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麒予便没有反对。年夏重回城主之位,对所有人来说都再好不过,只不过这回是换了个身份,成了绛城的城主。
现场只有年冬一人压抑了满腔的怒火,很明显,年夏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当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重回当年的时候,年夏却成了绛城的城主。
祁城在北,绛城在南,天南地北,从此分离。
年冬对年夏的恨又记上了一重。
他一定是故意的,年冬想。如果早些被他知道年夏要成为绛城城主,他是死都不会接受成为祁城城主。更何况这城印还是路黎交给年夏的,他宁可接受去绛城也不愿回祁城,要说他们之间暗地里没有关系,年冬是更加不信了。年夏罢了他一道耍了他一通,骗了他一次,又一次。年冬厌恶这样的感觉,年夏总是什么也不告诉他,什么也不愿解释,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年冬去猜忌,却又一副隐忍迁就的模样,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讨厌这样的年夏。
可是年冬也同样没有向年夏说出自己的想法,互相只会用伤害的方式抗议着各自的不满。纵使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年冬最后也只是仰天一笑,恭喜眼前这位新上任的绛城主后扬长而去。
这一转身,便再也不见。
年夏知道,和年冬的情份早就已经背道而驰,错过的永远回不去,又何必相互折磨,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关于五个城的归属,在这一天终于有了结果。
在之后的半年里,年夏在绛城还是延惯了他的平和治理之道,把绛城变的和之前的祁城一样祥和安宁。
年冬到了祁城之后却一反年夏之前的治理方式,重武轻文,发展军事。这一行为激起了涵城主殷时的不满。众城主早已猜到,年冬这一举动,定是受麒予的指使。自从年冬接手祁城,祁城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如今只像一个樾城的附属城一般的存在。
涵城主了然,麒予这一举动定是针对自己,如果祁樾联手攻打涵城,殷时自当不敌,于是他只好联手黎城主会凌。会凌之前本是殷时的养子,后来因为黎城主之位空缺,才去的黎城,现如今养父有难,会凌自然鼎力相助。
年夏既不支持这场战争,但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表示自己以和为贵的态度。这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祁城主年冬是他的旧情人,樾城主麒予又是老朋友,对于涵城和黎城虽交情不深,但是以年夏的品性也只会劝和。
于是,这场冲突和矛盾大致上就是祁樾和涵黎两方的战争。虽然他们目前还是按兵不动,但背地里的争夺早就开始了。从招兵买马,大肆屯粮造甲,建设防御设施和拉拢人脉。
大部分的平民百姓都迁移去了年夏的绛城以求安宁,还生出了第三方势力以年夏和平为主的思想而集结起来的平民团体。
又过一年冬夏,在战争的声响越来越大的时候,只听北边传来消息,祁城主年冬要成婚了。
恭由向年夏禀告这件事的时候,年夏看起来是淡漠的,没有其他特别反应,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
在年夏看来,这样的生活才算正常。本来,如果没有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对年冬有了感情,年冬的人生就该是这样成家,生儿,育女,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如此,年夏更觉的当初的离开是对的。
看见年夏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恭由倒是忿忿不平的很,整天对年冬是骂骂咧咧的,但是碍于年夏的喝止,又敢怒不敢言,每每提起只得叹气作罢。
在私下里,年夏问过恭由对此战的看法。恭由表示自己虽身为游者世家的传人,也无法以个人独裁的方式约束所有游者世家的人不参与这场战争,游者世家本就是以受雇于外族而得以存活的一个特殊民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自己是铁定不会参与的。年夏怎样,恭由就怎样,他只随年夏。年夏对恭由的回答没有歧义,询问过后也再没提起。
年冬在武学上的天赋和造诣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但是黎城城主会凌看似孱弱无主又平平无奇却意外的善守难攻。
年夏对此事好奇的很,之前在麒府相聚时曾有一面之缘,当时的黎城主看起来目光无神,一言不发,处事决断也只随大众,毫无主见,平庸无奇,没想到也有过人之处,反转想来如果没有过人之处,涵城主殷时当初也不会收他为养子。如此一想,年夏便觉得自己是以貌取人了。
