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恩,我爱你。”
“嗯,我也是。”
他闭上眼,重新将我搂在怀中,他的怀中温暖无比,我的血管中流淌着冷冰冰的血液,在我耳边,宣判如约而至,
“但如果你敢动皇兄的话,我会亲手把你送到地狱去的。”
“嗯,我知道了。”
睁眼之时,他仍旧是战场上最无情的将军。
只不过,我不再是站在他身后的战友,而是他身前的敌人。
我在他怀里微笑着,流出了泪。
恋人之间相互安慰的蜜语只是空荡荡的皮囊,从腐臭创口流淌出的鲜血才是残酷的真相。
“凭我们这十几年的情谊,能让我死个明白吗?”
“……好……”
144、
在属于孩子的故事开始之前,是两个母亲的故事。
朱青是管事的女儿,从她被族长选为了小小姐的侍女的那一天起,她就为自己的小姐而活了。
朱青陪着自己的小姐长大,陪着她一起玩耍,陪着她一起学习女戒女红。朱青一直陪伴在小姐的身边,她是小姐唯一的贴身侍女,也是小姐最喜欢的侍女。
朱青对小姐的感情,是母亲对女儿的溺爱,是仆从对主人的愚忠,是友人对知己的喜爱。
亲情、友情、爱情,小姐就是朱青的一切。
所以,当小姐跟随自己的姐姐一起进宫的时候,朱青不顾自己父母的反对,义无反顾地跟着小姐走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此后余生,朱青再也没能踏出宫门。
小姐入宫的时候,不过十五岁,还是一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可这小丫头偏偏长了一张明艳的娇容,在皇后一家独大的后宫中,小姐的这张脸就是她最大的祸事。
朱青为了保护好自己傻乎乎的小姐,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高尚的,卑劣的,只要能保护好小姐,她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
小姐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自幼被所有人娇惯着长大,哪怕是到了宫中,行事也不知收敛,小姐的姐姐劝了她很多次,可小姐不听话,依旧我行我素,为了护好这样的小姐,朱青没少背锅被罚。
后来小姐的姐姐都看不下去了,劝告朱青不要搭理小姐了,让她自生自灭吧。
朱青摇头不语。
在又一次担下了本应由小姐承担的责任以后,朱青的后背满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这一次,朱青未能瞒自己没心没肺的小姐。
眼尖的小姐看见了朱青背后红色的印迹,好奇的她往朱青身后狠狠地拍了一掌,朱青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小姐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猩红的液体,她就算再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不顾朱青的反对,剥了她的衣服,看着朱青背后翻开的皮肉,想着朱青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所有的天真的,都是朱青以血的代价换来的。
无法无天的小姐哭了,她抱着鲜血淋漓的朱青,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是一个孩子的小姐为了保护她的人,不得不学着长大。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得不学着大人的模样争风吃醋。
她终于学会了利用她的那张狐媚脸。
朱青为了保护小姐的天真不惜血的代价,小姐为了保护朱青舍弃了自己所有的天真和妄想。
人事总是荒诞。
时值老皇帝想要控制皇后的权势,小姐抓住了这个机会,压抑了自己所有的高傲和任性,成了老皇帝身边最貌美最娇俏的解语花。
一直不喜欢与人为恶的小姐令自己成为了刀子,处处与皇后娘娘作对,仗着老皇帝对自己的“荣宠”,常常在人前就把皇后娘娘怼得下不来台。
只喜欢吃喝玩乐的小姐强迫自己掺入诡谲的政局,在老皇帝的授意下联手自己的母族,力求打破皇后一族一家独大的局面。
随着老皇帝逐渐收拢权利,一直坚定地站在老皇帝身后的小姐地位也水涨船高,短短几年间,小姐就成了宠冠六宫的容妃,朱青也成了说一不二的女官。
表面烂漫实则阴毒的容妃,一丝不苟的朱女史,这便是所有人对小姐与朱青的印象,至于她们最初的模样,除了她们自己,已经无人记得了。
