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见一个土匪已然倒在了仓库门口,上前探了一下鼻息,睡得正熟。
“奇怪。”
安乐嘀咕了一句。
方才他进来时仓库门口没有人,还道是无人看管,现在想来面前这人应该就是暂离复返的看门人,可就这睡姿,说是自然入睡怕是没人信。
“请问是那位英雄暗中相助?”安乐轻轻问了一句,无人回答。
安乐略一思忖,心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转身合上仓库门,即刻就想离开,哪知刚迈出一步,旁边房子突然拐出个人来,正是那土匪甲。
安乐一惊,正当进退两难时,一个黑影风似的掠过,电光火石间,他就被那风拽进了草垛里。
身后的人捂住了他的嘴,热热的呼吸吹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噤声。”
安乐侧过脸看了看那人,蒙面黑衣,只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宝石似的。
“哟呵,小丙,怎么睡地上了?”土匪甲踢了踢熟睡的看门人,见他睡得直流口水,无奈地摇摇头,径自打开了仓库门进去翻找,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发牢骚,“金疮药金疮药,不过才十下板子,要我大半夜来搞什么金疮药,真是少爷身子土匪命”“跟我来。”
凌无奇轻声道。
安乐还没反应过来,忽地被凌无奇揽住了腰,接下来是一通飞檐走壁。
他听着耳边的猎猎风声,小心肝一阵乱跳,下意识搂紧了凌无奇的身子,心说这位英雄的轻功也太厉害了吧,若有如此高人相助,何愁剿匪不成呃,话说他要带我去哪儿?好吧,不去哪儿,回柴房罢了。
凌无奇一放下安乐,转身便抵上了门,长长舒了口气。
守夜人依然睡得酣熟,寨子里此起彼伏的都是蛐蛐声和呼噜声,既吵闹又安静,仿佛从来无事发生。
安乐站直身子,朝凌无奇重重一抱拳:“今日多谢英雄相助,敢问英雄尊姓大名?”“是我。”
凌无奇扯下面巾,展颜一笑,“安捕头,别来无恙?”“呃”安乐看着月光下那张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庞,依稀觉得对方有点面善,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你认识我?”凌无奇:“”我刚刚是不是夸他目力好来着?收回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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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场景曾无限接近凌无奇想象中的重逢。
躁动的夏夜、柔和的月光、英雄救美、与救美之后长久的对望,他们骤然认出对方,满心满意都是欢喜,纵使枪林箭雨,哪怕危机四伏,依然固执地四手交握,欣喜道:“是你!”注意,重点是这句“是你”,而不是“你认识我?”,抑或是接下来这句:“你是谁?”凌无奇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
他不想承认朝廷在招聘捕快时没有考虑到排除脸盲者这一规定,他固执地认为,一定是柴房里光线太暗了。
于是他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角的油灯。
注意,这里是柴房。
虽然在柴房点火是违反消防规定的,可故事的发展也因此回到主线了是不是?干柴与烈火,两颗年轻的躁动的心一旦相碰,那后果一定是“是我。”
凌无奇把油灯提了起来,在面前晃了晃,恢复了他露出八颗牙齿的迷人笑容,“安捕头,你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三次。”
“呃”安乐想说他记得,但是明人不说暗话,君子不扯瞎谎,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说,“我不记得了。”
凌无奇的笑容彻底破碎了。
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那些女侠们哭着喊着说要嫁给他,难道只是一种风险投资,以期待成为未来的盟主夫人?百晓生曾把他编入“江湖十大美男子”榜单,让他连续五年蝉联冠军,难道是为了骗取他父亲的赞助?法镜寺的慧空女禅师曾娇羞地对他说:“虽说人之美丑只是皮相,贫尼还是想说,若我年轻三十岁,一定想办法还俗,嫁给你。”
难道这只是对严苛戒律的一种挑衅?凌无奇想:我英俊吗?大概真的只是路人脸吧,至少安乐就记不住我,唉等等!他看到安乐张了张嘴,不禁又勾起了唇角,等着他往下说。
却听安乐道:“那个,我还不是捕头,只是普通小捕快”凌无奇:“”“对不起啊,”安乐歉然道,“我记性不太好,我们真的见过三次?在哪里?”凌无奇深吸了一口气,速速收敛心神,勉力重建起迷人的笑容,半开玩笑说:“不会吧安捕头,你原本在平阳县就是捕快了,现在既然调任,不应该升职吗?”“都说了不是捕头了”安乐羞赧地挠挠头,“那个,你是平阳县的住户吗?我现在已经调任到九思县了敢问英雄您贵姓?”“在下姓凌。”