由于黎城主会凌出其不意的能力,祁樾对涵黎竟久攻不下,如此对持了好几个月,情势对祁樾反而开始不利起来。
年夏起先不以为意,以为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而后休战,没想到几日过后竟然收到涵城被攻破的消息,突然心中慌乱的很,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伴随着涵城投降,殷时阵亡,同时也传来年冬战死的消息。
初听闻的时候,年夏只觉得这一定是谣传,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傲视群雄的年冬怎么会死。直到恭由带来确定的消息,年夏这才开始崩溃。
为了攻下涵城,祁城主年冬不惜以身作饵发动奇袭,樾城主麒予这才得以找到突破口,但却殒了年冬一条命。
“麒予这个混小子,怎么能让冬子去干这种事,他想赢想疯了吗!”恭由阵阵咆哮,年夏也没听进耳里,只是呆呆的跪坐在案旁。恭由想把他从地上扶起也被他用力推开了,就这样过了半日,年夏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悲伤神色,更流不出一滴泪来。恭由只觉大事不妙,这样的年夏虽然活着却已经和死没有两样了,但愿他能怒吼,悲痛,发疯,怎样都好,但偏偏这些都没有,只是一只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和表情。
一天过去了,恭由趴在年夏边上睡醒,看见年夏还是这副模样,气的不行,但又拿他没办法。
看着这样的年夏,恭由只好卸下铠甲,拔出佩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对年夏说:
“城主,身为您的护卫,我没能及时救下冬子,是我无能,恭由在此以死谢罪。”
说罢真的挥刀自刎,年夏这才有了反应,徒手握住刀锋把它从恭由手里夺了下来,扔的远远的。
“你这是做什么!”年夏终于咆哮了出来,苍白的面容,一夜之间竟老了好几十岁。
“那你这又是做什么!”恭由气不过,反问了回去。
“要死也是我死……”
“你以为就你会寻死,我就不会了吗!”听年夏那么说,恭由更窝火了:“没预计到冬子会死,是我的错,没来得及救冬子,也是我的错,没有阻止麒予还是我的错!你有我错的多吗,凭什么就要你死啊,死了就轻松了吗。”
“是我害死了冬子…”
“怎么又是你害的了?什么都是你的错,什么都是你害的,你厉害了呀你!”
被恭由这么一骂,年夏觉的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是哭了出来:“你还记的,当时是我把祁城印交给年冬的吗?”
“那又如何,最初提议的是麒予,同意的是在场的所有人,谁能预见之后事情会这样发展啊?”
“我!我能!”年夏双眼充血,直勾勾的盯着恭由:“祁城印对年冬没有反应,他就绝不能成为城主,但我还是把城印交给了他。”
这一说,恭由倒是懵了,记的当时祁城印是有反应的,所以连殷时都没有反驳,现在年夏怎么说没有呢?
“冬冬在成为祁城主之前的那晚来找过我,我知道那时城印对他是没有反应的。”
“那为什么冬子在第二天接受的时候,城印又有反应了呢?”恭由这么问着,这才反应了过来。
“难道……”
“对,当时让城印有反应的不是冬子,而是在场的另一个人,而我明知道冬冬不是城主的继承人,却还是把城印交给了他,你说,不是我害的,还是谁害的!”
第三十九回 甜的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罢了,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后果,无论怎样,冬子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跪倒在地的年夏,低着头,披散的乱发遮住了不堪的脸面。时间犹如禁止了一样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空气都好似凝固了。偶有泪水滴落在地,透着无声的悔恨和悲凉。
一直以为冬冬是离不开我的。那时,他流浪街头,孤苦无依,是我给了他一个可以安身的家,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可依赖,可念想。从此,听着他主人主人的声声叫唤,见着欣喜,不见便思之如狂。
我用我以为的一切去保护他,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他。
从那之后,位置就变了,已不再是他需要我,而是我离不开他。而我还浑然不知的把他当作以前那个顽皮的孩子,不懂事,爱闹腾,耍脾气。
于是,我高高在上以一副大人的模样推开了他,以为他会后悔,后悔了就会像孩童一样屁颠屁颠的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我的手,害怕我把他丢下。
结果,我错了,却也没有用了。
明明喜欢,却要离开,明明想念,却要不见,互相折磨,互相痛苦,难道这就是爱?
