:“姚老师说了,把我们丢掉的人不配当我们的家人,他们会遭报应的。”
没有听见回应的声音,也行困意上来,逐渐陷入睡眠。
司阙眼中情绪变幻不定,他已经遭报应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心里却那么恨他。
“对不起。”极小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小到司阙自己都差点听不见。
狄斫安置好渡恶法师,清洗过后睡到了秦霄蜀的房间里。秦霄蜀喜欢很大的床,连也行房间的床都够他们三个人睡,更不用说主卧。
和秦霄蜀并排躺下,狄斫偏头看着秦霄蜀的侧脸,微微转身,也让秦霄蜀侧身面对自己。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却少了温柔与情意。
如果老鬼说的是真的,那狄斫的行动就要加快了。
“你要快点醒过来啊……”不管被剔除属于人的部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狄斫都可以接受。
狄斫伸出手臂,搭在秦霄蜀的腰上,靠近他的身躯,额头微微抵着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好好看看我吧。”
第113章 师兄弟
一大早,狄斫被一阵米香唤醒,他茫然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秦霄蜀。
秦霄蜀睁开双眼,始终注视他的方向,手臂轻揽着他的后背,手掌贴在背后,呈现出保护者的姿态。
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心跳,良久才跳动一次。
狄斫记不得他是什么时候变换了姿势,似乎睡前是让他闭上了眼的,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
他只能猜想,可能是潜意识的渴望,在睡意混沌中让秦霄蜀这样做的。
仅剩的一魄影响不大,或许会有残存的意识,但在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做出反应。
基于常识做出了理性的判断,狄斫极少产生天真的想法,至少这比秦霄蜀自己动了可信。
他不会袒露心中所想,更是不愿细究。实宗门人亲缘断绝,孤身终老,情爱于他皆是无稽。但眼前的场景让他生出一丝恍惚,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他竟然那么喜欢这个人吗……
狄斫准备起身,揽着他的手臂形成一个牢固的圈,不会给人窒息压迫之感,却也无法轻易挣脱。
“放手。”狄斫开口说道。
秦霄蜀没有丝毫反应,狄斫不由皱起眉,伸手去掰他的手臂,微微用了点力,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狄斫眉间的困惑渐渐散去,他盯着秦霄蜀那张沉寂如雕塑的面孔,再怎么不愿多想,此时也不得不多想了。
“听得见我说话吗?”狄斫轻声说道,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又问,“感觉得到我在触碰你吗?”
狄斫双眼微眯,忽地将双唇印在秦霄蜀冰冷的唇上。接触到那一刻,身旁那具躯体微微松懈,狄斫趁机从手臂禁锢中脱离出来,翻身下了床。
秦霄蜀还躺在原地,狄斫觉得那双眼睛似乎跟随着他移动,细看却还是无神地直视。那是一种极微妙的感觉,稍不留神便会像错觉一样转瞬即逝。
在诸多“巧合”之下,狄斫终于觉察到秦霄蜀的确是具备一定的意识,比他所估量的要多很多。
不过还是没有办法做出更多的回应,最多也就是现在这样做一些小动作。
狄斫无法说出什么责备的话,只怪自己对这方面失去敏锐,对经验过于依赖,以至于疏忽了眼前的一切征兆。
他一直都在,这个念头让狄斫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重新回到床边,凝视片刻,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起身走出卧室。
渡恶法师醒得早,煮上了一锅白粥,见到狄斫连忙招呼:“快来喝粥。”
老鬼坐在沙发上,依旧是懒散的模样,举起手:“我也要一碗。”
也行打开房门,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师父早,老师父早。”
他身后跟着司阙,眼底有些发青,像是一晚上没睡好。
司阙觉得自己留下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狄斫还能让也行被伤害不成?他这一留宿,反倒让那小家伙给几句话直击内心,一晚上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
“我就不吃了,还有事,先走了。”司阙冷酷说道。
也行拿着狄斫挤好牙膏的小牙刷,闻声迅速回头:“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吗?”