凌无奇想了想,念及自己目前还在“逃亡”,随口诌了个名字,“单名一个平字,叫我凌平即可。”
“凌大侠,幸会幸会!”安乐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安捕快客气了。”
凌无奇道,“在下并非平阳县民,只是昔日曾云游至平阳县,偶然撞见过几次安捕快你的公干现场,当真英姿飒爽想你每日公务繁忙,当时又人多脸杂,你不记得在下很正常。”
安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了,若你是什么江洋大盗,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来。
现在既然相逢不识,肯定因为你是个好人。”
凌无奇:“”我生平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好人卡。
安乐又问:“凌大侠,你为何会在这匪寨之中?”凌无奇道:“今日堂上两位匪首怀中的女童,乃是东潜县清水镇一家酒肆老板家的千金,在下受其父母托付,得将那女童平平安安地救回去。”
安乐闻言一惊:“那孩子竟是掳来的吗?我还道那玉面罗刹改邪归正了”“玉面罗刹?”“正是那匪首二当家。”
凌无奇挑了挑眉。
只听安乐继续道:“凌大哥你有所不知,此处虽是匪寨,却已今时不同往日。
昔日盘踞此处的悍匪起了内讧,到后来死的死,逃的逃,流落各地,寨子便空了。
“现在寨里的匪徒,是三年前不知从哪里流落来的流民,偶尔行劫,倒也不伤人性命。
“官府曾想过派兵剿灭,一来这豚头山天险易守难攻,二来他们犯的案子算不上大,近一年来更是与邻里相安无事,拖拖拉拉的这剿匪之事便被压下来了。
“我上月才从平阳县调回九思县,查阅卷宗材料时无意中看到这匪首画像,惊觉此事非同一般,便决定前来探查一番。
今日一见那二当家便确定,他就是那玉面罗刹。”
凌无奇皱眉道:“我虽不是公门中人,却也听说过一二。
传言这玉面罗刹极为凶残,手头有好几条人命,真没想到安捕快,你有什么计划?”“凌大哥客气,叫我安乐就好。”
安乐道,“我今夜探查,正是想摸清这匪寨底细,晚些上报朝廷,看是否能集结军队”“嘘,有人!”凌无奇忽地吹灭了油灯,鬼魅似的跃到了那不太高,也不太不坚固的房梁上。
安乐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边,手脚麻利地把那门轴又装了回去。
几乎是同时,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随即有人“笃笃”轻扣响木门:“安乐兄弟,你睡了吗?”安乐抬起头,与梁上的凌无奇交换了一个眼神。
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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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突然,安乐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随口应道:“睡着了。”
“”二当家干笑一声,“那你现在是在说梦话吗?”只听外头门锁被卸下,二当家大喇喇地就开门进了柴房。
不仅进来了,手上还端着一些简单酒菜。
“安乐兄弟,晚上那粥你也没喝着,我想着你大概饿了,这不,带点好吃的来,兄弟够意思吧?”二当家满脸堆笑,“哟这屋里黑的,咋不点灯?点上灯,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不用点灯。”
柴房梁低,安乐生怕二当家看到了凌无奇,忙说,“我觉得就着月色就挺好。”
二当家笑道:“倒看不出来安兄弟是个雅人。”
回身把柴房门又掩上了。
一壶酒,不算好酒,倒也醇香。
两碟菜,一碟小炒鸡蛋,一盘葱油烙饼,令人食指大动。
凌无奇在梁上也闻到了那香,不禁思忖,他是怎么从这穷到快揭不开锅的破寨子找出这几样吃食的。
“安兄弟,我敬你一杯。”
二当家殷勤地为安乐斟了杯酒,“我一见你就觉你气度不凡,以后入了寨子,大家便是兄弟了,日后可要相互照应。”
“二当家客气了,您是当家的,当然是得麻烦您多照顾我。”
安乐接过酒杯,作势要饮,凌无奇在梁上急得要命,心说:你就不知道陌生人递过来的酒水不能喝吗?!酒杯刚触到唇边,安乐突然“咦”了一声。
二当家警惕道:“怎么?”“酒好香啊!”安乐将酒杯放到鼻下嗅了嗅,赞叹道。
二当家松了口气:“是吧,这可是我的私人珍藏,还不快尝尝?”正当此时,凌无奇听到又有脚步声靠近了,果不其然,只一眨眼功夫大门就被“哐叽”一下推了,大当家爆喝一声:“你们做什么!”屋内二人都吃了一惊,二当家忙不迭站起来:“你怎么起来了?”只见那大当家竟不是独自来的,怀里还抱着那女童。
女娃娃本来睡眼惺忪地靠在大当家肩上,听到他的呵斥声,揉揉眼睛,吓清醒了。