原来,这段情只停留在那一年的时间,春风暖意,花落成堆,他偶然路过救下少年,便一生囚禁在梦中舍不得醒来。
伴随着生离死别,这场战争终落下帷幕。樾城对战涵城时早已元起大伤,只得修养生息。
年冬死后,恭由曾去找过他的尸身却没有找到,也许就这样被战火掩埋,只听闻之后其妻殉情,留有一子,游荡民间。
时光流逝,痛苦很快被人们遗忘,一切又从新开始,过往,总成茶道路旁,说书人的戏场。
某日,樾城麒府,一军卫慌慌张张的奔进殿内,犹如发生了惊为天人之事。
自那场战争之后,很久都没有大事发生了,麒予吃惊的抬眉,询问究竟何事。
只见三三两两的侍从从殿门外抬进一个昏迷的男人置于地上。
这个男人,麒予再熟悉不过了,但在此见着他的一瞬间,却有种恍若隔世的幻觉。
男人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臭味,装着破破烂烂,衣布上浸透了暗红色的凝血,稀疏的破口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头发长的都结到了一起,黏糊糊,湿漉漉的堆在脸上,和垂至胸前的须发混在一起,即使面容糟乱的难以辨认,麒予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为何他成了这副模样?原本精壮的身体消瘦了许多,满脸憔悴的病容,难以想象身手极好的黄侍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落成了这样。
看见如此狼狈不堪的黄侍卫,麒予表面装得淡定,实则早就心疼不已。命人把他送进自己的暗房,亲自照料了起来。
在这里,曾经被黄侍卫压着戏虐的浴池里,麒予小心翼翼的帮他清洗身体。巾帕擦拭过每一寸肌肤,都有细小的伤口,这些伤看在眼里就好像是割在麒予的心上一样。
他帮黄侍卫清理了周身,修整了面容,梳理了墨青色的头发,贪婪的触摸着许久不见的眉眼,希望他能早点醒来,又怕他再惹自己不高兴。
麒予帮他换了身清爽的衣衫。这衣衫是麒予自己的,本来对黄侍卫来说有点小,如今却刚刚好,不知该庆幸还是悲伤。
黄侍卫依然没有醒来,不能一直留在暗房,麒予又命人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寝室里,便于大夫治疗,也好日日照看。
府上的大夫说黄侍卫胫骨重伤,元气俱损,别说功夫还在否,连醒来后能不能正常活动都是个问题。
麒予闻之是心疼的不得了,一边命人去探寻到底是何人把黄侍卫伤成这样,一边命人请最好的大夫,备上好的药,务必要他好起来。
府上的人都看得出,这个男人对他们的麒城主来说有多重要,一个个拼了命只得尽力把黄侍卫治好。
也许正是凝聚了这么多人的意念,终于憾动了上苍。在府上的人奔波劳碌了一个月后,黄侍卫终于在某个昏暗的清晨醒了过来。
那时天还没亮,屋内细小的灯火摇曳着,黄侍卫蒙蒙中只觉身旁俯着个人,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叶草香。
这香味的主人是他的挚爱,是他等了一生念了一生的人。
轻轻吸了口这股淡淡的清香,满脑子便被这气味所填满,让黄侍卫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麒予得知黄侍卫终于醒过来的消息是在那天的中午时分,他刚从主殿处理完公事回来看望黄侍卫的时候,听门口的侍从说的。
大伙本以为这是件极为高兴的事,想想以来的幸苦也值得了,谁知麒城主听闻后,脸色大变,前脚才刚跨进侵室的门,一转身立马仓皇而逃,回头还命人通知下去,绝不允许有人对黄侍卫提起这一个月以来自己为他做的任何事情,还扬言,谁敢说出去,被黄侍卫知道了,谁以后就别想再进入樾城一步!
此时樾已吞并了祁和涵,是目前领地最大的城,这要是抵触了麒城主,以后的日子基本上可算是无天日可见了。
于是,大伙只得把真相烂在肚子里,谁都不敢说出来,黄侍卫问起,就说是麒府的军卫路上认出他倒在一旁,好心把他捡回照顾的,至于麒城主,还不知道这事呢,自从合并了祁和涵之后,杂事可多了,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空关心这点小事。
正好那时,黄侍卫也记不得清晨醒来时那一小片刻的事,如今全身动弹不得,眼前所见也不过是普通的居室,就蒙蒙然的信了这话。
可巧的是,黄侍卫同样也交代了那些照顾他的侍从和军卫们,千万别把自己在这里的事告诉麒予。