容妃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有着绝世容貌的她比谁都清楚容貌的易逝,老皇帝对她的爱因容色而生,也必然会因为她的容色渐衰而褪去。可皇后不准许有人比她先孕有皇子,太子出生之前,容妃多次滑胎,这件事情是谁干得大家都清楚,只是默契地装作不知罢了。老皇帝也不会为了一个没出生的孩子跟皇后闹翻天,容妃所有的苦痛只能是打落牙齿吞咽入腹。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生下了太子,由于多次滑胎,容妃已经很难受孕,在她姐姐端妃生下三王爷以后很久,容妃才再次怀孕,但很可惜,容妃第一个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女孩。
女孩名叫符苓,是个活泼壮硕的婴孩,为了生出这个孩子,容妃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太医多次告诫容妃,她的身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使用绝孕的药物也比继续生育对身体的伤害要小。
可在生出男孩之前,容妃不愿意罢手,她拼着生命危险怀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八王爷符锦。
太医见劝告容妃无用,转而同朱女史言明,容妃如果要生下这个孩子,很可能死在生产的时候,朱青怎可忍受自己的“小姐”先于自己离去,她近乎是哭着恳求容妃多爱护自己一点,打掉这个孩子。
由于早年多次滑胎,容妃能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打掉了这个孩子,容妃不知道她下一次怀孕是什么时候。
她赌不起,也没有资本赌了。
抚摸着腹部,感受着腹中吸取着她生命力的孩子,容妃近乎贪婪地看着跪倒在她面前的朱青。
“你不必劝了,青姐姐,我意已绝。”
容妃唤起她们幼时狎昵的称呼,某一瞬间,她们依旧是闺阁中无忧无虑的少女。
美好岁月的称呼令严肃认真的朱青红了眼眶,手足并用,她爬到了容妃的身边,伸手拽住了容妃的衣角,苦苦哀求着:
“娘娘,您再考虑考虑吧,奴婢陪了您这么多年,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送死啊,您死了可让我怎么活啊。”
“你说的是,我死了谁护着你啊,”容妃弯腰扶起泣不成声的朱青,拿着绣着青竹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朱青的眼泪,“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给你找一条退路的。”
“娘娘,妾身不需要退路,妾身要一直陪着娘娘。”
朱青比容妃要高出半个头,年岁也要比容妃大个四五岁,但此时此刻,她被一直被她照看着长大的小姐抱在怀里,哭得像是一个迷路的孩童。
容妃轻轻地拍抚着朱青的后背,将她的青姐姐护在怀里。
四妃之一的容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她拥有最舒适的宫殿,拥有皇帝的宠爱,拥有不尽的封赏,后宫中的所有的女人都嫉妒她的容貌,后宫所有的女人都觊觎着她的地位。
可现在,好像拥有一切的容妃站在这富丽堂皇的锦绣宫殿之中,与荒原上无路可退的困兽无异。
此时此刻,容妃痛恨自己的清醒,她无比清楚地明白,她们不是皇后,背后没有一个足以与皇权对抗的家族,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皇子。对于朱青来说,只要她生下了一个皇嗣,她们朱家立刻可以摆脱世代为奴的境遇,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男孩,朱青将凭借着这个孩子安享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容妃无比清醒,这份清醒让她爬上了这个位置,这份清醒让她枉顾自己的内心,亲手将自己的青姐姐送上了龙床。
从此,后宫少了一位朱女史,多了一个昭仪。
成为昭仪以后,没了俗务的朱青日日烧香,将那漫天的神佛一个一个地拜过来,奢求某一位神灵大发慈悲地开开眼,为她的小姐留下一条性命。
她发誓,为了这个愿望,她将一辈子吃斋,日日烧香拜佛。
几个月的香火没有白烧,某一位神灵果真开了眼,容妃顺利地生下了足月的男孩,母子平安。
自容妃生出了八王爷符锦以后。
第三年,朱青诞下九王爷符烁。
145、
从九王爷记事的那一天起,朱青就告诉他——
你是你皇兄的影子,你就是为他而生的。
对于大部分王爷来说,习武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读书识字才是头等大事,可朱青不一样,她更加看重九王爷的武术。九王爷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每日苦练,在母亲和师傅的看护之下,风雨无阻,寒暑难挡,全年无休。