“你,你还好意思问我?!”月光下那魁伟的汉子满脸狰狞,“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黑灯瞎火,孤男寡男你们,你们当我死了吗?”安乐:“?”凌无奇:“”大当家嗓门响亮,气势惊人,女童一听这仗势,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傻子!你说什么呢?!”二当家急急站起来,推着他往外走,“回去再说,吓到囡囡了。”
“我不走!”大当家眼眶都红了,“卿卿,你说过会对我一心一意的你,你都忘了吗?”说罢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女童,闷闷道,“囡囡,你爹爹不要我们了。”
女童一听,哭得更大声了:“爹爹,呜呜呜你不要娶小老婆,囡囡听话,父亲也听话!”安乐:“?”凌无奇:“”“走走走!什么乱七八糟的!”二当家羞恼地哄着他俩往外走,“别添乱了,先回去。”
临走还不忘嘱咐安乐,“安兄弟,酒菜别忘了吃完,兄弟一片心意。”
大当家怒道:“还心意!什么心意?!你给我说清楚!”“够了,回去再说!”“呜哇!爹爹,我听话”安乐倚在门边,目送着这吵吵嚷嚷的“一家三口”走远了。
四下里恢复了吵闹的安静,门口守夜的土匪依然甜梦酣然,月光皎皎,酒菜喷香。
安乐轻叹了口气,回到屋里,掩上了木门。
“他发现你了,趁夜离开吧。”
凌无奇不知何时已经跃了下来。
安乐摇摇头:“还不能走,案子还没查完。”
“走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凌无奇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惹了麻烦,只是现在他已顾不上这么多了,“我会帮你把来龙去脉查清,若那二当家真是玉面罗刹,我定将他生擒活捉,五花大绑送去九思县衙。”
“那就劳烦凌大哥了。”
安乐朝凌无奇一抱拳,突然捉起酒杯,将那杯酒水一饮而尽。
“你!”凌无奇一下打落酒杯,却见安乐已经“咕嘟”一声,把酒水咽下去了。
“你明知它有毒!”凌无奇急道,“快吐出来!算了,我帮你运气。”
“不是毒。”
安乐粲然一笑,“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是毒,我确定。”
“你凭什么确定!”凌无奇握着安乐的脉门,真真急火攻心,“就算是蒙汗药、巴豆,都没什么好受的。
若是五石散呢?!”“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才必须得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安乐安抚地拍了拍凌无奇的手背,“等安顿完那大当家,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且看他想做什么,凌大哥,交给你了。”
凌无奇牙都要咬碎了:“交给我?你又怎知我可信?我们才认识多久?”安乐笑笑:“我义父说过,识人不用眼,须用心。”
话一说完,他即刻晕倒在了凌无奇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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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奇探了探安乐的脉息,确定他只是睡过去了,终于放下心来。
他放低了安乐的身体,摸着他浓墨似的眉,心说: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说他愚钝吧,有时候又显出几分干练;说他聪明吧,却偏会做出这种蠢笨如猪的事情来。
凌无奇的指尖划过他眼角,他的鼻梁,他的脸颊,最终落在他的唇上,轻轻碾了碾,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却别有一丝丰盈的触感,让人想要凌无奇心下一惊,连忙放开安乐,倒退两步盘腿坐下,开始练功调息。
谁让安乐说他是个好人呢?他只能选择做好人,或者说,做一个君子吧。
虽然我很想做个小人,凌无奇心说。
内力游走了在两个周天,外头的天愈发黑了,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凌无奇猛地睁开眼,再次闪身跳到了梁上。
如安乐所料,二当家果然又回来了。
他先是敲了敲门,问:“安乐兄弟,歇息了吗?”眼看屋里许久没有回应,便推门进来了。
反复确认那昏睡在墙角安乐确实中招后,二当家苦笑了一声,轻声说了句:“对不住了。”
随即一矮身,将安乐扛了起来,转身就往柴房外走去。
凌无奇于是远远跟了上去。
他在后头看得真切,这二当家确实是会些功夫的,即使扛着个人依然步履极快,果然来历非同一般。
只见他拐了几个弯,最后把安乐带到了离寨子最远,也最陡峭的一处悬崖,将人放下后,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把安乐的手脚都绑上了,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安乐兄弟,你到了底下可不要找阎王爷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