那张小脸极严肃,眼中隐隐带着嫌弃。
司阙:“……没带牙刷,回去我就立刻洗漱。”
也行皱着脸哼了一声,迈开小短腿进了洗手间。
司阙勉强维持冷酷的外表,朝狄斫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一瞬,他似乎听见了轻笑声,但他的倔强和尊严告诉他不能回头。累了,这个地方,他不想再来了。
狄斫在桌边坐下,四方的桌子难得坐满了人,渡恶法师又给每人煎了个荷包蛋,也行有两个。
“大师,昨夜太晚,我没有多问,您是有事要找我吗?”狄斫问道。
渡恶和尚正端着白粥喝了一口,一下烫了嘴,连忙放下碗筷摆摆手。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昨天太晚,狄斫又忙着照顾也行,他还有东西没拿出来。
渡恶和尚拿起挂在旁边的土黄色布包,那是他出寺云游的时候寺里发的,跟了他几十年,十分结实耐用。
他左右拉开布袋口,倒扣过来抖了抖。鼓鼓囊囊的大布包里突然掉下一大坨白花花的东西,“汪汪”声立刻在客厅里响起来,白毛狗拼命摇着尾巴在狄斫脚边打转,终于找到主人的兴奋溢于言表。
也行惊奇地看着渡恶和尚的布包,这么倒居然没有别的东西倒出来!他更惊奇地看着那条白毛狗狗:“是鲁鲁!”
“我是在路上遇到它的,那时它魂魄受损,我就把它收了起来。后来知道它认得你,一心想着要找主人,我正好要来峡市,便先到你这里来了。”
狄斫对鲁鲁怀有愧疚,实在是辜负了它的忠心耿耿,他一心只在秦霄蜀身上,忘了鲁鲁。
也行呜哇一声跳下椅子,想要抱住鲁鲁,却是穿过它的身体扑倒在地。阴魂穿体让也行打了个哆嗦,他搓着手臂说道:“鲁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鲁鲁摇着尾巴,晃出重影来,一点也没有记恨。
狄斫将视线从鲁鲁身上收回来:“大师要来峡市做什么?”
“我有一位师弟,当初他同我一起出寺,四处云游,后来我们有各自想去的方向,便分道而行。后来听闻他在峡市宏通寺住了脚,没有再离开。此次来,是为了找这位师弟。”
渡恶和尚摸了摸粥碗,好像稍微没那么烫,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这位师弟,是九世高僧,十世佛子,这第十世修行圆满,便可成佛。凡修行者都有命中劫数,师父当年预测,师弟六十四岁时有一大劫。我寻到那枚积攒九世功德的佛骨舍利,希望它能助师弟安然度过这一劫,阿弥陀佛。”
那位乌丘居士……狄斫试探着问道:“大师可知道您师弟近况如何?”
“不知,我与他分道之后数十年未联系。”渡恶和尚回答得极为干脆。
乌丘居士的现状,恐怕和渡恶大师所想的相差甚远。他之前的确是成为峡市唯一的庙宇宏通寺的住寺僧人,可他很早就还了俗,还俗显然和修行无关吧?
狄斫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便只说道:“我知道您师弟在哪,他现在不在宏通寺内,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可再好不过,阿弥陀佛。”渡恶和尚喜笑颜开。
老鬼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白粥,夹起荷包蛋喂蛇,说道:“你不是说今天去看公主墓吗?”
“长者在前,自然要先照顾渡恶大师。”狄斫理所当然,“也行,注意时间。”
也行连忙把注意力从鲁鲁身上收回来,认真吃起早餐来。
送也行去了学校,狄斫同张三鳣请了假,便带渡恶法师去找乌丘居士。
老鬼晃晃荡荡跟在后头,如同影子幽灵。他在世间数千年,见过不少高僧佛子,离成佛就差临门一脚的也见过不少。可他从没见过真正成佛的,这一个,恐怕也悬得很。
渡恶和尚见周边的环境越来越老旧,心中疑惑,跟随狄斫来到一栋居民楼前,总觉得这里不会有佛寺,但这里的确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老鬼不再前进,这栋楼中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他决定就在楼下等着。
上了楼,狄斫敲响那扇铁门,退后一点等待主人前来开门。
“吱嘎”一声,生锈老旧的门从内打开了,乌丘居士的面孔出现在门缝中。
他手中挂着一串十八子手串,材质与渡恶和尚脖子上那串佛珠一模一样。
信物相对,持有信物的一老一少俱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