【你要练好武功,未来保护八王爷。】
每当九王爷怠惰之时,朱青拿着荆条抽打九王爷的时候,都会这样跟他说。
八王爷符锦,是九王爷整个童年的噩梦,他不明白,他与符锦同样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
九王爷五岁就能弯弓就能射中靶心,朱青不过投来淡淡一瞥。而符锦八岁才能堪堪射中靶心,老皇帝因此对着诸位大臣的面老泪纵横,当天举办夜宴,宴会上朱青对自己已经能猎鹿的儿子毫不在意,反而对着孱弱的八王爷赞不绝口。
不受宠爱的九王爷与没了母后的太子一样,被抛弃在宴会的角落,只能在人群外看着被所有人宠爱的符烁——老皇帝抱着他,容妃给他喂水果,朱青和一众嫔妃环绕在他的周围,远处的宫女和太监时刻盯着,只要小主子有什么需要,他们立刻会冲上去。
符锦身为宴会的中心,就如那高高在上的灯塔,离他最近的地方最明亮,离他最远的地方也能被照亮,唯独他的脚下是黑的。
灯塔高高只能高高在上,光线不能垂直而下,所以灯塔的脚下是黑的。
只要有灯塔的存在,九王爷与太子就只能是无法被照亮的“脚下”。
年幼的九王爷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为此他非常讨厌符锦,哪怕符锦本身没有任何的错误。
少年时总有很多不甘,总不肯认命,为了反抗朱青施加在他身上的宿命,九王爷拒绝继续习武。
什么“你的性命不值一提,八王爷是千金之躯,决不能让八王爷有任何闪失。”
什么“哪怕自己受伤,也好保护好八王爷。”
朱青选择的道路,与他符烁何干,他的命,只有他自己可以决断。
八岁那年,九王爷背离了他出身卑微的母亲,拒绝成为朱青用来讨好容妃的傀儡,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自己的身份。
朱青是容妃的忠仆,容妃与端妃是亲姐妹,九王爷自然被算为三王爷一党,凭借着自己王爷的身份,九王爷在三王党中的地位并不低,不时可以触及到三王党内部的隐秘计划。
由于幼年经历,九王爷对三王党并无归属感,更甚者,九王爷对三王党中的符锦和朱家还有着深刻的恨意。
出于这样的原因,九王爷身为三王党中的重要成员,却在暗中与他们的死敌太子党勾勾搭搭,时不时会透露出一些机密情报,令太子党总能在绝境之中翻盘,不被权倾朝野的三王党彻底覆灭。
在成为爱哭的懦夫之前,九王爷是时局之中隐藏的变数,左右下注,瞒住了所有的人,自以为能成为掌控自己命运的复仇者。
而这一切,符锦都不知道。
符锦不懂九王爷的心思,他单纯地按照容妃的指示,照顾好九王爷,送九王爷好吃的好玩的,将九王爷纳入到自己的羽翼下,不容许顽劣的五王爷欺负幼弟。
符锦感觉自己做了很多,可九王爷宁愿跟脏兮兮的小狗小猫玩,也不愿意搭理符锦,某些时候,符锦感到了深深的挫败,他赢了所有人的喜爱,唯独得不到幼弟的依赖。
幼年的符锦和符烁,一个是糖罐里养大的小少爷,一个是寻不见烛火的飞蛾,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数,他们本该做一辈子的表面兄弟,不亲密,但也不疏离。他们会被他的母亲压着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心中都很不情愿,暗暗发誓再也不想跟这家伙有任何交集;他们会表面亲密,私底下摩擦不断。
直到很多年后,他们的母亲早已故去,两位变为老头子的王爷借着时光疗伤,终于释然。
这本该是这对兄弟的结局,只要故事没有转折,只要太子或者三王爷中任何一个人成功继位。
但很可惜,符锦十四岁那年,符烁十二岁那年,大禹国北面水灾,南边旱灾,被饥饿折磨到极致的人们走投无路,三十万难民齐聚在天子脚下,只为了讨一口吃的。
龙椅上的老皇帝从来是个铁石心肠的君主,他深知各郡的粮仓并不充裕,京城中的粮食也不足以赡养城外百姓,所以他默许了顾家与右丞相勾结,将救济粮倒卖给城中富得流油的富户也不供给城外跪地恳求的骨瘦如柴的流民。
三王爷身为季老丞相的高徒,他无法安居庙堂之上,对城外生生饿死的百姓视而不见,他与季老丞相几次上书恳请老皇帝开仓放粮,严惩右丞相等贪官污吏。
可惜,老皇帝对此类奏章置若罔闻,一旦季老丞相有本启奏,他就头痛无比,无法继续处理政事。面对如此的老皇帝,季老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季府里跳脚痛骂老皇帝,却又无计可施。
与不敢擅自行事的季老丞相不同,三王爷毕竟年轻,年轻人总是冲动,敢为老人家不敢为之事。
三王爷打算逼宫谋反。
三王爷本就是老皇帝真正培养的储君,太子不过是为了暂时制衡他的棋子罢了,朝中大臣和京中世家不是瞎子,除了与太子休戚与共的几个家族,绝大部分官员不是三王党,就是伪装成太子党的三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